蘇有德看了又看,見上麵止寫“蘇生”,並未寫出蘇友白名字來,遂滿心歡喜道:“我初意隻打算頂了蘇友白名去,卻也無妨了。況吳翰林又進京去了,誰人對會?倘得僥倖事成,後來知道便不怕他退了。”算計已定,遂將原書照舊封好。又備了一份重禮,擇了一個好日子,自家打扮得齊齊整整,叫了許多家人跟隨,興興頭頭竟往錦石村來。
蘇有德要做出嬌客模樣,來到白侍郎門前便下了馬,借一個人家坐下,叫一個家人先將吳翰林的書並一個名帖送過來,交與白侍郎管門的董老官。董老官見是吳舅老爺的書,不敢怠慢,即時傳進。
此時白侍郎正在夢草軒與張軌如親談。你道張軌如行藏被蘇友白對嫣素說破,小姐自不能容,為何還在此處?原來白公留楊巡撫大後園住時,大家要即景題詩,不期事有湊巧,蘇友白先與張軌如往來時在園中遊玩,蘇友白興高,往往即景留題,今日無心中都為張軌如盜竊用之。白公那裏得知許多委曲,每見一詩必加讚羨,送與小姐玩賞。小姐見蘇友白去後張軌如詩思更佳,心下狐疑,遂不敢輕易向白公開口,故張軌如猶得高據西席,洋洋得意。
這日白公與張軌如閑談,忽門上送上吳老爺書來。白公拆開一看,察知來意,心下又驚又喜,不好對張軌如說,遂將來書袖了。再接過名帖一看,隻見上寫著:“門下眷晚孕生蘇有德頓首拜”。白公迭起對張軌如道:“吳舍親薦一個門生在此,隻得去見他一見。”張軌如道:“這個自然。”遂辭出後園去了。
白公出到前廳,就叫人請蘇相公相見。蘇有德見請,才穿了衣巾,步行進來。白公在廳上向下將蘇有德人品一看,隻見:
衣冠鮮楚,舉止高昂。骨豐皮厚,一身乏秀韻之姿,似財主而非才人;麵白鼻紅,滿臉橫酒肉之氣,類富翁而難賦客。金裝玉裹,請看衣衫前擁後隨,止堪皮相。
蘇有德進得廳來,就呈上禮帖,要衣白公拜公。白公再三不肯,因自是便服,定要蘇有德換過大衣,方才見禮。禮畢,遜坐。坐定,先是白公說道:“吳舍親久稱賢契高才,學生多時想慕。今接芝宇,頗慰老懷。”蘇有德忙打一恭道:“晚學生後進未學,陋質末才,過蒙吳老師垂青拔識,謬薦進於老恩台泰山北鬥之下,仰企俯思,不勝惶悚。”白公道:“老夫衰邁之人,睹兄青年珠玉,可謂有緣。”因問:“高居何處?椿萱定然並茂?”蘇有德道:“不幸先嚴見背,止寡母在堂。寒舍去此僅十七八裏,地名馬春。”白公道:“原來咫尺,老夫不能物色,深負水清之鑒矣。”說罷,左右送上茶來。
茶罷,蘇有德就起身告辭。白公道:“多承遠顧,本當小飲,但初得識荊,未敢草草相褻,容擇吉再當奉屈。”蘇有德道:“蒙登龍已出望外,何敢複有所叨。”遂一恭辭出。白公直送出大門外,再三鄭重而別。家人將禮物呈上,白公點了六色,餘者退出。蘇有德見白公相待甚殷,以為事有可圖,滿心歡喜不題。
卻說白公退入後堂,小姐接著,忙問道:“今日是何客來拜?”白公道:“今日不是他客,就是你母舅有書薦來求親的蘇生。”就將吳翰林的書遞與小姐。
小姐接了一看,看見“蘇生”,滿心認為是蘇友白,又見吳翰林前日為他選的即是蘇友白,愈覺不勝之喜,轉故意問道:“此生叫甚名字?其人果知母舅之言否?”白公道:“此生叫做蘇有德。前日你母舅曾麵對我說他考案首,有才情,人物風流,今日書中又如此讚揚。今日我見其人骨相到也富厚,言談到也爽利,若說十分風流則未必矣。”
小姐聽見叫蘇有德,隻因心下有個蘇友白,就誤認是他,萬萬不疑。白公雖說未必風流,小姐轉不深信道:“母舅為孩兒選擇此生非一朝一夕,或亦有所取也,為何又與爹爹所取不同?”白公道:“我今乍見,或者不能盡其底裏,改日少不得請他一敘,再細細察看。但隻是已有一個張郎在此,卻如何區處?”小姐道:“不必有意偏向,爹爹隻以才貌為去取可也。”白公道:“蘇生雖非冠玉之美,較之張郎似為差勝;若論其才,張郎數詩吾所深服。蘇生隻據母舅言之,我尚未一試,實是主張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