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書作枕中秘,隻因素稔書中趣。今效古人顰,效顰羞殺人。未聞開卷讀,但見擁書宿。厄運在牙籖,籖籖供睡眠。
馬二娘題畢,撫掌大笑。那知柴白珩前已聞得隔壁笑聲,今又聞裏麵嬉笑,隻道美人有情於彼。次日便托路小五代致殷勤,要求一會。馬二娘本待不允,又想我既為居停主人,也須少盡主道。因設一酌於內齋,請白珩赴飲。白珩欣然而至。馬二娘出來相見。那馬二娘果然生得標致,有一曲《江兒水》為證:
比雪肌還潤,如雲發似描。眼兒帶笑心兒巧,眉兒含韻容兒俏。衫兒穩稱身兒掉,啟口黃鶯低叫。舉袖移裙玉,玉筍金蓮雙妙。
這但讚他的色,尚未讚他的技。若論他技藝之精,也有一曲《江兒水》為證:
翰墨揮來就,丹青隨意描。彈琴品竹般般好,微歌度曲聲聲俏。行觴進酒家家到,一局手談兼妙。演劇登場,悲喜教人啼笑。
白珩見了,不勝之喜,馬二娘卻隻淡淡相接。白珩抬頭見了壁上所題《菩薩蠻》詞,假意定睛歡看。馬二娘倒駶躇不安,想道:“我一時戲題,不曾遮掩得,今被他看見,可不著惱麼?”誰知白珩本來認字不清,那壁上字兒又寫得連真帶草,一發識不出,念不來,卻又假裝在行,反極口讚道:“字又好,所作又好,明天還要把粗扇來請教。”馬二娘聽說,方知是個真正蠢才,匿笑不止。白珩又看柱上掛的板對,乃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十個大真字。這白丁兩字,合著他雅綽,他卻認得真切,心中倒有些不樂。馬二娘陪坐了片刻,白珩正待與他款洽,馬二娘托言病體不能久坐,先告辭進去,隻教丫環把盞奉勸。白珩欲求與宿歇,馬二娘丫環致意,托病堅辭。
白珩料難相強,隻得起身謝別。次日將白布二匹、青錢三百送與馬二娘,要他寫一扇。馬二娘見所送之物甚可笑,乃草書絕句一首於扇上以謔之。詩雲:
嗤嗤抱布合詩篇,三百青蚨肯易捐。
愧乏瓊瑤相報贈,數行聊致木瓜前。
白珩得扇,不知就裏,隻道是好話,每當出遊,便持扇而往,遍示同輩,誇說馬二娘與我相好,題此贈我的,卻被眾人傳為笑談,京中都叫他做柴木瓜,白珩方曉得馬二娘之詩是譏笑他,十分羞忿,又去與杜龍文商量,要擺布馬二娘。龍文心裏正與白珩不合,反替馬二娘解說道:“此詩並非譏誚。木瓜二字,出於《詩經》。《詩》雲:‘投我以木瓜!’又雲:‘報之以瓊瑤。’是說所投者雖甚輕,報之宜從厚,你把布與錢送他,隻算木瓜之投。他把詩詞答你,聊當瓊瑤之報。他還道愧之瓊瑤,甚有謙遜之意,怎倒錯怪他?”白珩聽說,半疑半信,沉吟道:“既如此,怎麼眾人都說是譏笑我?”龍文笑道:“這倒是眾人戲弄你,不要理他。但我聞馬二娘內堂中對聯,有‘往來無白丁’之句,此卻似乎譏誚你。論起來,你原不該到他家去。你若去時,是‘往來有白丁’了。然此對乃你來到之前,他已先寫下,並為你而設,卻也怪他不得。”幾句話,羞得白珩滿麵通紅,又不敢發作,隻得忍氣吞聲罷了。
過了幾時,屈指選期將近,誰想又變出一場沒興來。原來禮科上了一本,說大學生在司禮監效勞者,止當免其坐監半年,不可令其越例選官。聖旨依議,吏部便奉旨出示。凡以前選過者姑勿論,其餘候選者,俱不準選。白珩聞知此信,氣得目瞪口呆。思量沒奈何,隻得收拾行李,仍同路小五取路回家去了。
可笑柴白珩此番到京,隻因柴吳泉受了守備衛人豹的氣,疑是董聞指使。後又聞餘總兵薦董聞入京求取功名,為此心懷妒忌,挾著重資赴京謀幹,務要先做一日官,賽過董聞。不想被杜龍文哄弄,白送了許多東西,甘拜了太監為幹爺。官又做不成,隻落得木瓜之號。遍傳京師。這不是到京來求官,卻是特地到京來出醜。出盡了醜,方才回去。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