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聞帶著那假伴儅走入獄中,問道:“獄官何在?”獄卒道:“方才堂上大爺傳去分付什麼說話了,不在這裏。”董聞道:“新入獄的重犯常胡子在那裏?”獄卒道:“在後北監。”董聞道:“守備爺奉都老爺審諭,有機密話要間他,特著我來審問,要取他親筆供狀回複。你快引我去見他,並寬了他的鎖鈕,等他好寫字。”獄卒信以為真,便引到後監一個門首、開了門,向內指道:“常胡子在這屋裏邊。爺自進去問他。”董聞分付伴檔隻在這門首等候,自己走進屋裏,獄卒也隨後而入,把常奇的鎖鈕都寬了。董聞教快取紙筆來,獄卒忙將紙筆取到。董聞道:“你且回避。”獄卒應了一聲,自往獄門上看守去了。
董聞與常奇附耳低言了幾句。常奇是心靈手快的人,早已會意,便假意低著頭寫字。轉眼間,天色已暮,那屋裏已黑洞洞地。
董聞忙取出身邊藏下的衣帽來。常奇裝扮停當。兩個一齊走出屋裏、董聞低低分付那乞兒道:“你且在此等一等,待我帶他到獄。”卒那裏說了句話,便來同你出去。乞兒不知是計,依言等候。董聞背了乞兒,便把手中令箭付常奇拿了,假充伴儅,隨至獄門。天已昏黑,董聞分付獄卒道:“我去了。你們好生看守獄犯。”獄卒見他來時是一主一仆,去時原是一主一仆,跟進來的是個胡須伴儅,跟出去的原是胡須伴儅,況當昏暮之際,那裏辨得仔細,竟讓他大落落的走出獄門去了。二人出得獄門,董聞上了馬,常奇隨著,飛奔至城門首。城門已閉,董聞對守門的軍士說道:“我奉守備衛爺令箭去催趲剿寇軍馬的,快開城門,放我出城。”軍士見有令箭,連忙把城門開了,放二人出去。二人賺出了城,奔至僻靜處,喘息甫定,常奇深謝救援之德。董聞取出身邊所帶百金相贈,囑咐道:“兄長幸脫大難,前途保重。小弟不得停留,即時奉別,後會有期。”說罷,大家下了一拜,灑淚分手。董聞上馬加鞭,奔回家中。
次早,原把令箭在左近村坊傳了一遍,恰好衛守備親自出城催趟軍馬,董聞正與相遇,便交令箭交還。這件事做得混然無跡。
正是:
隻為朋友情深,桃僵權使李代。
一時換月移雲,乞兒隻得休怪。
話分兩頭。且說那乞兒在後監門首呆等了半晌,不見董聞來同他出去,卻見獄卒掌著燈走來喝道:“你這囚犯,還不原進後監屋裏去,站在此做甚?”一頭說,一頭便要推他進去上刑具。乞兒喊道:“我不是囚犯,我是差官的伴儅。”獄卒了聽說,吃了一驚,忙把燈細照,見那賊的胡子,果然不是常奇了。一時驚慌無措,把乞兒拿住,直扭到獄官堂上。恰值獄官從府堂上回來。獄卒稟說被假常胡子來換了真常胡子去,獄官大驚道:“方才太爺特傳我去麵諭,說各處土寇竊發,現今調兵出征,恐有歹人乘機作奸,一應獄犯須要謹防,不可疏虞。
才如此分付下來,怎的一個重犯,卻被他逃走了?”因喝問乞兒:“你是常奇何人?輒敢大膽來換?”乞兒叫屈道:“我本是個乞兒,那曉其中緣故?”遂將適間路遇差官,收為伴儅、隨進獄中的話細細稟述。獄官道:“那差官是假的,難道守備的令箭也是假的?”獄卒道:“令箭明明是真的,我們如今隻去稟了守備爺,要在他身上查緝。”獄官道:“胡說!如今差官與令箭都不在了,沒甚憑據,怎好坐在他身上去?這都是你不小心。本該把你解官處死,今幸有乞兒在此抵罪,我隻具文申報罷了。”於是連夜備起文書來。文書中竟說有不識姓名乞兒,係監犯常奇黨羽,勾結同夥,假扮差官主仆,賺入獄中。
本犯因與乞兒麵貌相似,當被脫換逃去。現留乞兒在獄等情。
次日,申報府堂。本府據來文轉申撫院。憲批:仰府責治獄官、獄卒、以儆疏虞。一麵緝捕逃犯,一麵將乞兒監禁抵罪。那乞兒有屈無伸,仰天歎道:“常胡子,你去了也罷,隻是那假差官何苦害我得不明不白?”說罷大哭。合監的人都曉得他冤枉,卻沒奈何,隻得束手待死。
忽一日,撫院行文下來,提乞兒到台下去親審。列家的家屬,又具呈稟稱乞兒係常奇一黨,乞即正法。乞兒嚇得麵如土色,料道此番必無生理。不想撫院鞠問之下,全無怒容,乞兒哭訴冤枉,細稟前情。撫院點頭道:“本院詳情察理,其中自然有冤屈。”乞兒叩頭,哀懇超生。那列家的家屬,還手執呈詞,在傍折辨。撫院卻提起珠筆來,在他呈詞後麵批道:
“乞兒若果係常奇黨羽,何不一並設謀兔脫,乃獨徘徊囹圄,以待拘執那?此必因貌與奇類,故為奇黨誘到入獄,以李代桃耳。無辜被陷,理合釋放。其逃犯仰府嚴緝,務獲繳。”撫院批訖,即喝令將乞兒劈開刑具,當堂釋放。乞兒得了性命,叩謝而去。正是:
從今脫去金鉤去,擺尾搖頭再不來。
看官,你道撫院為何便把乞兒放了?原來這是董聞弄的手腳。董聞因乞兒陷獄抵罪,想道:“我要救常兄,卻怎教無辜替死?”心上正不安,恰遇徐世子的船到了。董聞備了禮物,到舟中拜會,少盡地主之情。世子設席舟中留款。飲酒間,董聞說起常奇之事,世子道:“我也常聽得先生說,那姓常的是個異人。如今逃出獄去,恐沒處拿他了,隻是苦了那乞兒。”董聞便乘機進言道:“那乞兒真是冤枉!他若果係常奇一黨,何不也逃了去?卻在獄中等捉?官府不察此情,要把他抵罪,如何使得?世子若肯替他說個方便,救此無辜,也是盛德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