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笑著,前麵開路的斥候突然飛馬奔到了我麵前,那個斥候小夥子滿臉紅光,好像撿到幾萬個第納爾一般,他扯開嗓子,興奮異常地對我說:“指揮官閣下!我們發現了友軍!沒錯,是我們羅多克的軍隊!帶隊的是法爾弗塞伯爵!”
法爾弗塞伯爵此刻狼狽得不成樣子。當我帶著衛隊感到隊伍前方,就看到這個頭發蓬亂的中年男人,很沒有貴族氣質地癱坐在地上,捧著一碗剛煮出來的燕麥粥大口大口地喝著,他的散亂的頭發已經垂到碗裏去了。頭盔早已不知所蹤,身上的鏈甲罩衫也有多處殘破,武器已經失落。
在他身後,是同樣垂頭喪氣的羅多克軍官和士兵,他們四仰八叉地在地上坐倒一片,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好像被人追了幾百裏地。我們的羅多克斥候們滿懷同情地看著他們,不停給他們遞水遞麵包。
但我一眼就發現,這裏跟著法爾弗塞逃過來的數百羅多克軍官和士兵,身上沒有傷,一點傷都沒有……哦,不能這麼說,有兩個人臉上還是有些擦傷的,好像是逃跑的時候絆了一跤,還有一個軍官扭了腳,是他的手下扶著他逃出來的。
法爾弗塞一看到我,就哭喪著臉嚎啕大哭:“軍師閣下,軍師閣下,我們敗得好慘啊!幾百萬幾百萬的黑暗教團,他們突然就從山上翻下來了,見人就殺啊!士兵們抵擋了一晚上,還是抵擋不住,敵人太強大了!他們已經追過來了,追了我們一整天啦!軍師閣下,救命啊!”
我皺皺眉頭,想說些什麼,這時候前方哨探的一小隊斥候回來了,他們十幾個人馬脖子上掛著七八顆頭顱,看見我就跳下馬來,說:“大人!我們在前麵發現了一股黑暗教團的斥候,他們有十個人,我們二十個弟兄死了三個,傷了五個;他們跑了兩三個,剩下的都在這裏了。”
我轉過頭去看法爾弗塞:“你說的追兵,就是這些?”
法爾弗塞的臉色明顯白了,他的嘴唇哆嗦著,一些燕麥粥的殘渣順著嘴角流出來:“隻,隻有十個人……怎,怎麼可能?!”
我同情地拍拍法爾弗塞的肩膀:“遭遇突襲,慌亂中隊伍混亂崩潰,這樣的事情也不是多罕見,伯爵大人不用太過擔心……”
法爾弗塞立馬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小雞啄米般點起頭來。
“……隻是,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居然都沒有弄清楚敵情,帶著數百人的卻被對方十個人攆出幾十裏地,這就有辱咱們大羅多克的軍威了。”我微笑著,慢條斯理道。
法爾弗塞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的身體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要倒下去。
“我怎麼和國王陛下彙報,直接關係到你有怎樣的命運。明白?”我小聲對法爾弗塞說,“所以現在,把那晚的事情給我說說。”
法爾弗塞輕易地就被我突破了心理防線,由此可見這果然是一個養尊處優的紈絝伯爵,他竹筒倒豆子般把遭到偷襲當晚的事情告訴了我。那晚,法爾弗塞剛剛抵達格蘭梅爾,時間已經是半夜兩點了,格蘭梅爾一片寧靜,遠處西部山區猙獰的狼牙般的山巒起伏在夜色中隱隱約約。法爾弗塞手下的軍官向法爾弗塞建議,連夜構築格蘭梅爾周邊的工事陣地,砍伐樹木,建造木砦和射台。但困倦欲死的法爾弗塞一邊狂打著哈欠,一邊否決了這個軍官的建議。結果悲劇就在當晚發生了。淩晨四點,熊熊的火光和喧天的喊殺聲忽然在格蘭梅爾四周響起來,無數諾德人潮水般衝破了格蘭梅爾的土牆和簡易木柵欄,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黑騎兵徑直穿過格蘭梅爾中心,把裏麵駐紮的羅多克軍隊徹底擊潰、衝散。有些堅毅的羅多克軍官就地組織了小規模的抵抗,但結果怎麼樣法爾弗塞也不清楚,他當時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結果清醒過來時,就發現自己騎在馬上,夾雜在幾百個潰軍中間,已經離開格蘭梅爾很遠了。事情就是這樣。法爾弗塞眼淚汪汪地用懇求的目光看著我,跪在地上怎麼也不肯起來。聽完他的敘述,我有些後悔答應放他一馬了……他的話裏根本一點有價值的情報都沒有,他當時完全就被嚇懵了。我壓抑著自己的厭惡,繼續用平靜的口吻,企圖壓榨出一些稍微有點價值的消息,我說:“就這些了嗎?伯爵大人,您要好好想想,如果不能找到有價值的情報,為我們的反攻提供幫助,我很難為您說上兩句話的。”法爾弗塞痛哭流涕地癱軟在地上,捶胸頓足:“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啊軍師大人!我那個時候完全睡懵了,我連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知道啊,我就看到外麵打著雷,電光一閃一閃的,然後格蘭梅爾就丟了,我什麼都不知道啊……”打著雷?我腦中忽然掠過一絲不好的預感,我抓住法爾弗塞的胳膊:“打著雷?後來下雨了嗎?”法爾弗塞在自己的衣服上抹了抹鼻涕:“沒有呢……說來也真奇怪,打了一晚上雷,偏偏一點雨都沒下,地麵一直都是幹幹的,搞得我們幾天幾夜都沒水喝……”“哦……”我放開法爾弗塞,搓了搓手,“原來芬利爾在這裏。”法爾弗塞的哭號好像突然被一把剪刀剪斷了,他瞪大了驚恐的眼睛看向我,“軍師大人,您,您說什麼啊……”“芬利爾啊。”我笑著說,“我說怎麼在庫爾瑪堡城下,幾乎把末日之雷都消滅幹淨了,也沒看他芬利爾出頭。回來的路上我們並不是很隱秘,也沒看有黑暗教團前來攔截……原來芬利爾根本就在這裏,和弗雷一起,打算打開格蘭梅爾的缺口,然後以雷霆之勢掃蕩整條防線啊,真是出其不意呢。”我接著看向臉色越來越難看的法爾弗塞:“我想,芬利爾一定不願意硬攻格拉梅爾吧,那樣太打草驚蛇了。讓我來猜猜,伯爵大人,您一定是之前就得到了芬利爾的勸降,但您一直在猶豫,以至於超過了時間,惹怒了芬利爾,他才會以雷霆之勢,一夜之間擊潰你的大軍吧。是嗎,伯爵大人?”一股惡臭猛地襲來,法爾弗塞的臉已經變得青綠,他白眼一翻,癱軟在地上,那股惡臭就從他的褲襠裏冒出來。不會吧,直接嚇屎了?我笑了笑,揮手示意身邊的衛士上去把法爾弗塞拖到一邊,又讓斥候們挨個去給這些法爾弗塞身邊的潰軍搜身,著重檢查他們的項鏈。果然不出我所料,在搜身的過程中,有十幾個人突然暴起,打算刺殺我或者逃走,但都被衛士們當場格殺。從他們的身體上,可以看到教團的火焰吊墜。這些家夥都是混入潰軍中的審判使。倒是有一個低級審判使沒有反抗,也沒有做出什麼舉動,他幾乎是非常配合地被斥候們押送到我身邊。那是一個年輕的諾德小夥子,看上去二十出頭,一頭棕褐色的短發,眼裏透露出精幹的色彩。他一看見我,就搶先一步微笑起來。這讓我很是好奇,我笑著說:“看來你有話說?”那個低級審判使笑了笑,“您很厲害,真的……對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哲米,我是薩哥斯人。雖然現在是教團的審判使,但以前的身份是一個商隊頭子。”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恩,我能嗅到你身上的銅臭味。你是有什麼話要和我說嗎?”那個哲米點點頭,很認真地說:“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您不是羅多克人吧?您也不是羅多克朝堂裏的人。對於羅多克這個國家,您沒有太多的好感和執著吧。”我皺起了眉頭:“你想說什麼?”哲米嗬嗬笑了笑,舉了舉手,說:“請先幫我鬆綁吧。放心,大人,我的身手很差,您身邊的護衛抬抬手就可以殺了我。”我看了看他,拔出雷瓦汀割斷了綁住他手腳的繩索。看到雷瓦汀的瞬間,這個哲米的眼裏閃過了一絲狂熱的光,那絲光芒,我很熟悉,裏麵裝著權欲與野心。同樣的光芒我在薩迦的眼裏也不時看到。“原來弗雷大人也敗在您的手下,我果然沒看錯。”哲米揉了揉手腕,笑著說,“大人,我雖然有兩個身份,但我更喜歡商人的身份,我喜歡和人談生意,尤其喜歡生意達成的瞬間。大人,我能和您談一個交易嗎?”我平靜地看著他:“什麼交易?”哲米摸了摸下巴:“把羅多克賣給芬利爾。價格您可以隨便開,不論是權勢還是財富,我的主人都會滿足您。”我好笑地說:“賣給芬利爾?他的胃口真是挺大的哦。但芬利爾能給我什麼?那頭狼的信用,我可是不大信得過哦。”哲米笑了笑:“芬利爾大人並非我的主人,他的胃口也不一定有那麼大,至於為什麼要賣給芬利爾……那是為了第二樁交易……想辦法撐死芬利爾,我的主人一定會很開心的。”我的笑慢慢收斂起來,隱約中,我似乎把握到了什麼。“那麼,還有第三樁交易麼?”我問。哲米很欣賞地拍拍手:“您果然厲害,方才我還隻有五成的把握您是教團的人,現在我有八成了……第三樁交易……我的主人想要買您的第四軍團,您願意嗎?!”我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從地上跳了起來,雷瓦汀緊緊握在掌心,鋒利閃著金光的劍刃指向麵前微笑著的哲米的心髒。“我隻是一個商人。”哲米笑著說,“方才我還隻有八成的把握您是教團的人,但現在,我已經可以肯定,您的確就是那位大人了。”我深吸一口氣,迅速平靜下來此刻胸中的驚駭和震撼,先前我在隱約中把握到的某個想法越來越清晰。少頃,我再睜開眼睛,手裏的劍已經收了起來,恢複了平靜。我冷笑了笑,說:“虧他還是我名義上的哥哥,居然這麼不客氣。給我看看你的信物,我必須要首先確認你的身份,這樁生意才能繼續談下去。”哲米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他從懷裏掏出一枚金幣,又取出一枚火折子,在金幣上烤了烤,緊接著他輕輕一掰,就把金幣掰開了。這是兩片薄薄的金片,用蠟封在一起,不仔細看絕對看不出來。托在哲米掌心的這兩片金片,其中一片上鏤刻著一枚家徽,與我所熟悉的羅斯柴爾德家族的家徽格外接近,另外一片上則是一枚印信,上麵的名字清晰可見。薩迦!也就是現在的教團大長老,夜秀的親生兒子,迦尼夫的親外孫,小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