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二哥真的來了,劈頭便問我,“聽說韓心銘去找你了?”
“這宮裏的消息二哥倒是知道的很快,也不是什麼大事。”我說著,端起桌邊的茶盞淺淺的啜了一口。
二哥一直盯著我,半晌,像是確定了什麼,說道:“國舅勢力如日中天,要動他,談何容易。我雖全力製約,也還是慢慢屈於下風,到時候萬一……隻怕你,前情難忘,心軟。”
我抬眼看他,淡淡一笑,說道:“韓心銘與我已成路人,二哥不必再顧忌。再者前幾日我遞了折子請命去江浙治水,待個三五年,朝中的事就要有勞二哥了。”
“什麼,你打算去治理黃河?”他立刻站起身來,緊張問道,“為這黃河的治理已經死了不少的官員,你又不是不知道,為什麼沒跟我商量就這麼魯莽的做決定。”
我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笑容,說道:“二哥放心,我若不是有萬分的把握絕不敢這麼做。黃河連年泛濫,百姓苦不堪言,我若能做一些事,倒也不枉頂著的名號了。”
況且我比你看得更加清楚,現在的情勢,哪怕隻走錯一步,整個彤王黨就要不保了。你如此辛苦的支撐,我怎麼能袖手旁觀,黃河一事乃源頭,解決了源頭,情勢自然就會轉好。我為天下百姓,更是為了你。現在的我,也隻能為你做這些。
二哥怔怔的看著我,半晌,說道:“你真的不一樣了……好,好……”
請旨的事不過數日便有了回複,那日頒旨,朝野震動,各人議論,直說皇上這回是狠了心要除六王爺。我心裏暗笑,本來就是空殼子,公孫子清哪裏來的閑工夫對付我。
聖旨上寫明了即日起程,我以為情勢危急,倒也不曾細想,到清平縣時已是傍晚,抬頭看了眼一望無垠的天空和映紅了半邊天的夕陽,心情一下子豁然開朗。如此美景,若是紫瑩看到了該多好,那日聖旨下達,母後的懿旨也隨之而來,說讓紫瑩進宮陪她幾日。我有些疑惑的看著紫瑩,她卻一點都不在意,高高興興的收拾著進宮。
我送她進宮時,母後還笑我們真是難分難舍了,保證說幾日就將這寶貝妹妹還給我。隻是公孫子清的旨意不能耽擱,我隻好第二日啟程。馬車已經緩緩的行進了,她才慌忙的追上來,遞給我一個碧翠的荷包。眼裏有什麼在湧動,雖然萬般的掩飾,可是哀傷依舊。
我隻以為她舍不得我,我隻以為這哀傷是因為短暫的分離。她說過很快就到,約定的日子並不遙遠。我在心裏對自己說,幫二哥之後,就與她天涯海角,閑散一生,再不回去。
我那時竟就相信了會有這麼一天,揮手道別時,隱約覺得她有事要說,可是最後她還是隻輕輕一笑,那笑淡若煙塵,轉瞬間即逝。我心裏有不好的預感,但是那時竟就沒有追究,任惶然的心緒隨風飄逝,第一次離別,竟成永別……
她自殺的消息傳來時,事情已經發生足月了,我那時正滿心歡喜的等待她來。沒想到,等來的隻是一紙公文,竟是死訊。哆哆嗦嗦的抖著手裏蓋著玉璽印章的公函,不敢相信公孫子清的措辭,“抗旨不遵,死有所取。”
那一張薄薄的紙,承載了生死的重量。那幾句蒼白的話,就是陰陽永隔。我不信,不敢相信,不能去信。
發了瘋似的摔了手裏的東西,怔怔的愣了半晌,卻隻能直挺挺的坐下。恍然望去屋子裏一片渾渾噩噩的灰暗,什麼都看不清。我甚至不敢回想自己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想到了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雲心走了進來,一手提著雕花燈籠,一手裏端著青瓷茶盤,靜靜的踏過公函,默默的點起所有的燈,屋子裏慢慢的明亮起來,卻仍是模糊不清。
一盞氰菊擺在案上,我的麵前,繚繞的霧氣,分隔著真實與虛幻,我抬手想要抓住,手握成拳,什麼都沒有……霎那間清醒了……
“皇妹薨逝,做王兄的該回去嗎?”我抬頭看著靜默的雲心,她背對著我,沒有回身,隻低低的說道:“理當如此。”
我這才連忙站起身來走到馬廄牽了一匹馬,趕在城門關前出了清平縣。
三天後,公主府門外,我怔怔的看著門楣上飄揚著白色的布帳,邁不動一步。先回了六王府,這才知道,紫瑩並沒有放在那裏。那裏是她的家,她雖然死在宮裏,難道連家也不能回了嗎……
這裏又是哪裏,為什麼匾額上寫著“公主府”三個大字,紫瑩從沒有公主府,她一直都是住在我府裏,那裏就是我們的家。為什麼她卻是有家歸不得,要來這毫無人人息的地方。這座公主府從哪裏來的,又為什麼隻是為了盛著她的靈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