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最後的失敗(2 / 3)

11月初,卡帕陪海明威和《紐約先驅論壇報》的記者文森特·西恩到達伊布羅前線。5日早晨,卡帕和西恩希望與海明威會合,但遭到猛烈的炮火襲擊,因此隻好躲到一個馬廄裏。海明威原來說要安排一輛汽車到橋頭堡去的。他們聽到炮彈在頭頂飛過的聲音,立即將頭埋在地上。“這樣的日子對攝影師可不利啊。”西恩告訴卡帕說。“隻有這樣才是拍攝的好日子。”他回答說,一邊把格爾霍恩嘲笑過的那件馬球服上的草棵拿開。

炮火稍停之後,他們在伊布羅河岸找到了海明威,還有《紐約時報》的赫伯特·馬修斯。海明威很自豪地站在一條平底船邊上,上麵有四個農民,是他用香煙換來的。翻騰的伊布羅河暴露在叛軍的炮彈和狙擊手的火力之下。這個地區所有的橋梁早已經毀掉了,堤壩也炸開了,以使共和黨的增援部隊無法通過這條河。到達橋頭堡的惟一辦法是冒險淌過伊布羅河的急流。

這組人淌過了漩渦,之後走向恩裏克·利斯特將軍最後的一個防守陣地,那是被炸得麵目全非的伊布羅莫拉村的小山上的一座白灰房子。雖然利斯特將軍很熟悉海明威,一般對記者也很好客,但是,看到這批人的時候,他還是不太高興。他正準備命令手下撤退,因此,他要記者們趕快返回河裏去。他們退回到伊布羅河的時候,碰到了共和黨人的幾輛坦克。馬修斯拿出相機拍照,但卡帕根本都懶得舉起自己的萊卡相機。馬修斯感到奇怪。“這種東西對我沒有用,”卡帕說,“這些不是動作照。”

當天下午較晚的時候,他們一行人到達伊布羅河,結果發現劃船的人當中有兩個人跑掉了。河水湍急,看起來很可怕,剩下的人不可能裝著這麼多東西劃過去。劃到河中央的時候,一個瘦小的農民劃槳失控,小船突然朝下遊衝去,正對著被炸壞的莫拉橋伸出的鋸齒般的尖刺。海明威憑本能做出了反應。他抓住船槳狠命劃,重新控製住了小船。花了好幾分鍾時間才把船劃到安全位置。卡帕一般都在拍那些“動作照”。當天晚上,利斯特的人馬從橋頭堡撤出。伊布羅河戰役失敗了。在共和黨人長達四個月的最後戰役中,至少16500人被屠殺。

接下來的晚上,一批不成功便成仁的共和黨人跨過塞格雷河,那是洶湧澎湃的伊布羅河的一條支流。他們想最後一次阻擋一下弗朗哥的進程。在勒利達西南的弗拉加小城,卡帕加入了這批人的隊伍。他們隻有1901年造的老式俄國步槍,穿的都是雜色軍服,頭盔上都沾著作偽裝的泥土,以免暴露在幹燥多石的台地上。突然間,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震動了大地。其中一名士兵一個踉蹌撲倒在開闊地帶,他是被爆炸聲震暈了。快門一鬆,卡帕就使西班牙內戰定格了,其效果比“倒下的戰士”好得多:這次,圖像絕對是真實的,不可否認,這是一名年輕的西班牙人因為害怕而倒在地上,泥土和石塊雨點一樣落下。“這張照片的焦距和曝光都是正確的,”《圖片郵報》後來對其讀者說,“我們的攝影記者按下快門的時候,一顆炮彈在二十碼外爆炸,大地與爆炸一起震動……你差不多可以在這張照片裏聞到炸藥味。”卡帕最動人的照片顯示一名打上了繃帶的男子,他躺在擔架上,正在對一位戰友喃喃地交待最後的話,那個戰友也在用筆記錄這位好朋友的話。“一個戰友在努力聽,他希望聽懂他最後的意思,一邊把意思寫下來。”

《圖片郵報》還在另一張值得評論一番的照片旁加了這樣的文字:“攻擊開始了——有個男子被打死——他倒下了。”真奇怪,這張照片竟然有人能夠討論一下,因為已經有很多人注意到引起爭論的“倒下的戰士”,因為它實際上顯示一名被擊中的男子倒地的情形。“盡管他嘴唇上還夾著煙卷,但是,這個人剛剛被擊中了,”《圖片郵報》宣布說,“子彈擊中了他的腹部,使他彎下腰去。他彎下腰,但仍然用步槍撐住身體。他屬於死得較慘的那批人。”

卡帕為《圖片郵報》提供的報道明顯受到斯戴芬·洛倫特的大力加工,這些報道確立了他在報道西班牙內戰中的最勇敢的攝影者的地位。洛倫特事實上支付了他一生中最高的費用。“在接下來的頁碼中,你們會看到一係列來自西班牙的照片,”雜誌宣布說,“《圖片畫報》的老讀者都知道,對於發表的作品,我們一向都不輕待。已經登載的這些照片,我們認為是有史以來最優秀的前線照片。”卡帕打開1938年12月3日一期的雜誌,看到一幅全頁圖片,是他自己拿著一部埃莫自動攝影機的照片,圖片文字是,“世界最偉大的戰地攝影家:羅伯特·卡帕”。

卡帕對於塞格雷河戰役的報道,是一位攝影人員接近戰爭混亂及殘殺行為的最近距離,而且喚起很多人的激動情緒,《圖片郵報》的許多讀者一定會奇怪,不知道這個人是否有死亡衝動。

弗朗哥的大軍橫掃共和黨人在加泰羅尼亞的最後一批據點,也掃蕩了地中海沿岸的其他據點,他們一路屠殺和拷打了數萬西班牙同胞。1939年1月初,卡帕回到巴塞羅那,報道數十萬驚恐的共和黨人絕望逃竄的情景。1月15日,卡帕再次目擊針對難民的恐怖襲擊,這次是逃往巴塞羅那的難民。數千人死在希特勒和墨索裏尼的戰機下,那些戰機現在完全控製了天空,它們屠殺了大批婦女兒童。卡帕發現有位老婦,她在一架已經翻倒的拖車旁轉圈。“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告訴《圖片郵報》說,“她隻是圍著那架拖車盲目地轉圈。”她全家人都給打死了。

卡帕回到巴塞羅那,他發現這個城市已經處在徹底的混亂中。已經宣布了戒嚴令,以防出現完全失控。一百多萬難民擠在城裏的大街上,每天隻有定量供應的幾盎司麵包。土豆皮替代了煙草。一度是浪漫民族的革命之城,現在已經枯竭到了難以拯救的邊緣。

在皇家賓館裏,“最後的挖掘者”度過了幾個可怕的夜晚,包括赫伯特·馬修斯、瑪莎·格爾霍恩以及奧多德·加勒爾。他們在努力報道讓人傷心的故事,一邊看到海因克爾飛機俯衝而下,四天之內共進行47次轟炸。爆炸聲中夾雜著馬克思主義者和無政府主義者不同派別的手槍聲,這些派別以前團結起來反擊法西斯,現在卻在彼此屠殺。很多記者已經拋棄這個城市,卡帕和格爾霍恩卻縮在她的賓館房間裏——炮彈不時從很近的地方落下,天又非常之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