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錢,找零,鞠躬。
此後我又見了她幾次,她每次都買一大堆的東西,大多數都是零食,隻是我每次見她依舊忍不住的驚歎於她的美貌。那時我也以為我們之間的關係也僅僅是顧客與收銀員而已,直到第五次見麵的時候。
同往常一樣,她沉默的將購物籃放在收銀台上,等待付錢,我低頭掃描的時候,她突兀說了一句:“你願不願意為我工作?”
手一抖,一包梅子幹沒有掃描成功。
這是我第一次聽她講話。她的普通話很標準,大概是語調柔婉的緣故,聽起來竟有些江南水鄉的軟糯,聽起來格外的舒服。
我抬起頭,她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垂著眼看我。她皮膚蒼白,光潔如玉,睫毛長長卷卷,微微一眨如展翅翻飛的蝶,那雙眼睛如墨,好像凝了千年的月光在裏麵,讓人挪不開眼,此刻就那般沉靜的望著我。
定定心神,我問:“什麼工作?”
美人口中的工作類似於保姆,負責為她做飯,然後打掃衛生。包吃包住,月薪……她懶洋洋的窩在沙發上,手裏捧著一杯暖暖的牛奶:“至於月薪……嗯,你自己開好了,隻要不太過分就可以了。”
她實在是一位美貌而且善良的好心人。
雖然不懂她為何會突然出手以這種善意的方式來資助我這個窮學生,但我對她,仍舊是萬般感激的。
有很多事情,盡管古怪,我仍舊很好的遵守了一個雇傭者應有的規則。不多想,不多問,不多說。
譬如她冰箱裏那瓶顏色詭異的番茄汁。
其實,對於番茄汁這種東西,我向來是敬而遠之的。我不是討厭番茄,隻是覺得這類由番茄加工而來的製品都有種怪怪的味道,包括番茄醬。而由於影視劇熏陶的原因,我總覺得喝番茄汁就像喝人血一樣……但是我討厭並不能代表別人也會討厭。我也隻是自己不喝而已,不會因身邊的人愛喝而感到不舒服——更何況,愛喝的那個人還是我現在的雇主顧明珠小姐。
番茄汁的商標並不是市麵上流行的“X一”或“可X美”,而是我從未見過的、一個古怪的商標,一個黑色的圓圈,中間有花體英文簽名,龍飛鳳舞的,辨別不出是怎麼樣的一個單詞。包裝也不是普通的塑料瓶,而是玻璃製的,瓶頸細長,下端扁圓,有點像化學實驗中所用到的儀器;瓶塞也是玻璃製的,頂端做成一顆圓球狀。我孤陋寡聞,見識淺,心想美人有怎肯委屈自己用平民家的東西呢。
——我承認這麼想的時候我心裏冒著酸泡泡,可若你是我——一個天天頂著高考的壓力站在畫室直畫到雙眼模糊仍不敢鬆懈半分要錢沒錢要貌沒貌資質平平的女孩,你是以怎麼樣的姿態來麵對顧明珠小姐?
我不願意在她麵前做出卑微、小心翼翼討好的模樣來,我討厭“卑微”這個詞,同畫室的人在放學後趾高氣揚的從我麵前經過,他們的父母開著名車就等在外麵。當他們在家裏享受空調音樂以及點心的時候,我可能剛剛擠上充斥著悶熱汗水以及煙味的的公交車上。他們的未來,如無意外的話,是永遠與“卑微”二字沾不得邊的;而我的未來,若不想與“卑微”為伴,此刻隻能拚了命的往前跑。
顧明珠小姐不需要努力,她有一張漂亮到極致的臉,她隻是偶爾接拍幾張廣告就可以掙到足夠令她安逸生活的錢,她整天躲在房間裏睡覺。
可是我現在必須依靠她才能夠生活的好一點,她提供給我食宿,她發給我可以交上下個月學費的工資。
羨慕,嫉妒——這大抵是我初時對她的心理。
她大概是習慣了一個人的獨處,在家裏向來恣性隨意,偶爾會忘掉我的存在,而這偶爾的一忘,漸漸的惹出了大麻煩來。而這個麻煩,離不開我剛剛所提到的那瓶古怪的番茄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