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阿飛(1 / 3)

約莫一個小時後,我離開公園回到了學校。

下午第一節是體育課。嘿,我怎麼都弄不明白為何偏偏將體育課安排在一天中最炎熱的下午兩點半。我們曾經問過孫老師,他一臉不屑的說,這是考驗我們意誌力,鍛煉我們體魄的最佳安排。

“安排!知不知道?安排!一切都要聽從學校的安排!學校自有學校的安排,學校這麼做是不會錯的。”他說。

嘿,這家夥,他腦子裏除了服從就是安排,他也不想想下午兩三點的太陽就像是一個典型的暴君,除了濫施淫威它什麼也不會做。

我沒有去教室,而是直接來到操場上。不出我所料,他們有些已經提前到了,比賽時間定在了下午四點半,這一節課我們要提前熱身。

“你怎麼不換球鞋?”胖子輝跑上前來遞給我一瓶礦泉水,樂嗬嗬地盯著我的腳不解的問。

“急什麼,又不是馬上就開始比賽了。”我很討厭別人問我穿不穿球鞋之類的問題。其實我肯定是要穿的,但我不希望因為我一時還沒穿上別人就老盯著我的腳追問我這個問題。嘿,我覺得這種問題傻透了。就好像你準備要做一件計劃中的事,但還沒開始做,這時一旁就有家夥冒出來傻傻地問你為什麼還不做啊、怎麼回事啊。嗯,這樣的問題夠煩人,這樣的家夥也******夠傻。

“老貓呢?”我環顧四周,看不到老貓的人影。那家夥總喜歡裝老大,每次有集體活動他總是拖拖拉拉到最後才出現。

“喏,你瞧那!”胖子輝手指著操場內遠處的一角。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嘿,高一那幫混蛋也在練球呢。不是冤家不聚頭啊,沒想到他們今天也在這裏練球。

“那幫鳥蛋明天下午的比賽,今天就急著出來丟人了。”胖子說。

你知道嗎,我們學校每年夏天都要舉行校內的“七彩杯”足球賽,不分年級,不分班級,隨意組隊,抽簽分組,先打小組賽,再打淘汰賽,最後進行總決賽。這項活動在我們學校舉辦已經有十幾個年頭了,它就像一塊大磁鐵,吸引了一屆又一屆的同學投身其中,每年的四五月都是我們學校最熱鬧最歡騰也是最喧囂的時節,嘿,那是真正屬於我們的節日。但我不曉得是哪個家夥給它起了這個叫“七彩杯”的名字,或許他覺得我們的生活應該是七彩斑斕、五彩繽紛的吧,殊不知我們每天都處在水深火熱之中,老師盯著你的分數給你臉色,老爸瞅著你的成績賞你巴掌,隻有到了我們的節日之時,我們才真正感到我們是自己的主人,我們愛怎麼踢就怎麼踢,哪怕踢得一塌糊塗也無須顧慮太多,也不用擔心會受到什麼懲罰。嘿,在我們的節日裏,我們是自己的主人。

除了校內比賽,我們也會組成校隊參加省級聯賽。當然咯,那沒有我們的份,我們的校隊隻有高中生才有資格參選。省級聯賽就像輪流坐莊一樣,每年都會在不同的市縣輪流舉行。前年就輪到了我們市,就在我們中學舉行。我們中學代表隊憑借主場優勢,不費吹灰之力就輕輕鬆鬆地打入了總決賽。嘿,總決賽那天真是******人山人海,胳膊挨著胳膊,大腿壓著大腿,擠在操場內的看台上,隻要你願意,隨便放個屁都能熏倒一大片。就在男生忙著啃瓜子女生忙著嘰嘰喳喳的時候,響起了學校儀仗隊——不管什麼活動,他們總喜歡叫儀仗隊進來摻合——的鼓號聲,決賽的兩支隊伍入場了。嗯,他們都穿著嶄新漂亮的球服,從球員入場通道一出來就朝觀眾們揮手致意。忽然,廣播裏傳出了不知哪個混蛋聲嘶力竭的鬼叫:“永紅中學代表隊,今天的比賽,你們不僅僅是代表自己在戰鬥,你們更是代表了全市六十萬父老鄉親在戰鬥,所以你們不是十一個人在戰鬥,全市六十萬父老鄉親跟你們一起戰鬥。請你們一定要記住,我們和你們一起並肩戰鬥!”這個混蛋這段亢奮似打雞血般的呐喊詞倒是招來了山呼海嘯般的應和聲——觀眾席上那些數不勝數的傻瓜們接連不斷地站起來搞起了一波接一波的人浪——可我沒心思跟他們瞎起哄,因為我聽了那混蛋那段鼓動風潮似的呐喊後直想吐。什麼叫做代表六十萬人?幹脆代表六百萬或者六千萬得啦。嘿,有些家夥就是這樣,老喜歡上綱上線,開口閉口就高聲呐喊,動輒就叫你代表這個代表那個,可他甚至問都沒問過別人願不願意代表這個或代表那個。嘿,我猜他們最大的希望就是巴不得你能夠代表全中國、全世界,甚至最好是能夠代表全宇宙——那才叫******夠勁哩!我總覺得,比賽就是比賽嘛,有那麼多神經兮兮的意義嗎,搞得像打世界大戰一樣緊張。可那種家夥不這麼想,在他們的眼裏,興許你穿的那條內褲在某一天說不定也具有世界意義呢。

要命的是,經他這麼一說,我們的隊員——剛才進場時還鎮定自若——忽然都變得緊張兮兮起來了。

果不其然。開賽前雙方球員走到球場中央一字排開,分別站在場地中軸線的兩邊向觀眾們致意。嘿,對方中學的那些家夥有說有笑的就像一幫期待著要玩一場好玩遊戲的孩子,而我們中學隊的球員卻個個麵色凝重如同慷慨赴死的勇士。開場後的幾分鍾,我們的球員比那些即將要吃槍子的死刑犯還要緊張——他們拿球的動作如僵屍般機械,變形程度堪比被汽車壓扁了的單車車圈,腳下技術麻木生澀,宛若腿上綁縛著五十斤重的沙袋。嘿,我在心裏為他們重重捏了一把冷汗。盡管場內的光景令人不忍直視,但我還是期待著隨著比賽的進行他們能夠放鬆自己漸入狀態。可是,悲劇來得比我預判的還要早。開場不到五分鍾,我們就城門失守!令人窩火的是,這個丟球還是因為我們的後防隊員——就是那個自以為是的高二胖子——在神經高度緊張的狀況下上前解圍結果慌亂之中自擺烏龍!嘿,我們的隊員居然自己捅了自己一刀!觀眾席上噓聲四起。對方的那幫家夥呢,他們進球後集體跳扭臀舞慶祝的那個動作多囂張啊,仿佛他們是來打宇宙隊一樣。而我們那些個代表了千千萬萬父老鄉親的隊員們此時卻都蔫頭耷腦了,他們個個垂頭喪氣地傻站在那兒,與喪家之犬別無二致。

最後的結局更是使人不忍目睹:我們中學以零比五大敗而歸。比賽的結果不啻晴天霹靂,在那之後的一段時間裏,我們校隊的那些家夥在校園裏從大夥兒麵前走過時都垂著頭,一言不發。他們不敢直麵大家的眼睛。嘿,他們羞愧難當啊!

我估摸,倘若他們沒有被那個混蛋賦予的那些“代表”所困擾——我是說如果他們能夠以像打電腦遊戲那樣的狀態來打這場比賽,或者******就把比賽當作遊戲打,大概也不至於輸得這般顏麵掃地了。

可是誰知道呢,假如在場上比賽的人裏頭也有我——我是說假如——我也許會覺得我自己是代表了人類的正義、世界的和平、宇宙的寄托來與那幫家夥作戰也說不定哩。嘿,誰知道呢。當被賦予使命或者期望又或者重托的人不是你的時候,你當然可以輕輕鬆鬆的數落別人的不是,也可以氣定神閑的對別人指手畫腳,倘若角色對調,你做的不一定能比別人好到哪裏去。嗯,我就是這麼認為的,所以當校隊的那些家夥從我身邊經過時,看著他們那副垂頭喪氣的模樣,我打心底覺得他們很可憐。

也就是在那天比賽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這件事現在想來真是不應該——我是說我不應該那樣。嗯,比賽那天天氣真******好,頭頂驕陽萬裏,天空碧藍如洗,我們都戴著帽子,可仍舊大汗淋漓。比賽中場休息時,我正和與我並肩而坐的小蟲聊剛才比賽的情況。這時,坐在我下排右側的徐曼麗忽然遞過來兩瓶礦泉水,小蟲接過一瓶,迫不及待的擰開蓋頭就大口灌下。

“阿飛,這是你的。喏!”徐曼麗說著,將另外一瓶礦泉水遞到了我麵前。她撲閃著那雙漂亮的大眼睛,嘿,她的睫毛可真長,就像芭比娃娃的睫毛那般長。

“我不渴,”我說。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就這麼脫口而出。

“阿飛,喏!”她有點兒嗔怒了,還是舉著那瓶水不放下。天氣******很熱,能來一瓶水解渴倒是個不錯的選擇。可不知為什麼當時我並不想喝她的水,興許是我們校隊在上半場糟糕的表現嚴重影響了我的心情,又或許是別的連我自己都猜不透的原因。總之,我搖搖頭,沒有接。小蟲碰碰我的肩膀,暗示我接過,可我仍舊無動於衷。這下可把她激怒了,她朝我狠狠地瞪了一眼,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你幹嘛呢?”小蟲在我耳畔輕聲問。我幹嘛?我能幹嘛,我不知道自己幹嘛不接徐曼麗的水,我隻知道當時就是不想接她的水。

比賽結束後,我和小蟲隨著人群擠出了操場,當我們快走到校門口的時候,徐曼麗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她截住了我,擋在我麵前,在她身旁是邢丹丹。嘿,她狠狠地瞪著我,一副要報仇的樣子。

“阿飛,你很得意是吧?”她說。

“得意?沒有啊。”我覺得很是莫名其妙。

“給你水為什麼不接?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

“了不起?……”我愈發感到莫名其妙了。不就是一瓶水麼,何至於反應這麼激烈。

“阿飛,你太自以為是了。”一旁的美女邢丹丹也插嘴說道。

自以為是?我的老天,不接她的水,她們就什麼罪名都能給你安插。一時間,我竟然啞口無言,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阿飛,你不要假精!”徐曼麗咬牙切齒的說。說罷,她們手拉著手,昂起美麗的頭,轉身揚長而去。

假精?聽到沒,她居然說我假精。或許你不明白什麼是假精,那我告訴你吧,她的意思就是,我很了不起,很自以為是——我的菩薩,我可是個謙虛得要命的人,她居然說我假精。嘿,這些姑娘就是這樣,她們發怒的時候什麼話都能說的出口。我的的確確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當時我應該接過她的礦泉水才是。嗯,姑娘們們就是如此——尤其是那些漂亮的姑娘——當她遞給你礦泉水水或者是別的什麼東西的時候,你務必要領情,你務必要接,而且最好是笑意盈盈的接過來。否則,她們會認為你很驕傲,很自以為是,很假精。明白了麼,你一定要領情,一定要給她們台階下,你必須要接過來,不管你喜不喜歡、願不願意都必須要接過她們遞給你的東西。你不要像我,因為一時疏忽大意,被她們貼上了“假精”的標簽。最要命的是,一旦你被她們貼上某個標簽之後,這個標簽會馬上就會在女生群落裏傳開,那速度簡直比瘟疫蔓延的速度還要快上十倍百倍,而你得到的報應就是,與班上那些姑娘們擦肩而過時,她們會拿著一種異樣的眼神看你,就好像你對她們每一個人都做了不可原諒的錯事,在她們的眼裏你成了一個“假精鬼”。你問我後不後悔當時沒有接她的水,我的確很後悔,可後悔也無濟於事了。自從那天之後,徐曼麗不再與我說話,每次在校園裏相遇時,她都高昂著她那美麗的頭顱,睜著那雙美麗的眼睛望著天空什麼的,大搖大擺的從我眼前經過,好像她麵前的我就是空氣。有好幾次我很想上前就那天發生的事兒跟她說聲不好意思,希望她能夠原諒,可她不給我任何機會——嘿,她連瞅都不願意瞅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