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
但是,他沒有這樣做,伊萬·安德列耶維奇又像一個小孩子,仿佛把自己看成是唐璜(中世紀傳說中一個放蕩不羈的騎士的形象,後來成了許多作家,如普希金、拜倫、莫裏哀筆下的人物)、洛弗拉斯(英國作家理查遜(1689-1761)的長篇小說《克拉麗莎》的主人公,現泛指追逐婦女、誘惑婦女的人)了!起初,他躲在床後的紗幔後麵,然後,在自己感覺到精神完全癱瘓時,他就趴到了地上,毫無意識地朝床底下鑽。他身上的恐懼強過了理智,接著,伊萬·安德列耶維奇,本身是個受了侮辱的丈夫,或者,他自己至少認為是如此,不敢與別的丈夫見麵——說不定是擔心自己在場,會侮辱了別人。不管是這樣還是不是這樣,總之,他已經鑽到了床底下,他自己一點兒也不知道他這是怎麼做的。不過,更為驚奇的是,太太沒有表示出任何反對的意思。在她的臥室裏,一個古怪異常的、年紀一大把的先生尋找庇護所,她都沒有叫一聲。想必她已經魂飛魄散,嚇得連舌頭都不聽使喚了。
丈夫一邊哼哼呀呀、大口喘著氣,一邊走了進來,他拖著最老的老腔和妻子打了招呼後,就轟的一聲倒到了座椅上,好像剛剛背了一捆沉重的木柴似的。接著,長時間地響起了低沉的咳嗽聲。伊萬·安德列耶維奇從一隻狂暴的老虎變成了一隻羊羔,就像一隻老鼠見到了貓,畏首畏尾,老老實實,嚇得不敢喘氣,盡管,根據他本人的體會,他也知道,不是所有受辱的丈夫都能咬人。不過,或是由於缺乏想象,或是由於別的什麼情感發作了,他的頭腦裏沒有想到這點。為了能在床下躺得舒服點,他開始小心翼翼地、悄悄地、跟著自己的感覺,在床下移動著身子。他覺得,他的手摸到一個東西,使他最為感到驚訝的是,這東西在動,而且他自己的手也被它抓住了,他是多麼驚恐萬狀啊!在床底下還有一個人……
“是誰?”伊萬·安德列耶維奇小聲問。
“好了,現在我這樣,已經告訴您我是個什麼人了!”不熟悉的怪人悄悄地說,“您既然碰上了釘子,就躺下,不要作聲吧!”
“但是……”
“住嘴!”
接著,外人(因為床下呆一個人都相當擠了),外人把伊萬·安德列耶維奇的手死死鉗在自己的手裏,痛得他差一點兒大叫起來。
“先生……”
“噓——噓!”
“請您別這樣鉗我的手,否則我要叫了。”
“啊哈,您叫呀,您試試!”
伊萬·安德列耶維奇慚愧得滿臉通紅。陌生人嚴厲、性情暴烈。說不定,此人已經不止一次遭受命運的撥弄,不止一次處在這樣難堪的境地。可是,伊萬·安德列耶維奇卻是開天辟地第一次,他被擠得喘不過氣來。他覺得身上的血直朝頭上衝。但是,什麼辦法都沒有,必須趴在地上。伊萬·安德列耶維奇屈從了,他停止了說話。
“我,我的心肝兒,”丈夫說了起來,“我,心肝兒,剛剛在巴維爾·伊萬內奇家裏。我們坐著玩牌了,不過……咳——咳——咳(他咳嗽了)!可……咳!可背脊……咳!真見它的鬼!……啊咳——咳——咳!……”
接著,小老頭兒一個勁兒地嗆咳了起來。
“背脊……”,他最終又說了起來,眼睛裏淌著淚水,“背脊痛得不得了,該死可惡的痔瘡!既不能站,又不能坐……又不能坐啊!咳——咳——咳!……”
看來,老頭新的一輪咳嗽,要比這咳嗽的主體本身小老頭兒活的命,還要長得多。在咳嗽的間歇,老頭的舌頭嘟嘟囔囔地說了什麼,不過,什麼都不能辨別清楚。
“先生,看在上帝的份上,請移動一下!”不幸的伊萬·安德列耶維奇低聲說。
“您給我指指去哪裏?沒有地方好去。”
“但是,您自己也會同意,我不可能這樣。我還是第一次被弄到這樣糟糕的地方來。”
“而我第一次碰到這樣的搭檔。”
“不過,年輕人……”
“住嘴!”
“住嘴?年輕人,您的行為太無禮了。要是我沒有弄錯的話,您還十分年輕,我比您年長。”
“住嘴!”
“先生!您放肆,您不知道您現在和誰說話!”
“在和一個鑽在床底下的先生說話……”
“但是,我被搞到這裏,是個意外……陰差陽錯,而您,要是我沒有弄錯的話,可是放蕩。”
“瞧,您也錯在這裏。”
“先生!我對您說,我比您年長……”
“先生!您可知道,我們是同在一條船上。我請求您,不要抓我的臉!”
“先生!我什麼也看不清楚。請您原諒我,不過,地方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