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茵其實不姓梁,可是每當有人問她叫什麼名字,她總是眨眨眼睛,甜甜一笑,茵茵,我叫梁茵茵。
茵茵最寶貝的,是一幅畫。畫麵正中,他們並肩而坐,梁霄眉目清亮,笑容溫暖率真,她笑靨如花,嬌憨地倚在梁霄身邊,意態天真。身後,是白荷盞盞,青草茵茵。
那是最真的他與她。
他們分開的時候,茵茵沒有哭,直到某日傍晚,她獨自登上覆著殘雪的山巔,在一株高高的冷杉前站定。
眼前的冷杉,挺拔筆直,仿若穿透雲端,以遺世的姿態獨立於萬仞之巔,刀削斧刻一般堅毅,逆光看,枝葉橫斜,卻又刹那溫柔。
最高的那一株冷杉。
“哥哥,是你麼?”
身後層雲疊嶂,林濤如海,茵茵昂首看著高高的冷杉,淚水終於洶湧而落。
………………………………………………………………….
梁霄在一個星子漫天的夜晚,將幼小的茵茵摟在懷裏,策馬奔出青磚灰瓦的白府,身後烈焰焚心。
那之前,他於長達十年的時間裏,是鷹翦的殺手。每殺完一個人,他習慣到浣沙去,跟夥計要一杯熱茶,一飲而盡。在清冷的月光下,像一道孤獨的影子。
三月初七夜,他一直記得那個日子,那天,他平生第一次出劍時猶豫了,因為,即將成為劍下亡魂的盞七跪在地上哭了。
當他趕去浣沙時,茶莊已經打佯。他拍打了兩下店門,沒有人應,正要離開時,茶莊樓上的一扇小窗吱地一聲開了,“請稍等。”一個女子的聲音。
店門終於應聲打開的時候,梁霄第一次見到冰晶。在那個夜裏,她親手為他煮了一壺綠銘。
“今日,你不快活?”遞給他一杯茶,冰晶輕輕地問。
在浣沙,還從不曾有人跟他說話,沒人敢同他說話。漆黑的眼眸,漆黑的劍,哪怕再尋常的茶客,也嗅得出他身上逼人的殺氣。梁霄每次出現,無論什麼時辰,本就人聲清靜的茶室,瞬間死一般沉寂,沒人敢再進來,也沒人敢出去。
梁霄有一點兒意外,微微側首看冰晶。
“看啊,多美的月色。”冰晶似乎並不在意他的沉默,望著窗外一彎曉月,她的聲音倒是很快活,而且,很好聽。
梁霄的手下意識按在劍上。那是一張美麗的麵孔,但是,他或許會殺了她。
冰晶不是感覺不到殺氣,她卻偏偏坐在他身側,提一隻紫砂壺,小心淋著杯子。淋水的杯子嗤嗤冒出熱氣,紫砂壺裏裝的顯然是滾燙的沸水。
梁霄手裏的茶,便是從這隻紫砂壺裏倒出來的。浣沙的人都知道,他隻喝煮沸的茶,隻喝一杯,一飲而盡。
梁霄從來都不是來品茶的,他也不懂得茶。他隻是喜歡浣沙閣樓上的這扇窗,窗外遠山如黛,襯得月色格外清幽。這樣的夜色,可以讓他的思緒飄得很遠,遠到好像可以回到少年時。
少年時,揚袖向天,快意江湖,那麼單純,那麼驕傲,如今,已是最不堪回首的過往。
冰晶燙過杯子,取出一支精巧的茶匙,舀了些細碎的茶葉加入杯中,之後,又換過另一隻壺,向茶杯中倒入少許水,茶葉頃刻飽蘸了水,原本蜷縮的葉片慢慢舒展開,一股清香也隨之漫溢出來。冰晶一手輕挽衣袖,另一手執起茶杯,放到唇邊輕輕吹一吹,然後將衝泡的茶水小心秕到茶洗裏,複又重新添過水,如此三次,才終於笑意盈盈地將新泡好的茶送到梁霄麵前。
梁霄這才發覺,手中原本端著的茶竟不曾喝,此刻已經溫涼。
冰晶一手執杯,另一手盈盈一握,竟輕易取過梁霄手中的舊茶,同時說道,“沸茶傷身,客官今日不妨換換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