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和光同塵(3 / 3)

茵茵再次搖頭,很平和,也很堅決。

景傑如從前一般,尊重她的心意。離開前,為她料理好一切,預備了夠一冬用度的煤炭和柴禾,重新修繕了籬笆,仔細為籬前幹枯的藤蔓和花莖覆上越冬的蒿草。他希望春天早些來,繁花滿徑,梨白漫天,也許她的傷痛,便可少一些。

這個冬日顯得格外漫長,景傑離開不幾天,終於拗不過自己的心,又星夜兼程回來看她。茵茵故意蹙眉,景傑輕輕抱她一下,擔心她又脫口說出休妻的話,也不久留,隻是看她一眼,隻要這一眼的安心。

於是,無數次,景傑在路上往返奔波四五日,隻為趕來與她盤桓一日,說上一會兒話,為她烤一隻番薯,或者纏著她討一塊核桃餅。

冬日終於進入尾聲時,有一日,景傑莫名心慌,雖然才剛自泉溪回來,還是不管不顧又趕過去。他到時,正是落雪的清晨,看見茵茵跪坐在馬舍中,不盈一握的瘦削身影,遠遠看來,異常孤清。

他走近,茵茵緩緩回首。天空泛白,於薄雪中,一輪曉月仍奇異地懸於天際。

茵茵輕聲道,“夜裏,追風去了。”

景傑走過去,跪坐於她身畔,伸手輕輕擁住身前的追風。

“他們都是為了我,”茵茵在月下淒清一笑,“明明早已撐不住了,就是不肯倒下。”

“茵茵,”景傑道,“既是這樣,你更要好好的,不要讓他們擔心。”

茵茵點頭,“我知道,我一直在努力……”

第一朵春花開放的時候,茵茵第一次由衷地笑了。她圍著那朵花團團轉,喜不自勝。

春天,她喃喃自語,原來春天最像茵茵。

那一日,彭嬸來給茵茵送春餅,說咬完春好打春。茵茵胃口很好,當即卷了幾樣和春餅一道送來的小菜,吃得特別香甜。

沒有任何預兆,即使邊吃春餅邊和彭嬸隨意談天,茵茵還是立時捕捉到“叮”一聲輕響。

不過是極輕極輕的一聲,卻異常清晰地炸響在心頭。茵茵霍地起身,丟下手中春餅,幾步奔入那間她已不敢輕易進入的房內。

牛骨風鈴依然懸於老地方,憨態可掬的女孩正提裙旋轉。在她的注視下,又陸續發出一串聲響,餘韻悅耳。

淚水在一刹那落下,低頭,卻隻見空寂的床榻。

那樣好看的眉目,再也不能含笑看她。

“茵茵,過來。”即使虛弱至此,記憶深處,他的聲音仍是那麼好聽。一聲一聲,回響在心間。

彭嬸悄然進來,在她身後輕聲道,“我看今日天氣好,就把窗子打開了,這裏,似乎已許久未開窗通風了。”

茵茵輕輕拭去淚水,莫名想起她自長夏回來時赤鶴送她的禮物。那幅卷軸一直被妥善收著,她還從未展開看過。好像心底早有預感,她不敢看,始終不敢。

她將卷軸取出,在陣陣風鈴聲中展開,然後,含淚笑了。

那是一幅水墨丹青。

畫麵正中,他們並肩而坐。梁霄眉目清亮,笑容溫暖率真,她笑靨如花,嬌憨地倚在梁霄身邊,意態天真。身後,是白荷盞盞,青草茵茵。

那是最真的他與她。非故交知己,斷不能捕捉到這般神韻,重新注入了生命般,躍然紙上。

“彭嬸,你覺得如何?”茵茵輕聲問。

“好,真好……”彭嬸淚流滿麵,已泣不成聲。

那日傍晚,茵茵獨自登上覆著殘雪的山巔。她在林中穿梭,終於,在一株高高的冷杉前站定。

眼前的冷杉,挺拔筆直,仿若穿透雲端,以遺世的姿態獨立於萬仞之巔,刀削斧刻一般堅毅,逆光看,枝葉橫斜,卻又刹那溫柔。

並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裏,卻是第一次遇到這麼英俊的冷杉,最高的一株冷杉。

“哥哥,是你麼?”

身後層雲疊嶂,林濤如海,昂首看著高高的冷杉,茵茵終於痛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