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個自然界中,人類是唯一一種不按照自然規律生存的動物。
而20年前的鄉村完全不是這種景象。那時候,每逢夜晚,貓頭鷹就會出動,棲落在樹梢上或者崖畔上。我無數次在割草回家的路上,看到過貓頭鷹。貓頭鷹白天棲息在巢穴中,夜晚才會出來覓食。它的眼睛不能遭受強光照射,所以選擇了晝伏夜出。村中每逢有老人快要死亡時,貓頭鷹就會落在他家的院牆上和樹梢上。外婆說人快要死亡的時候,身上就會散發一種特殊的氣味,貓頭鷹循味而來,守候在這家人的院子上空。老家人說“喜鵲叫喜,貓頭鷹叫喪”,看來真的很有道理。
老家除了貓頭鷹,還有一種鷹類飛禽叫做鷂子。鷂子和貓頭鷹不同,它是白天覓食。晴朗的天空中,我們經常能夠看到高遠的天空中緩慢地飛翔著一隻小小的鳥,它的翅膀比身體更長,那就是鷂子。外婆經常告訴我們,別讓母雞跑到村外覓食,因為跑到野外的母雞,就成為了鷂子的獵物,而村道上常常會有遊蕩的狗,鷂子不敢俯衝下來。每逢夏季陣雨前夕,天空黯淡,鷂子就會飛得很低。我曾經很多次看到鷂子在陰暗的天空中追擊麻雀或者雨燕,它的身體比這些小鳥要大很多倍。
那時候還經常能夠遇到蛇,蛇潛伏在草叢中,一窩又一窩。我們每次割草的時候,都要先用鐮刀撥打著草梢,讓蛇聞聲而逃。我們不敢去草叢深處,因為傳說那裏麵有粗大的蟒蛇。有時候,正在割草時,突然聽到了吱吱的叫聲,我們循聲而去,就能看到蛇正在捕捉田鼠。蛇用柔韌的身體,一圈一圈地纏住田鼠的身體。田鼠在掙紮中,漸漸耷拉下了腦袋。而在夏天的黃昏,經常能夠見到懶洋洋的蛇從房梁上掉下來,然後在人們的視線中倉皇逃遁。村裏人說,每家每戶都藏著很多條蛇,隻是人們不知道。喜歡陰涼的蛇通常就藏在房梁上,牆縫裏,或者在地基下的深洞裏。蛇並不像人類想象的那麼陰森恐怖,它隻有在意識到人會傷害它時,才會先發製人。
我小時候見到的最大的野生動物是金錢豹。它高大威武,花紋美麗,漂亮得讓人目醉神離。那天午後,村中的一頭小黃牛在山下吃草,金錢豹將小黃牛咬死後,拖往山中,被在坡地上耕種的人發現。那人大聲叫喊,全村人都拿著農具追趕。孩子們跟在大人的後麵。我遠遠地看到它站在一座小山上,用蔑視的目光看著追趕的人群,然後放下小黃牛,慢騰騰地跑向深山。它滿身的花紋抖動著,像陽光灑下的細碎斑點。
那時候鄉間的野生動物還有很多,鷹隼經常會驀然出現在懸崖上,讓打柴割草的我們大吃一驚;狐狸躲藏在樹林裏,向路過的我們做鬼臉,它長得太漂亮,簡直就像美女,怪不得會有“狐媚”這個詞語;貂站在墊畔上,看到我們,才順著犁溝跑走,它又肥又圓的屁股一路都在抖顫著。秋風起,天氣涼,一群大雁往南飛,一會兒排成一字,一會兒排成人字……
那時候的鄉間充滿了生活氣息。各種各樣的野生動物與人類和睦相處,即使遇到大型猛禽猛獸,人類也隻是將它趕跑。貓頭鷹、鷂子、鷹隼、金環蛇、銀環蛇、狐狸、貂、金錢豹……這些後來成為國家保護動物的動物,那時候經常出現在我們的視線裏,而現在,它們卻在我們的視線裏悄然消失。
我曾經無數次地幻想過,將來有了孩子,要將孩子放在老家,讓孩子在大自然中自由成長;像一棵野草一樣,讓孩子認識那些城市裏無法見到的各種野生動物和野生植物;讓孩子知道地球上的生物,不僅僅隻有這種用兩條腿行走的人類。而現在,寂靜的鄉間和城市還有什麼區別?
那些天裏,我聯係過很多次鍾封,想去他的野生動物飯店看看。我感到這是一個很好的題材。然而,鍾封知道我是記者,每次都會以各種借口拒絕,甚至連那些野生動物的來源也不告訴我。我的采訪陷入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