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些經營野生動物的飯店更加隱秘。
野生動物飯店裏居然還有這麼多的貓膩,這是我以前從來沒有想到的。
黑子所點的這一餐,能有多少錢?當時,穿山甲收購價為每斤100元,來到這座城市高達400元,五斤就是2000元;貓頭鷹收購價每隻100到200元,而從西北來到這座城市高達1000元,兩隻就是2000元。這還隻是原料價格,就已經高達4000元,如果做成熟食,少說也要5000元吧。一餐飯不可能僅僅吃這點,還要配點別的菜吧,還要喝酒吧,所以,這一桌飯沒有7000元下不來。誰會一頓飯吃7000元?讓你自己掏錢,你舍得嗎?
我在一邊問:“能讓我看看你們這些地龍大鳥嗎?”
部長說:“沒問題。”她又向服務員擺了一個眼色。她應該是一個擺眼色專家,每個眼色都有不同的含義和內容,這顯然是在酒店裏和各色人等打交道錘煉而成的。
服務員帶著我沿著狹窄的走廊七拐八拐,走進了操作間裏。操作間裏,幾個穿著髒兮兮白大褂的廚師正在忙忙碌碌地顛勺炒菜,火光映紅了他們一張張油膩膩的大臉。地上,兩隻嘴巴被纏上膠帶的鱷魚在爬行,緩慢地搖頭擺尾,顯得很痛苦。它爬到了一名廚師的腳邊,廚師抬腳踢一下它,它又乖乖地爬向另一邊。想不到聲名顯赫的沼澤之王,如今落到了這步田地。
廚房的旁邊是倉庫,倉庫裏堆滿了鐵籠子,鐵籠子裏裝著各種各樣的動物,我故意問:“這些都是家養的吧?”
服務員說:“怎麼可能呢?現在的客人可挑剔了,吃東西一定要吃活的,還一定要是野生的。他們的眼睛可毒了,嘴巴也很刁,是不是野生的一眼就能看出來,也能吃出來。這些人我們可得罪不起。”
我想起了在野生動物交易市場看到的那一幕。經過長途跋涉,從森林海灘,從戈壁高山運往這座城市的野生動物,由於無法忍受一路上的顛簸,也由於商販打麻醉針的時候用藥過量——那些商販們並沒有經過專業培訓,最後,這些可憐的動物死在了長途販運的密不透風的車上,死在了這座陌生的城市郊外。而檔口的老板隻要活物,這些動物的屍骸就被隨處亂扔。地麵上汙血橫流,蒼蠅紛至遝來,而黎明時分,檔口紛紛關門歇業,清潔工們將市場衝刷幹淨,沒有人知道這個市場昨夜黑暗中的殺戮和血腥。野生動物交易鏈條中,每一個環節都是非常隱秘的。
就在這時候,我看到了一隻猴子,它用淒涼的眼神望著我,流著眼淚,像一個無助的孩子一樣。那種眼神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此刻,在電腦中打出這一行行文字的時候,我的眼前又出現了那雙眼睛,那雙淚珠滾落的眼睛,充滿了哀傷與無奈。然而,這雙眼睛沒有打動任何一個人,從盜獵者,到商販,到檔口老板,再到酒店廚師;而那些大腹便便的食客,看到這雙眼睛的時候,隻是想著它熱氣騰騰的腦漿,並沒有想到它和我們人類一樣,也有生命,也有呼吸,也有感情,它是人類的遠親。
從倉庫出來後,我走在過道上,透過窗戶,看到外麵華燈初上,原來,夜晚已經來臨了。
黑子也從包間走出來了,我跟在他的後麵。我們一起順著大堂中間的過道向前走,突然,我看到有人給黑子打招呼。他邊剔著牙齒邊說:“這家的大白雞味道不錯,地龍就比不上上次那家了。”
他是小李子,他的前麵是一群氣宇軒昂的中年男子,穿著顏色深沉的名牌休閑裝,腋下夾著小包。那是那個時代裏當官的和富翁們的標誌性裝束。
我擔心小李子發現我,會告訴黑子我的真實身份,這樣我就沒法繼續暗訪。我趕緊藏身在衛生間,給黑子發了一條短信:“您先回,我遇到朋友,暫時無法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