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生，再見啦！”當黃飛燕從麵包車裏下來，拿起行李箱時，張石剛熱情地向她揮了揮手，車走遠了。黃飛燕看著夜色中遠去的車，心裏一股暖流。從今天起，她就要褪去大學生的光環，本來也沒有光環，命運和她開了一個玩笑，讓灰姑娘搭順風車去天之驕子的象牙塔逛了一圈，然後又原路返回把她放到了最初的起點。“打工妹”黃飛燕想起小時候看過的《外來妹》電視劇的劇情，心裏自嘲地笑了笑。想想自己此刻又回到起點，從外來打工妹的角色做起，一切似乎反而無比輕鬆釋然了。
“塵歸塵，土歸土”，“盲流”終於回歸外來妹群體，過屬於自己的生活了，從今天起，我要用自己的手、自己的腳、自己的眼睛和腦袋去掙自己的生活，像《外來妹》裏的打工妹一樣，自強不息。此刻的黃飛燕隻想到了自強不息，她壓根沒有想到自己也能像《外來妹》裏的打工妹一樣，有一天可以自己當老板，給最初雇傭自己、瞧不起自己的老板一個狠狠的鄙視。
黃飛燕穿過幾條狹窄的小路，在一個極其偏僻的地方找到了自己就職的工廠，並敲開門衛的窗戶，拿到宿舍的鑰匙。當她搬著笨重的行李爬了四級樓梯來到宿舍門口時，卻聽門裏傳出兩個女孩的聲音。
一個說：“有什麼了不起？名牌大學就了不起？一進來工資就兩千，我都幹了一年了工資才一千五，敢情不是名牌大學就低人一等？”一個尖利的女孩子聲音。
“算了算了，別被領導聽到了。”一個沙啞的女孩子聲音。
“我就是要讓領導聽到，領導不是在大會上說了有意見要公開表達嘛。”還是最初那個女孩子的聲音。
黃飛燕的頭瞬間有點兒大。在大學校園裏就聽慣了宿舍裏女生之間不和諧的聲音，那時認為自己低人一等，自己是“盲流”自卑。現在到了工廠了，到了屬於自己的圈子了，卻仍然被排斥，理由卻變成了自己“高人一等”？到底哪個自己才是自己？自己到底哪裏“高人一等”？亦或者說自己當初深感自卑的“低人一等”在哪裏？“高低”的標準是什麼？財富？大學學曆？
黃飛燕心裏煩亂了一陣子，但沒有掙紮太久。已經經曆過的事情人總會不至於太驚訝，令人驚心動魄、措手不及的大都是初次經曆的事情。
黃飛燕將鑰匙插進孔了，故意很大聲地扭動旋轉了一陣子，然後打開了門。
門口站著兩個女孩子，都是矮個子。不過一個粗壯一點兒，皮膚黝黑泛紅，一個纖細苗條，皮膚白淨。黃飛燕想把這兩個人和剛才在門外的聲音對上號，她下意識地認為剛才抱怨的那個尖細聲音是皮膚白淨的這個女孩兒。
“你叫黃飛燕是吧？久仰大名，我們經理說了你好久了。”當一個沙啞粗糙的聲音從這個纖細白淨的女孩口中傳出時，黃飛燕怔了一下。她下意識地瞟了一眼旁邊那個粗胖的女生。很普通的一個女孩子，並沒有想象中刻薄的眼神或跋扈的姿態，甚至有些憨厚。她咧開嘴笑了笑，露出一排細小的牙齒。
“你好，你家鄉哪裏的？”
“我玉關出生的。”黃飛燕特意強調隻是在玉關出生，她不想別人把她和恐怖分子聯係起來。由於信息的閉塞和人類的偏見，似乎一和人說自己是玉關人別人就會想當然地脫口而出“你是穆斯林？”“你們是不是騎馬住帳篷？”黃飛燕已經厭倦了回答類似的問題，所以她像避嫌一樣補充了一句“我是漢族人。”
“你是玉關人？”那個黑胖的小妞忽然眼裏發光，轉而說：“我是大河的，我們是老鄉啊。”
“是嗎？這世界真是太小了。”黃飛燕忙附和道。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那個白淨的女孩子忙在一旁煽風點火。
“我還聽過‘老鄉老鄉，背後一槍’呢！”黃飛燕不以為然地想。如今的她，對人對事都多了一層提防心。先有了防人之心，就不會在被打擊時過於受挫。
“嘿嘿。”黃飛燕也報以憨厚的笑容。
後來，大家互相通報了姓名，黃飛燕得知那個黑胖妞叫黃麗，那個白淨妹叫蘇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