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知道了這個少年小偷的名字叫蟋蟀。在盜竊團夥裏,處於最底層的少年小偷,每個人的名字都是一種小昆蟲的名字,這些昆蟲以草木為食,如蟋蟀等;再高一級的,則是乞丐團夥裏的小頭目,每個人負責一個小分隊,他們的名字以小動物為名,這些都是肉食動物,如螳螂等。而更高一級的,則是瘸狼這樣的大型肉食動物。
蟋蟀走在我視力所及的範圍,穿過了兩條街道,來到了我們今天行竊的地方。蟋蟀的腳步放慢了,他不時地回頭觀望著,看起來像一隻惶恐不安的兔子。
我一直在想著,蟋蟀為什麼會那樣問我?他是老大派來的暗探,還是聽到了別人的議論?也許整個團夥裏小偷已經傳得沸沸揚揚,而隻有我還蒙在鼓裏,以為沒有人知道自己是臥底。我就像那隻被獵人追趕的鴕鳥,把頭埋在沙窩裏,卻把肥大的屁股露在外麵,以為別人看不到自己。
我想著想著,禁不住冷汗直冒,算了,暗訪到此結束,趕快逃離這裏。
然而,又怎麼才能逃離呢?
後來,那件突然發生的事情,是誰也沒有想到的。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是臘月二十八,因為這天是我的生日,我在看到大街上紅紅火火的氣氛,看到人們采購年貨的喜氣洋洋的情景時,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生日來到了。
然而我的生日隻能自己獨自度過,這些年一直是這樣,我已經習慣了。在出外采訪的時候,遇到什麼就吃什麼;在沒有采訪的時候,我就買一碗蘭州拉麵給自己過生日。
每年的生日,母親都會給我打電話,然而,今年的臘月二十八,我暗訪盜竊團夥,不能與外界有任何聯係,母親一定給我打電話了,可是無法打通,她老人家一定很著急。我該怎麼辦?
我正想著母親,突然看到前麵一陣騷動,蟋蟀跑向了一條巷子裏,邊跑邊回頭,滿臉驚恐;北京猿人和大學生發足追趕,跑成了一溜煙。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奔跑,也身不由己地跑了起來。
北京猿人和大學生很快就在人群中追上了蟋蟀,他們一人拉著蟋蟀的一條胳膊。蟋蟀掙紮著,哭喊著,身體扭動著,像一條被海水衝上了沙灘的魚。四周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蟋蟀哭喊著:“放開我,放開我,你們是小偷。”
北京猿人打了蟋蟀一巴掌:“胡說,快點回家,你媽還等著你。”
蟋蟀掙紮著喊:“不去,不去。”
北京猿人和大學生一人拽著蟋蟀一條胳膊,拖著蟋蟀向前走去。蟋蟀的眼睛望向周圍看熱鬧的人群,但是人群的眼睛一片茫然。
人群裏突然擠進了一個人,有40開外,此前我聽說了他的名字叫蜘蛛,是個團隊小頭目,莫非今天是他在暗中監視我?蜘蛛一臉都是歉意,他抱著雙拳,向周圍的人連連作揖,他說:“不好意思,讓大家見笑了,我是這孩子的伯父,孩子有神經病,跑出來幾個月了,我和他父親,還有哥哥一直在找,今天終於找到了。”
蟋蟀還在努力地喊著:“他們是小偷,他不是我的伯父。”
北京猿人又打了蟋蟀一巴掌:“再胡說,看我扒了你的皮,快回家。”
蜘蛛在前麵分開人群,北京猿人和大學生在後麵拉著蟋蟀,人群紛紛向兩邊閃開,蟋蟀掙紮的哭喊聲被鬧嚷嚷的市聲湮沒了,他們像一葉扁舟,犁開了海麵,眼看著就要駛入茫茫大海。
我站在人群外,心如火焚,不知道該怎麼辦。
蜘蛛伸手攔住了一輛出租車,他站在道路中間,出租車在他的麵前戛然而止,蜘蛛拉開車門,看到車裏坐著乘客,隻好又關上車門。他一連攔住了三輛出租車都是這樣。臨近春節,出租車供不應求。
圍觀的人群漸漸散開了,一個神經病少年,臨近春節,被家人千裏迢迢地找到了,這是一個好消息。人群帶著滿意的笑容離開了,他們心情輕鬆愉快,宛如今天這樣的好天氣。南來的北往的,繼續各人忙各人的事情,走親訪友,置辦年貨。
我跌跌撞撞地穿過人群,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了蟋蟀的身邊,我看著驚恐不安的蟋蟀,問北京猿人:“怎麼了?到底怎麼回事?”
北京猿人扭頭不理我,我看到他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樣鼓起並蠕動著,他情緒很激動。蟋蟀像一隻待宰的羔羊,全身抖動著,他用羊羔一樣無助的眼神看著我說:“叔叔,快救救……”大學生一把捏住了他細細的脖頸,將他後半句話生生捏了回去。蟋蟀吐著舌頭,臉色憋得烏青。
我抓住了大學生的手腕,讓他被迫鬆開了蟋蟀的脖子,我問:“到底怎麼回事?”
大學生看了看我,沒說話,北京猿人憤憤不平地說:“這狗崽子想逃走。”
北京猿人的話音剛落,街口突然駛來了一輛警車,淒厲的警報聲像鞭子一樣打在他們的身上。北京猿人臉色鐵青,大學生臉色蒼白,蜘蛛像一頭被點著了尾巴的豬一樣,拚命逃進了人群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