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又壞了一張門,發生就被拖出來了。
發生媽把發生按在椅子上,發生爸爸和春生媽按住她,還沒開剪,她就尖叫起來。
她叫一聲,我就哆嗦一下。
發生媽舉起了剪刀,那剪刀真鋒利,寒光閃閃,連那光彩都似乎能傷人。
發生媽挽起一截烏黑稠密的頭發,比了比長度,問春生媽:“這麼長夠了吧?”
“夠了夠了。”春生媽連聲說。
發生媽哢嚓哢嚓空剪了兩下。
發生忽然不叫了,全身縮成了一團。她的頭發像蛇一樣盤曲起來,在頭上盤成一團烏黑的大帽子,隻剩下她媽手裏的那一把沒盤上去,但也在左右扭動奮力掙紮,眼看就要掙脫出來了,發生媽果斷地伸手一剪,刀去發落,發生發出一聲長嚎,身子以一個常人無法做到的怪異姿勢猛然一挺,便軟軟垂下去不動了。
我們麵色蒼白,緊緊靠在一起。
“她沒事吧?”春生媽擔心地問。
“沒事,習慣了。”發生媽說,“這頭發比較多,你再送兩斤肉來。”
“好的好的。”春生媽伸手從地上抓起那把兀自扭動不已的頭發,那頭發順勢纏上了她的手,她臉上冒出一層橘子皮樣的雞皮疙瘩,將頭發塞進一個布袋內,打飛腳走了。走了很遠,我們還能看到那布袋在拚命地蠕動著。
發生媽用一塊布堵住了發生的嘴,免得她的叫聲吵到別人。發生從喉嚨裏嗚嗚地叫著,頭發一根根豎立起來,一米多長的頭發齊刷刷豎在頭頂上,仿佛帶著一股什麼力量,假如不是她爸她媽按住了她,我懷疑那頭發能把她從地上拔起來,一直拔到天上去。
“走走走,沒什麼好看的。”發生的爸爸揮手把我們趕走了,我們一哄而散,又一窩蜂跑到春生家去了。
春生媽已經到家了,一家人對著裝頭發的口袋發愣。
“媽,這東西看起來太怪了。”禿頭春生說。
“就是就是。”春生爸說。
春生媽也很沒把握,伸手想打開袋子,又不敢,三個人嘰裏咕嚕商量了一陣,我們尖起耳朵也沒聽清楚說的什麼,隻見他們忽然停止了商量,春生媽將袋子倒舉到春生頭頂,春生用些皮革之類的東西把整張臉圍住,春生爸飛快地將袋口的繩子一扯,滿袋扭動的頭發像蛇一樣直撲到春生頭頂上。春生透過皮革發出可怕的尖叫聲,手朝臉上亂抓,想把皮革抓走,被她爸爸和媽媽一邊一隻手抓住了。
我們躲在窗邊,眼看著頭發在春生頭上飛舞了好一陣子,發出吧唧吧唧泥鰍般的聲音,又猛地豎得筆直,“哢嚓”一聲響,仿佛木頭樁子釘進石頭裏,春生被這一下頓得坐不穩,整個人滑到了地上。
之後,頭發忽然柔順地垂了下來。
“好了?”半晌,春生媽小聲問。
“好像是。”春生爸遲疑地扯了扯春生頭上的黑發,扯了半天扯不下來,春生甩掉皮革叫道:“別扯,痛!”
禿頭春生又有了一頭烏黑秀麗的長發,發生的頭發在她的頭上生了根,穩穩地安了家,和正常的頭發一樣慢慢長,長到一定程度後,春生就把頭發剪短。這頭發生到春生頭上之後,好像就沒了那種怪異的生命力,隨便你怎麼剪怎麼拽,隻要不扯動頭皮,就沒一點感覺。
這事飛快地傳開了,傳出了村子,傳到了鎮上,又傳到了縣城。禿頭們絡繹不絕地來我們村,找發生要頭發。發生家的破房子換了瓦房,後來又換了樓房,家裏買了拖拉機和摩托車,哥哥也娶了個漂亮的媳婦。
發生的頭發剪了又長,長了又剪,發生的慘叫再也沒有平息過,白天黑夜,每時每刻,我們都聽見她發出痛楚的叫聲。起初這聲音常常讓我們全身顫抖,後來聽習慣了,也就和水聲風聲沒什麼區別,偶爾有時候聽不到,還覺得少了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