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石生自發身之後,一年捷取,就放了南陽府的刑廳。三年俸滿,轉升了四川成都府的知府。到任兩月,秋英春芳二位夫人因路上經了些險阻,許下在觀音堂還願,先差衙役來對廟中老尼說知。那老尼就打掃了殿宇,預備下茶果,分付翠容道:“聞說這兩位太太俱係妙年,我年邁耳沉,應答恐不利便,一會來時,我隻在神前伺候,一切照應,俱托付給你罷。”翠容應過。
住不多時,衙役進來說道:“太太的轎已到山門口了,師傅們速出去迎接!迎接!”翠容聽說,整容而出,兩位夫人已經下轎,翠容向前稟道:“小尼失誤遠迎,乞太太見諒!”秋英答道:“俺特來還願,還要仗托師傅的法力,如何怪你?”
翠容陪著兩位太太,先到了佛前拜過;然後到觀音殿內上了香燭發了錢箔,老尼誦平安經一卷。兩位太太方才磕頭起來,向老尼謝道:“有勞師傅祝讚。”老尼答道:“太太到此,理應伺候,但老尼年邁耳沉,叫小徒陪太太禪堂裏吃茶罷!”
翠容陪兩位太太,到了禪堂裏坐下,把茶果獻上,自己卻在下麵站著相陪。秋英心中打量,暗忖道:“看這個尼姑舉動有些官樣大方,分明是個宦家的氣象,如何落在廟中?”因問道:“師傅貴庚幾何了?”翠容答道:“虛度三十歲了。”秋英太太又問道:“你是從小出家的,還是半路裏修行的?”翠容答道:“是半路投來的。”秋英又問道:“你係何處人?為什麼來到這裏?”翠容道:“說起來話長,恐二位太太厭聽。”秋英道:“這卻無妨,你說俺才明白哩。”翠容道:“小尼是黃州府羅田縣人氏。”秋英又問道:“你曾有丈夫嗎?”翠容道:“有。”秋英道:“姓甚名誰,是什麼人家?”翠容答道:“拙夫姓石名茂蘭,是個廩生;公公石峻峰,係兩榜出身,做過長安縣知縣,後升廣西柳州府的知府。”
秋英太太便道:“這等說來,你真是個宦家的娘子了,失敬!失敬!”就讓他在旁邊裏坐下。春芳聽見提起石茂蘭三字,心中詫異。兩眼不住的向秋英盡覷,秋英隻當不睬。又問道:“你為何一個女流就來到這裏?”翠容答道:“公婆不幸早逝,後被奸人陷害。因公公在長安居官時,有河一道失誤挑修。文提石郎變產修河,一去二年並無音信;後有長安縣的關移說石郎已經病故了,對門有個王詮,要娶小尼為妾,暗地著人,把小尼的母親治死。小尼欲報母仇,因假為應承,幸有觀音老母,賜給神藥一包,名為催命丹。及至到了他家,把這藥向那人麵上灑去,那人就立時死了;小尼那時正要逃走,忽被一陣狂風,刮到這裏。因此修行,不能回家已數年了。”這正是:
訴盡從前艱苦事,漸啟後來亨通緣。
秋英太太道:“你丈夫姓石,我家老爺也姓石。你是黃州羅田縣人,我家老爺雖居襄陽,原籍也是黃州羅田縣人。你丈夫既然是個秀才,說起來我家老爺未必不認的他,回去向我家老爺說知,如有人上羅田縣去,叫他把你丈夫或存或沒,再打聽個的確,設法送你回籍如何?”翠容謝道:“多蒙二位太太垂憐。”兩位夫人各送了二兩銀子的香資,翠容送出山門,上轎而去。
兩位夫人回到內宅,秋英向春芳道:“今日在廟中見的這個尼姑,定是翠容姐姐無疑了。”春芳道:“若不是他,如何知得這般清楚?”晚間,石生歸房問道:“你兩個還過願了?”秋英答道:“願是還過了,俺卻見了一樁異事。”石生問道:“什麼異事?”秋英道:“今日廟中,見了一個連毛的尼姑。年紀不過三十,問其來曆,他丈夫的姓名籍貫卻與相公一般;你說前妻翠容姐不知死在何處?據今日看來,還是活在這裏哩!何不速去接來,以圖完聚。”
石生沉吟道:“接是不難,恐未必的確?尤不可造次,下官職到黃堂,屬下有多少官員,城中有多少紳衿,突然認一尼姑為妻,恐惹人恥笑。”秋英答道:“相公差矣,夫婦一倫本諸性天,避小嫌而忘大倫,何以為人?公祖統馭萬民,不認斷使不的。你若是信不真,明日權當齋僧,親去一看。如果然不錯,就接來罷了!”石生依允。
到了次日,石生率領人役,往觀音堂內齋僧。進的廟來,先參拜了佛像,驚異道:“這尊佛像,好與襄陽化緣的老僧相似。轉入後殿行禮已畢,走到公案前坐下,把廟中幾個尼姑叫出來從頭點名。點到翠容跟前,石生一看,果然是他前妻房翠容。翠容一見石生,明認的是他的丈夫,卻不敢相認。石生問道:“夜日太太回宅,說有一個出家的尼姑,係黃州府羅田縣人,就是你嗎?”翠容答道:“正是小尼。”石生道:“現今有本府的一個親戚姓吳,他是羅田縣城裏人,不久他的家眷回家。本府接你到我衙中,叫他攜帶你同船回去,你意下如何?”翠容謝道:“多蒙太老爺的恩典。”
石生齋僧已過,回到宅中對秋英、春芳說道:“果然是我前妻房翠容。我已許下明日去接他。”秋英道:“如此才是。”石生道:“但恐來到,有些不妥,叫下官卻作難了。”秋英道:“天下原有定禮,妾雖無知,頗曉得個尊卑上下,接來時,自能使彼此相安。相公無容多慮。”閑言提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