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忽然亮了一下,江易驚醒了過來。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睡著了。
臥房裏仍然是老樣子,桌上那些精致的菜肴已經冷了,寧夫人正抱著寧霄,寧霄已經睡著了,大概是怕江易趁他睡著就跑了,手裏還牽著江易的衣角。寧夫人正在替寧霄掖著蓋在身上的小綢被,看見他醒了,對他微微一笑。
葉青正在窗前剪燈花,寧家點的是牛油蠟燭,一共有四盞,她正把靠近窗戶那盞的燈罩取下來,用一把小銀剪刀剪去燈花。江易這才發現她帶的鐲子也是一對的。
“葉青和桃紅都是當年跟著我從京中到這裏的。”寧夫人似乎又想起了當年:“當初世道是真亂啊。亂世好藏身……”
“盛世不好藏嗎?”江易疑惑地問她。
“盛世也有盛世的好處,萬馬歸槽,車同文,馬同軌,連當初那些占山為王的大野龍蛇,也通通歸了官家驅使,你說好不好?”
江易雖然隻是個少年,也從她的話中領會到了一點意思。
當初是亂世,到處都有天子,彼此不通消息,有的是藏身匿行的地方。如今是盛世,天下初定,江山是天子的江山,萬民是天子的萬民,五裏一鄉,十裏一郭,人人皆有戶籍可查,哪裏還有他們母子躲藏的地方。
江易剛想說話,隻聽見窗上忽然一響,葉青嚇得驚叫一聲,一支鐵箭直接擦過她身體,射進了臥室,寧夫人趕緊抱著寧霄伏下身來,鐵箭直接射中臥室中的柱子,入木三分。
窗外傳來一陣桀桀的怪笑聲。
“孤兒寡母,真是可憐……”那聲音明明笑著,卻又帶著哭音來:“可憐,可憐誰似我,天生下賤遭人憎……”
“這是誰。”江易腦中似乎閃過一個名字,卻又沒抓去,氣得他捶了一下凳子。
“吊喪翁!你哭什麼喪,”另外一個聲音也是老氣橫秋,不如那吊喪翁的聲音尖利,卻透著一股陰狠:“等到我把那婆娘和那小娃殺了,你再哭不遲!”
江易腦中豁然開朗。
“是羅刹宮!”他總算想起今天看到那樹上屍體時,心中為什麼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早在紅姨跟他講江湖勢力的時候,就給他畫過羅刹宮的鈴。連二丫都記得,三門中,相思門的印,羅刹宮的鈴,十方閻羅殿的旗。
吊喪翁又怪笑了起來。
“桀桀,白無常,你平生就喜歡殺小娃,怎麼不見你自己養一個來殺。”吊喪翁在窗外嬉笑著,他的聲音尖利,卻十分飄忽,一時似乎很遠,一時又似乎就趴在窗上,讓人毛骨悚然。
“你把你婆娘借給我,我就給你生個便宜兒子。”白無常陰狠地道。
江易再也聽不下去這兩人的一唱一和了,他壓低身體,偷偷摸近到了窗前,朝外麵大喊了一句:“你們兩個老不羞,加起來兩百歲的人,在這裝神弄鬼,嚇唬人家婦孺,要不要臉?”
他喊出這話之後,外麵一時都靜了下來。江易回頭看了看寧夫人,寧夫人一臉驚魂普定的表情,寧霄倒是被他們吵醒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睡眼惺忪地四處打量,忽然驚訝地看著江易這邊,一副被嚇到了的樣子。
江易抬起頭,順著他目光的方向看了過去,這一看不要緊,嚇得他差點跌坐在地上。
窗戶的孔洞中,竟然有一雙猩紅的眼睛,在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江易直接抓起地上一雙鞋子,就砸了過去。
那雙眼睛消失了。
“嘻嘻,這房間裏還有一個小娃,”那吊喪翁的笑聲又飄遠了:“白無常,你今天發達了。”
他的聲音忽遠忽近,江易還來不及逃開,就聽見他的聲音驟然飄得無比之近,簡直像近在耳邊一樣:“小娃,我來陪你耍耍……”
他話音未落,窗戶外竟然伸進一隻手來。
寧家的窗戶是紅木窗格雕花,雖然不算堅硬,也不至於能徒手撕開,但是那人指甲尖利如劍,五指如爪,竟然硬生生穿過窗戶,直接抓了進來。他的皮膚是烏紫色,皺紋累累,看起來十分可怖。
江易連忙跑開,卻被那隻手直接抓住了腰帶,那隻手碰著他身體,他就覺得有一股森冷的氣息灌入身體裏,整個人冷得牙齒打顫,眼看著那尖利的指甲就要掐進肉裏,隻聽見外麵一聲慘叫,似乎是那個白無常:“什麼人!”
背上的那隻手收了回去。
“桀桀,看來有英雄好漢要打抱不平了,”那吊喪翁怪笑著,聲音又飄遠了。
江易死裏逃生,出了一身冷汗,寧霄已經跳下寧夫人的膝頭,朝他跑了過來:“阿易,鬼……鬼為什麼抓你?”
他大概把剛剛那隻恐怖的手當成鬼了。
寧夫人走過去查看地上的葉青,她被箭穿過手臂,血流不止,寧夫人剪下她的衣擺,用牙咬住一端,撕成細長條,替她包紮傷口,動作熟練得很。葉青痛得臉色發白,卻不肯吭聲。
“那個人不是鬼,是羅刹宮的殺手,叫做吊喪翁。”江易正在給寧霄解釋:“還有一個是十方閻羅殿的殺手,叫做黑白無常,他是白無常。”
寧霄聽得呆呆的樣子,似乎要問什麼,江易卻聽見了打鬥聲:“外麵好像打起來了。”
兩個孩子都摸到了窗邊,江易怕寧霄遇到危險,壓著他的腦袋不準他站起來,自己偷偷探著頭,透過吊喪翁抓出的破洞往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