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還是老樣子。
葉青被包紮了傷口,失血過多,已經靠在床邊睡了,寧夫人正在床邊,依偎著一盞孤燈做女紅,似乎在繡一件小襖,江易看了一眼,隻覺葳蕤華麗,這世上竟有這樣精巧的繡工,倒好像不是為繡點什麼傳神的東西出來,就是為了美到極致而已。
羽老將軍不願意吃自己找來的點心,寧霄還是有點傷心的,所以有點蔫蔫的,靠在寧夫人身邊。寧夫人倒是放下針線來,摸了摸他的頭。江易這才發現寧夫人右手上竟然同時拈著兩根針,一粗一細,細的那根簡直如銀絲一般,絲線更是難以看清,隻能在偶爾的一閃光裏發現似乎是一根銀線。
寧夫人發現江易在看自己的繡品,笑了一笑。
“這是當年宮中的華枝繡,”她手指拈針如蘭花一般,在小襖上下穿梭,看得人眼花撩亂:“多年不繡了,手生,也就唬唬孩子,要是我姊妹見了,恐怕要笑的。”
隻可惜她姊妹見不到了。
當初京都一場大亂,生靈塗炭,社稷傾頹,金枝玉葉也作踐得如同草芥一般,多少珍貴精巧的東西毀在了那場戰火裏,別說是華枝繡,就是堪稱江南第一繡的流水繡也斷絕了傳承,更別說琢玉坊,巧女坊,京都春宴樓的師父,出了多少國手的攬月棋坊,雕蟲閣,箜篌苑……當初京都二月樂遊原,和姊妹們一起結伴去看桃花,草長鶯飛,畫了紙鳶來放,那許許多多的精致描畫,不知道落到了哪家的庭院裏。等到夏日貪涼,撐了小船在家中荷花苑裏飲酒,醒來又是滿地夕陽紅。
她在江南苟活這許多年,也該去跟她們敘敘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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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方閻羅殿的第二撥殺手,是和羅刹宮的青狐一起來的。
江湖人自有江湖規矩,追殺孤兒寡母已是下作之事。既然有人來守門,還是個年近古稀的老朽,不放倒了他,是沒臉去殺房中的婦孺的。更別說什麼從屋頂後窗偷襲的卑鄙事了。
何況來的是羅刹宮和十方閻羅殿這樣在江湖中有名的殺手組織。
如今江湖中,羅刹宮風頭略弱了一點,原本是平頭並進的,如今反而輸給了十方閻羅殿。反正羅刹宮頂尖殺手就那三個:玉麵羅刹,青狐,鉤弋。鉤弋的勾魂索,青狐的利爪,玉麵羅刹的流水刃,都是江湖人熟知的,一代代傳承下來,即使仍然未減威力,也沒有以前那麼讓人敬若鬼神了。反而是十方閻羅殿,各種詭異的殺招層出不窮,兼之殿裏殺手之間的爭鬥十分殘酷,殿中前幾名的殺手都神龍見首不見尾,讓人十分膽寒。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當初江易講江湖故事的時候,二丫十分推崇相思門,但羅刹宮其實與相思門一樣,宮中大多是女子,隻有用以驅使的如吊喪翁這種人,才有一些男子。相比相思門的超然物外,羅刹宮雖然滿身殺孽,但能以女子之身在這險惡江湖中殺出一條血路來,已經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先來的是青狐。
彼時雨仍在下,萬點細雨自天空中墜下,夜空一片黑暗,隻有廊前一點燈光,照見羽老將軍坐在雨中的背影,江易站在窗前看著院外,寧霄有點困了,但是擔心老將軍,也蔫蔫地趴在窗上看著。
江易先是聽見了一聲詭異的號叫,說是狼嚎,又過於細弱了點,像是比狼更小一點的動物,那聲音叫得人心慌起來。
然後他看見了牆根下竄出的黑影,那黑影在桂花樹和斷壁殘垣中跳躍著,最後找了牆上最高的位置,站在上麵,也仰頭長號起來。看形狀似乎是一隻小狗,但是嘴更尖些,尾巴也大,拖在地上,似乎是狐狸!
第二隻也出現了,第三隻……
一隻隻黑影迅速地聚集起來,聚集在庭院的各處,似乎在迎接著什麼,羽老將軍的背影如同木雕泥塑一般,似乎這些對他來說不過是浮光幻影。
寧霄喜歡小動物,用手指點著小聲地數:“十三,十四……”
“別數了。”江易按下了他的手:“已經有十八隻了。”
“十八隻?”寧霄不解:“我隻數了十四隻……”
“還有四隻你沒看到。”江易神色凝重起來,他雖然麵容隻是個十歲上下的孩子,但不說話的時候自有一股能夠震懾住人的氣質:“別說話了,青狐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