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洛蘭
倘若讀者願意第二次追隨我們去革命法庭,便會看見莫裏斯呆在原地,那個地方我們是熟悉的;區別僅僅在於,我們會發現他的臉色比往日更加蒼白,神情更加緊張。
不管願不願意,意外的突發事件接二連三地把我們拖到那個陰森淒慘的舞台前麵,當舞台重新啟幕時,陪審員正在討論剛剛取完證的案子,兩位被告已梳裝打扮完畢準備上斷頭台,在那個年頭這也是嘲諷法官的一種傲慢不遜的手段;此時他們正在與辯護律師交談,而那些律師的泛泛之談與醫生對沒治的病人說的那些話實質上別無二致。
這天,法庭上的聽眾脾氣暴躁,迫使陪審員更加嚴肅認真。陪審員置身於紡織女工(法國大革命時期參政婦女的統稱。)和郊區百姓的直接監督之下,顯得更加唯恐不及,如同演員麵對性情不佳的觀眾時,演出要加倍賣力一般。
因此,從上午十點鍾起,五個被告已悉數被這些誅殺無厭的陪審員定了死罪。
此刻,這兩個人坐在被告席上,正等著“是”與“非”的表決,前者讓他們死而複生,後者把他們推向地獄。
那每天發生的悲劇已成為聽眾喜愛的保留節目,因此他們早已變得不通人性,我們再說一遍,這些聽眾在這令人畏懼的時刻裏,已經為這兩位準備好一連串的感歎詞了。
“瞧呀,瞧呀,瞧呀!瞧那個高個子!”一個紡織女工說道,她沒有無簷帽可戴,隻是在發髻上別了一枚像她的手那樣寬的三色帽徽,“瞧,他的臉色多麼難看,像個死人哩。”
被判死刑的人帶著輕蔑的微笑向那個挖苦他的女人看著。
“你在說什麼?”她的女鄰接著說,“他還在笑哩。”
“嗯,皮笑肉不笑的。”
一個郊區平民看看表。
“幾點了?”他的夥伴問他道。
“一點差十分,已經討論三刻鍾了。”
“完全像災難之城冬夫隆(法國外省的一個城鎮,居民四千多,有多處曆史古跡。)那樣,正午到達,一點鍾就被絞死。”
“看小個子,小個子!”另一個聽眾大喊道,“瞧他那模樣,在籃子裏打噴嚏(指人頭落入袋中的意思。)時夠難看的!”
“嘿!眨眼工夫的事,你沒法看清楚的。”
“算了,我們過後可以向桑鬆先生要他的腦袋的,我們有權看看。”
“瞧,他身上那件深藍色外套多漂亮呀,砍那些身穿華服的人的頭,對窮人可是福份兒。”
確實,正如劊子手對王後說的,窮人將繼承這些遺物。犯人一經斬絕,這些遺物就送往救濟院,分配給貧苦人,王後受刑後,衣服也是送到那裏去的。
莫裏斯聽著這些亂七八糟的議論並沒介意,因為在這樣的時刻每個人都想著自己的心思,與外界無關;幾天以來,他的心似乎隻在某些時候跳動,而且是一陣一陣的;懼怕或是希望似乎不時地中斷了他生命的行程,這兩種永遠搖擺不定的感情,仿佛粉碎了他敏感的神經,而代之以麻木了。
陪審員回到法庭,如眾人所料,審判長宣布兩個被告被判死刑。
法警把他倆帶走了,他們邁著堅定步伐走出去;在那個年頭,誰都死得很坦然。
響起了掌門人悲愴不祥的聲音。
“公訴人控告熱納維也芙?迪克斯梅女公民。”
莫裏斯全身發抖,臉上沁出冷汗。
被告進出的小門開啟,熱納維也芙走進來。
她一身縞素,頭發梳得很俏,看了令人賞心悅目;她非但不像許多女人那樣剪短頭發,而且還很巧妙地地梳理得井然有序,並卷成一圈圈的。
無疑,直到臨終之前,可憐的熱納維也芙還一心想著要在可能見到她的那個人眼裏顯得嫵媚動人。
莫裏斯看見了熱納維也芙,他覺得他為這次見麵所積聚起來的全部力量突然消失了;不過,他是料到這一點的,因為十二天以來,他每次都到庭聽審,有三次,他聽見公訴人提到熱納維也芙的名字;然而某種性質的絕望是無窮無盡的,誰也測量不出究竟有多深。
所有的人看見這個女人是那麼美麗動人,那麼純潔無瑕,又是那麼虛弱,都叫出了聲:一些人表現出憤懣,因為在那個年代,人們憎惡一切優越、美麗、金錢、才能或是高貴的出身;一些人出自讚美的感歎,而另一些人則大發同情憐憫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