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3)

有時候,連安棉自己都覺得這種自我的理想生活很可怕。可是,她無法逃脫這種桎梏。從十二歲以後,她就把太多的言語時間交給了九朵,跟其他人的交談成為一件艱難的事情。

九朵似懂非懂,過早成熟的她似乎有一絲預言家的味道,安棉,你是沉睡的公主。總有一個人可以讓你放心說話,隻是時間未到。

一瞬間,安棉想到《睡美人》裏那個姍姍來遲的巫女。似乎是在種下詛咒讓人陷入困境,卻也預示了結局裏總有一個人會來拯救。那麼,她的命裏真的有一個王子嗎?

(二)

九朵的暴戾再次震驚了涅瓦塔中學的所有紈絝子弟。

那三個欺負安棉的男孩得到了“物超所值”的懲罰。九朵就象牧羊人一樣,吆喝著把三個男孩驅趕到了安棉的麵前。那時,安棉正低著頭寫關於藍格的故事。陷於純淨的她頃刻被這一幕嚇呆了,三個男孩完全失去了當日的傲氣,鼻青臉腫的模樣使他們變得異常可憐。

更意外的是,所有人都無法猜測到九朵是如何以一敵三製服他們的。可是,安棉想不到過多的方式來為難這三個男孩,輕易就原諒了他們。

九朵便一把推開他們,盛氣淩人地說:“安大千金大人不計小人過了,你們還不滾?!”

三個男孩狼狽不堪地跑了老遠,才回過頭顫抖著聲音喊道:“安九朵,你給我們等著瞧!”

頃刻之間,九朵成為涅瓦塔中學的明星人物。半真半假的流言為她堆砌起動人的光環,冷酷漠然的獨行客,身份顯赫的安千金,陰暗頹廢的圖畫,傲然於世的容顏,很多人甚至把她當做偶像。

可是,九朵還是跟從前一般,不為所動地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安棉亦從不解釋,她喜歡微笑著看九朵在讚譽中逐漸出現笑容的模樣。盡管那種笑容是牽強與短暫的,但是如果可以換取九朵心中的釋懷,她可以付出一切給九朵包括與她分享自己榮耀的家庭。

唯一改變的是,九朵偶爾會叫安棉陪她一起去阿爾淇草地。兩人一起躺在摻雜著泥土芬芳的草地上,望著嬰兒藍的明淨天空,耳邊纏裹著一層又一層班得瑞的音樂。有時候,九朵會背一個畫板,用筆去描繪如棉花糖一般的雲。安棉則喜歡在白紙上寫著曼妙飛揚的文字,回憶起藍格走過的那個黃昏。

(三)

花童話的出現是那麼的順其自然,又是那麼的出奇意外。

在那場“以一敵三”的對戰中,九朵輕易取得了勝利,卻也因此招惹了更多的麻煩。當花童話被一大夥人簇擁到了阿爾淇草地上時,安棉就感覺到了黑壓壓的恐懼。

欺負過她的三個男孩在花童話的背後得意揚揚地笑著:“安九朵,你不是挺能打的嗎?有本事跟我們花少來一局啊!他可是萬中無一的好對手哦,是浮城裏跆拳道比賽第二名。”

隔著開滿雛菊的畫板,安棉看到花童話的臉。極其富有堅韌線條的臉,眉目裏充滿著桀驁不馴的狡黠,細小透明的絨毛隨著他極富有輪廓的臉上下起伏,直立的發梢上還沾染著不知是汗水還是水滴的液體,衣服是時下最流行的韓版。

在某一瞬間,安棉覺得那微微上揚的嘴角弧度有點麵熟,可是記憶如同處於真空一樣,怎麼也找不回了。或許是寫過的小說情節,這就是安棉的邏輯,未知的或者忘卻的都隻是小說。

九朵沒有理會,濃重的色彩仍舊在白紙上蔓延著。花童話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顯然對她的忽略大為不滿。身邊的兩個男孩極為惱火地走了上前,一腳就踢開了九朵手中的畫板。未幹的色彩在九朵的臉上落下顏料的痕跡,周圍的男孩哄堂大笑起來。

安棉慌張地用手帕為九朵擦拭臉龐,顫抖著大叫起來:“你們……你們真是欺人太甚了!”

一個男孩尖銳地笑:“啞巴都開口了,這老天真他媽的暈頭了。”

一時間,安棉的臉色刹白,周圍的譏笑撐起她心裏膨脹的疼痛。

九朵的表情卻越發安靜下來,握緊了安棉的右手。她微笑著說:“棉棉,你往遠站一些,好嗎?”掌心的溫度傳遞過來,讓她感覺到暖暖的。

阿爾淇草地的中央,隻剩下九朵與花童話。兩個桀驁不馴的少年,眼睛裏跳動著如火焰一般的東西。周圍的男孩呐喊著起哄。安棉則緊咬著嘴唇生疼,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其實,九朵根本不是擅長於打架的人。隻是從小被虐待的她更能忍住疼痛去還擊,所以上次那三個柔弱的貴族少年才會敗下陣來。但是花童話怎麼會和他們相提並論呢?身手敏捷的他不動聲色的幾個招式就把嬌弱的九朵摁在了草地上,眼神凜冽地望著毫不服氣的九朵。

一見這陣式,周圍的男孩更加幸災樂禍地湧了上去。可是,安棉卻慌張了,她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方式去救九朵。

花童話從人群裏退了出來。那些虎假狐威的男孩卻更加猖狂了,扯九朵的頭發,吐九朵的口水,甚至踢九朵的身體。可是九朵不哭不鬧也不叫,拚命往死裏的笑。

手足無措的安棉才想起九朵說過,欺負你的人總是想用你的恐懼來填補他的空虛,那麼隻要你拚命的笑,她就全然失去了欺負的興趣。可是,為什麼那些男孩會更加肆無忌憚呢?

安棉止不住去哀求花童話。清瘦的他象座雕塑一樣觀望著眼前的激烈。安棉幾乎要哭出來,“求求你們不要打九朵了,好嗎?她會死的,她會死的……”

花童話的嘴角揚起一絲輕蔑的笑,言語譏諷:“我最討厭這種不可一世的有錢人了,特別是女人。”

安棉失神地叫起來:“她不是安家的千金。我才是,我才是。”

花童話一怔。看了看穿著華貴的安棉,再看了看穿著粗糙的九朵,似乎明白了什麼,卻又還是心有不甘地看著這一場鬧劇。

安棉經不住洶湧的擔憂。本來就是傷痕累累的九朵,怎麼能再經受如此之苦?心一絕,甚至跪在了花童話的麵前,哭著說:“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她的言語,已經在亂做一團。

花童話驚愕。他沒想到堂堂安家千金會為一個傭人而跪地求饒。頓時,九朵永不言敗的眼神再次灼烈了他,那上揚的嘴唇裏承載著無法壓跨的挑釁。突如其來的衝動感抵擋過了堅持,他一個箭步上去推開了所有人,居然帶著義正言辭的表情說:“這麼多人欺負一個女孩,算什麼本事。”

男孩們怔怔地望著他,如同看到天外飛仙一般。花童話則毫不顧忌旁人的眼光,拋下一個輕蔑的眼神,隻狠狠地說:“丫頭,以後管好你的臭脾氣。”

其他人都無奈地跟著花童話悻悻而走。

阿爾淇草地上留下殘局。九朵的衣服全被撕破了,露出潔白光滑的肌膚。可是她依舊笑,躺在安棉的懷裏卻顯得如此安靜。安棉哭著為她抹去嘴角的血跡,淚水怎麼也衝洗不掉那些青淤。

九朵伸出手抹去安棉的眼淚,故作輕佻地說:“愛哭鬼。”她有一種錯覺,仿佛才回到父親的虐待裏,而此刻卻又倒轉到母親的懷抱裏。

遠處存留著一束探詢的目光。花童話在想,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呢?她的眼睛裏好象載滿了故事。

(四)

安父再次暴怒了。

那三個狡詐的男孩居然之前就已經哭喪著臉跑到校長辦公室去投訴了。他們的家長也是非富則貴的人物,校長自然得著手處理這件事。可是安家畢竟為涅瓦塔中學做了不少投資,校長亦隻能通知式的說:“安董,你的大女兒安九朵把幾個部長的兒子打了。”

被安上如此莫大的罪名,安父自然是氣不可遏。他叼著雪茄,叉著腰,語氣裏充滿鄙夷,“臭丫頭,你以為你是誰?!居然敢以安家千金的身份在學校裏鬼混,你把安家的臉都丟盡了!”

最後,安父又立馬發了通知。向全校聲明九朵並不是安九朵,她隻是安棉的陪讀。結果,所有人都知道,九朵隻不過是一個傭人。九朵的桀驁,因為地位的浮露變得一文不值。那些對她頂膜崇拜過的人象是受了莫大的欺騙一樣,用盡各種語言咒罵九朵的虛偽做作。

九朵的眼神再次暗淡,她從公主的位置跌落到了平民。即使安棉一遍又一遍地說:“九朵,九朵,你是我的姐姐。”可是她亦還是暗淡地想,原來,她永遠站在安棉的生活之外。

更可怕的是,安父要趕走九朵。在寬敞的客廳裏,安棉撲通一下跪在父親的腳前,近乎哀求:“爸爸,不是九朵的錯。她隻是為了幫我,請不要趕走她。”

安父驚鄂,卻又知道安棉有意維護九朵。這麼多年來,膽怯的安棉就是一次又一次地跪在他麵前維護一個令他不滿意的女孩。其實他並非暴戾的男人,隻是九朵的怪癖讓他無法接受,半夜出走,逃課打架,抽煙喝酒,這些與乖巧無關的詞語一次又一次在她身上演繹。他以為暴力可以征服她的乖張,甚至可以把她幻化成他的女兒,可是她還是沒有。所以,他固執地高昂著頭,還是堅持著要趕走九朵。

無處可逃中。安棉隻好又去求明珠,明珠幾乎是被脅迫著去求安父,九朵才僥幸被留在了安家。可是安父堅持不肯再支付九朵的工資,他怕過多的錢會促使九朵做出更大膽的事情。

安棉長籲了一口氣說:“九朵,終於沒事了。”

九朵的眼神裏落下遊絲若離的光。她輕微地說:“棉棉,我要學會長大了。”

第五節

(一)

在升入涅瓦塔高中的時候,九朵開始迷戀上吉他的聲音。是木吉他,一個一個的音樂略帶頓挫,卻在夜裏飛舞得很美麗。不出一個月,她的手指便可以在幾根琴弦上來去自如。音符如汩汩的泉水一樣狠命地往外流淌。

安棉想,或許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的手指可以比九朵的手指更加美麗了吧!那樣修長纖細的手指,不僅可以塗出最美麗的圖畫,還可以彈出美好的音樂。隻一個秋天的時間,九朵的手指便可以在吉他上舞蹈。

瀕臨冬天的時候,九朵就開始背著大大的木吉他去煙漠街的“摩凡陀"。九朵說,那是浮城裏最豪華的酒吧,可以給她豐厚的工資。於是,每到一下課,她就蹬著自行車往"摩凡陀”跑去。

安棉不知道九朵為什麼會那麼瘋狂地賺錢,在安家吃好喝好的她不該為生計而發愁。

可是,九朵卻說:“棉棉,隻有很多很多的錢,才能給我帶來安全感。”

安棉總是想去“摩凡陀"看九朵。她隻聽過九朵彈吉他,卻從未聽過九朵唱歌。可是,九朵卻從來不肯帶她去,也不讓她進去。安棉便靜靜地坐在"摩凡陀"的對麵,那是一家格調別致的咖啡廳,叫"烏托邦”。晚上的時候,她就捱著時光等待九朵的出現。空氣中漂浮著白日的煩悶喧鬧,電子樂聲伴著忽明忽暗的霓虹燈光,把初冬的寒風切割得支離破碎。

“摩凡陀”的門口常常會有車來車往,刺眼的車頭燈總讓安棉的心浮躁。喝醉酒的男人歪歪扭扭地把車開走,馬路上響著汽水瓶的滾動聲音。九朵有時候會忘記卸妝就跑出來,誇張的蝴蝶妝在她凜冽的蝴蝶鎖骨上開成一朵美麗的花。

安棉喜歡這個模樣的九朵,卻總會恐懼於這種變化的迅猛。九朵不再背著木吉他,也不再穿得象暗地裏的病孩子。或許,性感的衣服更適合她,飄逸的流蘇讓九朵看上去更美好。

有時候,安棉會很害怕,十六歲的九朵開始沾染上抽煙和酗酒的惡習。但是,這完全無法驚擾她心底的一方純淨,她在何時何地都習慣謙和式的微笑,隻是會在九朵無節製抽煙的時候隻會輕微的咳嗽,在九朵猛烈喝酒的時候隻會小聲地說:“九朵,不要喝那麼多,好嗎?”

後來,九朵每次都責怪安棉。她老氣橫秋地說:“棉棉,以後不許你來煙漠街。這裏人多嘴雜,對你的身份影響不好。”

安棉卻總是仰著臉說:“九朵,你是我的姐姐啊!”

九朵便沒有再說話,隻歎息了一聲。

下班的時候,兩個人便常常在“烏托邦”咖啡廳對著窗外發呆。柔軟的音樂,會讓她們醉了似的忘記所有。

(二)

寒流來得勢如洪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侵襲了浮城。可是煙漠街上依舊是繁華如故,宛若沙漠裏的海市蜃樓,誘惑著形形色色的人靠攏。

安棉的臉被凍得通紅,腳跺著發麻也不覺得暖和。於是她在大街上站一會兒了又往“烏托邦”裏跑。裏麵的暖氣很舒適,可是她怕錯過了九朵的出現。她擔心九朵,聽說前幾天這裏又一個叫微涼的歌女離奇地死掉了。所以,她覺得她必須守護著九朵。

意料之外,卻看見花童話出現在麵前。冬日裏的花童話全然失去了第一次見麵時的不可一世,蒼白的臉龐把他勾勒成一個單薄的影子。旁邊則有一個成熟的女子媚眼生輝,拋過來一道凜冽的光。

其實自從上一次的打架事件後,安棉和九朵就會在涅瓦塔中學裏經常遇見花童話。時常經過盛大的禮堂,看見他在舞台上打著最激烈的架子鼓。才知道,他是涅瓦塔中學最受歡迎樂隊“兩生花"的鼓手。可是後來,"兩生花”樂隊卻莫名的消失了,她們便常看見他和不同的女生在一起,有時候還勾肩搭背,也有輕佻的話語。可是,三人都是輕微地一瞥,從來沒有過言語。仿佛阿爾淇的一戰,已經跌落到十三歲的回憶深淵,模糊不堪。

安棉有些害怕地向後退,肩膀卻被他的兩隻手用力地抓住。十指象刀一樣紮進肩胛骨的疼痛,花童話冷漠的表情裏似乎又多了一絲慍怒:“你當初對待傭人的氣勢到哪裏去呢?她在酒吧裏賣弄風騷,你就在這裏隔岸觀火的享受嗎?”

賣弄風騷?這四個字具有比寒風還凜冽的氣魄。安棉甚至有些不甘心地說:“九朵隻是去唱歌而已。”

是的。九朵說過,如果沒有了音樂,世界將不值得熱愛。所以,她一定要去唱歌。

花童話不作解釋,徑直拽著安棉往“摩凡陀”裏走去。身邊那個千媚百生的女人被他一把推開,在寒風裏空留下咒罵的聲音。

這是安棉第一次來到“摩凡陀”。震耳欲聾的音樂與嘈雜的氛圍淹沒了她內心的純真。九朵站在舞台中央瘋狂地扭動著,搖滾的光球在她的臉上一下明一下暗。下麵的人群沸騰著,喧囂躁動的聲音此起彼伏,隱約裏聽見有人大叫著九朵的名字。

安棉以為,九朵會穿著美人魚的衣服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抱著吉他輕聲地哼唱。鎂光燈落在她披散的頭發上會很美麗。可是卻不是的,原來九朵說的都是謊話。喧囂的人群裏,她咬破了嘴唇,鹹鹹的液體落在舌頭上是苦的。她已經全然聽不見花童話的罵罵咧咧,捂著耳朵跑出了“摩凡陀”。

後來,花童話拽出了九朵。兩個人在路燈下發生了劇烈的爭吵。然後,九朵打了花童話一耳光。花童話沒有還手,隻是沉默著向反方向離開。

其實,安棉一直躲在霓虹燈的後麵觀望,卻是沒有出現,她突然更加喜歡“烏托邦”了。

(三)

突然,安棉又不願意說話了,她覺得一種距離感亙在了她和九朵的麵前。最初的距離感是幻覺,這時的距離感卻是真實。

安父便把氣撒在九朵的身上,反複的責罵,反複的毆打。九朵依舊是麵無表情地僵笑,眼神裏滿是幽怨。安棉瑟縮在牆角,找不到絲毫勸阻的理由。因為她總是想,九朵怎麼可以欺騙她。

常常是在漆黑的夜裏,九朵隻穿黑色或者紅色蕾絲邊胸衣,在房間裏焦灼不安走來走去。終於有一次,九朵在夜裏咆哮起來:“你以為我不想穿美人魚的衣服嗎?你以為我不想呆在'烏托邦'咖啡廳嗎?你以為我不想安分守己地去涅瓦塔大學嗎?可惜我不是安家大千金,我不是的!”

安棉不說話,淚水卻滾熱了臉頰。她始終以最靜止的狀態,保持著朦朧的睡眠。

反複的遇見花童話,他的身邊每天都更換著不同的女人。九朵突然覺得他又熟悉又陌生,離她那麼近,卻又這麼遠。她永遠記得那個寒冬,他不由分說地把她拉出了舞池,周圍沒有一個人敢上前阻擋。原來,他的父親是浮城的公安局局長,他的母親則是“摩凡陀"的創建人。他對她說:"你陪我睡一晚上,我給你跳一個月舞的錢。"然後,她給了他一耳光。她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可是她再也不敢去"摩凡陀”了。

安棉不能理解九朵。她缺乏安全感,所以需要錢來填補。失去安家的工資,她隻能找到這樣一份工作。年輕漂亮,天生的舞蹈天賦,誰都抵擋不了她的誘惑。其實她開始也隻是安分地唱歌,可是那種清純的沙啞永遠得不到紅塵過客們的欣賞。他們要的是性感,狂野,還有激情。

直到冬日裏的最後一天,寒月明亮灑落,把兩個人的小屋映得溫暖。安棉突然蜷著雙腿,頭深深地埋在膝蓋裏。淚水悄然落入裙子裏的大腿內側,滾燙滾燙的。

九朵聽見安棉輕微的哭泣,便歎息著把手放在她的腰間。她抽蓄了一下,轉身就埋在了九朵的鎖骨裏。然後,九朵聽見一個久違的聲音,"九朵,你不要去'摩凡陀'了,好嗎?

九朵微笑了,眼神裏脈動著最初的幹淨。她輕輕地回答:“早就不去了。”

第六節

(一)

秦天的出現是生命中的一個斷章。

涅瓦塔中學要舉行盛大的化妝舞會,秦天便是安棉的舞伴。他的容貌與表情象極了她文字裏反複塑造的人物:幹淨的表情,眼神裏容納不下一絲雜質,永遠在優雅與高貴裏飛揚的休閑西裝,還喜歡把纖長的十指藏在口袋裏。

眼神掠過的刹那,安棉的大腦裏突然騰起洶湧的思念,內心裏仿佛總是在被不斷掏空一樣。那條藍白格子的手帕已經洗得發白,可是藍格卻再也沒有出現過。她一次又一次地刻意經過那條小巷子還有那座音樂噴泉,卻是再也找不到他的痕跡。

秦天微笑著對她說:“安棉,我好象見過你。”

安棉便真的以為他是十三歲時的藍格,揚起頭充滿迷惘與渴望地問:“你真的是他嗎?”

秦天微微一笑,徑直伏在她的耳邊說:“你安靜得象華麗舞會裏的美人魚,但是我希望你可以微笑。”

原來是他,安棉的記憶一下追回到了十歲時的那個夏天。

那是在一場家庭舞會裏,失語的安棉被遺忘在牆角的灰暗處。那時候的秦天,才十三歲,亦或許更大一些。他在流光十色的貴族宴會裏伏在她的耳邊說,你安靜得象華麗舞會裏的美人魚,但是我希望你可以微笑。也就是在那時候,安棉迅速地迷戀上了童話故事,安徒生,格林。然後,她知道了美人魚是一個失卻愛情的啞女。

九朵總是笑問:“棉棉,你又在想藍格了嗎?”

安棉不語,轉了話題:“九朵,你的舞伴定好了嗎?”

九朵緊皺著眉頭說:“我不太喜歡那個虎頭虎腦的小子,所以還是決定不去了。你好好玩吧。”說著,便騎著吱嘎作響的自行車走了。

安棉知道,她又去阿爾淇草地了。

(二)

對於九朵的缺席,涅瓦塔中學的人多少有些失望的。畢竟,她的妖嬈容顏是讓人無法抗拒的,即使她不是理想中的富家千金。

舞會的另外一個焦點,自然是花童話。如果說所有男生的目光都給了九朵,那麼所有女生的夢想都應該屬於花童話。冷漠傲然的他加一絲風流倜儻,自然成為他人心中無法釋然的誘惑。他的舞伴是一個叫做冷舞月的女孩,曾經是“兩生花”樂隊的主唱。明豔的名字果真賜予了她華麗的容顏,眼睛裏存滿了對花童話的眷念。

可是,花童話卻是完全心不在焉,在舞池裏踏錯了步子慌亂了神思。最後,他居然完全不顧冷舞月的不滿,一把奪過秦天懷抱中的安棉,霸道的神色裏容不得絲毫謙讓。手足無措的秦天漲紅了臉,想上前卻又躊躇著退了後去,直安靜地望著花童話擁著安棉起舞。

想起前幾次的見麵,安棉還心存膽怯,嬌小的她在舞曲中一副柔若無骨的姿態。花童話卻是越靠越近,越來越近。近乎窒息,安棉終於再次清晰地看到花童話的整張臉。極其富有堅韌線條的臉,眉目裏充滿著桀驁不馴的狡黠,呼吸間是濃烈的煙味。不同於九朵的味道,她是屬於那種淡淡的煙草香。

瞬間的直覺,安棉突然判定,花童話其實內心裏有著不堪一擊的脆弱。但是,卻沒有人能輕易將他打敗。與九朵相似,卻又在冥冥中有種背道而弛的東西在控製。安棉能一眼洞穿,僅僅因為眼神。

花童話雙手扶著安棉,嘴唇近乎貼近她的耳朵,口氣裏卻是輕佻的玩味:“丫頭,你的野蠻傭人呢?是不是怕她搶走了你的風采,你不允許她出席啊?”

安棉的頭沉沉地低了下去,這種距離讓她臉紅。她在尷尬中聽到下巴磕在鎖骨上的聲音。清亮的,明脆的。卻是氣急敗壞地辯解:“再次聲明,她是我的姐姐!不過她沒有好舞伴,所以一個人去了阿爾淇草地。”

“是嗎?"花童話鬆開了手,爽朗地笑著問,”對了,丫頭。你叫什麼名字?

“安棉。安靜的安,木棉花的棉。”

“沉睡的木棉花麼?嗬嗬,不過你和九朵的性格相差太大了,她硌得人很痛。好了,趁本少爺今天高興,我去和你的野蠻傭人過過招。”說罷,便不留塵埃地消失在華麗的舞會裏。

毫無防備被遺落在舞會裏。安棉心有所思地走出了舞池,卻被冷舞月的一個凜冽眼神刺得恐懼。她走過身邊,仇恨不動聲色地升騰在彌漫的香水味裏。

幸好有秦天,他依舊微笑著,守侯在舞池之外。仿佛是瞬間,安棉一下跌落到十歲時的那個夏天。她安靜得象一尾美人魚。

(三)

一望無際的阿爾淇草地,蘊藏著永遠無法訴說清楚的寧靜,風中的和煦裏卻有著千撕萬扯的抗爭。花童話深吸了一口氣,大股的空氣逼厭了他的胸腔。這裏,亦是承載過他的微笑與憂傷。

月光揉碎了九朵的背影,在阿爾淇草地上留下一個清瘦而單薄的影子。擯除了雜亂思緒,花童話恢複成輕佻的模樣,在她的肩膀上狠狠一拍說:“野蠻舞女,跳舞不是你的長項嗎?怎麼現在一個人悶在這裏了啊?”

一直閉著眼睛休憩的九朵被嚇了一大跳,看見花童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冷冰冰地反問:“傳說中的花少不是鶯歌燕語的主嗎?沒事瞎跑到這裏來幹什麼?”

花童話極力掩飾著尷尬,倒在草地上張大了雙腿,炫耀式地說:“象這種舞會,我都經曆了成百上千場了,還真不稀罕。倒是你這種窮丫頭,該多去長長見識。”

九朵鼻子裏“哼"了一聲,譏諷著說:"是啊。公安局局長的兒子,多麼威風啊!”

話剛落音,花童話一下抓住了九朵的胳膊。劇烈的疼痛,九朵看到他的眼睛裏浮動著變幻的複雜。他一字一頓地說:“九朵,你給我聽好了!不許提我的父親,我根本沒有父親!”

兩人無語。花童話的手已經鬆開,可是九朵的胳膊裏還留著大片大片的疼痛。或許是他的,或許是她的。九朵知道,花童話的心中一定有故事。原來,他們都是相似的。

風輕雲淡的沉默之後,花童話突然說:“九朵,你唱歌吧!唱第一次去'摩凡陀'的那首歌。”

不是命令,但是語氣裏卻有著令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九朵心中一震,原來他早就知道她在“摩凡陀”。更重要的是,他願意做她的聆聽者。情不自禁地,低沉而幹淨的聲音悄然融進了阿爾淇的草木之間:

"每天都在找,那些劃過左心房的溫暖。

到最後才知道,從失望到絕望,隻不過隻一個尋找的距離。

你的聲音有些空洞,似乎在黑暗裏說過思念。

從左邊到右邊,從右邊到左邊。

我要怎麼打開你的大腦,才能看到思念班駁蔓延。

沒有盡頭的行走,隻能徘徊在孤獨的空白。

你的心,是孤獨的獵手。

我的孤獨,不是你的對手。

我的心,是空白的寄主。

你的空白,不該由我記錄。

我將閉上眼睛,忘卻你的柔情繾綣。

用雙手感覺空白,忘記了該如何行走……。"

仿佛是一場美麗的夢。花童話回到了遙遠的童年時代,那時候的他還懷揣著可以包容萬象的笑容。可是一切卻突然被槍聲擊倒,時光的碎片終於化為烏有。

淚水在夜裏悄然滑落。冰冷無聲。九朵想起一片純白時光。某年某月某日。母親教她拂琴而歌。

(四)

望著疲憊的九朵,安棉卻甜蜜地笑了。似乎一直以來,九朵都沒有在十二點之前入睡過。她不知道,花童話和九朵之間到底是怎麼了。但是一種直覺在細微地提醒著她:九朵和花童話會有一場故事,有著相同表情兩個人注定會有一場盛大的戰爭。

當然,這種直覺在冷舞月的心中變換成另外一種酸性產物。兩年前的樂隊解散後,花童話便陷入了醉生夢死的生活,可是她從來都不會在乎,因為她一直都相信:花童話隻是在玩遊戲,累了倦了自然就會回來。可是,當她看到他用迷離的眼神望著九朵的時候,就失卻了頑烈的信念。那種眼神的堅守,會讓花童話墜入遲疑的迷戀。迷,是最初的誘惑;戀,則是一生的附鑿。

冷舞月顫抖了,她怕永久地失去。站在阿爾淇草地上,她恨不得把月光下的兩個影子生吞活剝。可是,更多的傷感蓋過了憤怒。兩年前,花童話說過,再也不會呆在這個草地上。曾經這裏裝載著他們的美好時光,最後是他因為傷痛而告別了。她以為,她會用守侯換來他的回首。而此刻,吸引他重回阿爾淇草地的,居然是另外一個女孩。

安棉笑了。她成為一個旁觀者,卻不知道高傲的冷舞月和冷漠的九朵,到底誰能勝出。一切事物都無法預料地進行著,就象她的夢境。一會停滯於清秀俊美的藍格。一會卻又傾泄了。另一處站著溫柔微笑的秦天。

第七節

(一)

《獨》。

這首歌如同一把雕刻刀,把名字深深地纂刻在花童話的心裏。一瞬間,他曾經的音樂夢想再次卷土而來。“兩生花”樂隊便在兩年之後重聚一堂,貝司手夏尉晨,鍵盤手喬藍,吉他手浮遙。他們都認真地看著花童話,仿佛看到了希望。

夏尉晨一向是樂隊的活躍分子,興致勃勃地說:“花童話,我們一直等著你回來!”

此刻的花童話居然收起了素日裏的放浪形骸,表示歉意著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讓'兩生花'樂隊複活。”

三人相視一笑,這一天終於等到了。可是兩年前的傷痛,似乎還浮露在花童話的目光之下,卻又以另外一種形式若即若離著。還是夏尉晨打破了沉默,迅速回過神來說:“太好啦!童話,你知道嗎?我們三個人等待這一天,已經好久好久了!”

喬藍素來是沉穩的人,有條不紊地說:“我們是完全沒問題的。那麼,冷舞月呢?”

花童話遲疑著,若有所思地說:“她的聲音太過於流俗了。我想換一個新聲音。”

三個人再次呆住。誰都知道,花童話與冷舞月的配合曾經是涅瓦塔中學最為迷狂的風景線。但是所有人都明白,花童話做出的決定是誰也不能更改的。最終,還是浮遙開了口:“童話,無論你要做什麼,我們都相信你。但是,我們希望的是,你一定能做好。”

花童話的臉上頓時出現了小孩般的興奮,久違的笑容隨之出現。他迫不及待地炫耀起來:“絕對不會讓你們失望的。因為這個'新聲音',我的心裏便有才讓'兩生花'複活的劇烈欲望。”

看著花童話遠去的背影,三人亦為之高興。畢竟,兩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花童話又奇跡般地回來了。

可是,喬藍卻有些不耐煩的埋怨著:“冷舞月不是挺好的嗎?何況,她曾經為'兩生花'付出了那麼多的心血,現在……”

浮遙卻不緊不慢地說:“童話這樣做,一定是有理由的。”

夏尉晨則倒了滿滿的一杯酒,往喬藍麵前一推,欣喜地說:“兄弟,別煩了。總之,'兩生花'能回來就是莫大的好事。其他的事,我們走一步算一步。”

(二)

九朵再次成為涅瓦塔中學的焦點。她仿佛是小說裏突如其來的意外,橫衝直撞地闖入了貴族階層的世界,卻再次意外地成為了傳奇。傳奇裏是這樣描述的,九朵將成為'雙生花'樂隊的主唱。因為花童話愛她,但是他拋棄了冷舞月。

冷舞月在瑟縮的冬日裏雙腿顫抖。她已經分不清楚是溫度的侵襲,還是流言的殘忍。她赤著腳丫跑去花童話的家門口,哭啞著嗓子問:“童話,你真的不要我了嗎?”神情裏已經卸下天生的高貴。

花童話的眼神變化莫測,最終落定於憐憫。他撫摸著冷舞月的頭發,溫和地說:“月月,你和我,隻是一個交集的時間而已。”這種溫和是如此的久違與動人,但是此刻的冷舞月卻感覺到了一種極其無力的絕望。

沒有掙紮,沒有抗拒。冷舞月失神地消失在夜幕裏。不斷地回憶,不斷地觸碰。她最終被仇恨所塞滿。然後,她聽到花童話與花父的再次爭吵。

花父責怪著說:“童話,你怎麼能這樣對待月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