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涼台上坐下,山南海北地說了起來。我們正聊著,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向下看了看,馬上臉上露出了非常不安的神色。

“這雞是誰家的?是誰家的?”他大喊道,“……尤什卡!尤什卡!快去看看,有雞在我的花園裏,是誰家的雞?……是誰家的雞,竟然跑到我的花園裏胡鬧?……是誰家的?我不是說過很多遍嗎?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尤什卡跑著往花園裏去了。

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說:“這都成什麼樣子了,真是亂來!”

我還記那幾隻倒黴的母雞當時的樣子。兩隻花毛雞和一隻頭頂有白毛的雞,本來在蘋果樹下不緊不慢地散著步,時不時地發出咯咯的聲音,非常的悠閑自在。突然,沒戴帽子的尤什卡拿著棍子帶著另外三個仆人一起衝向了它們。花園裏一下子就炸開了鍋。三隻母雞咕咕叫著,撲打著翅膀,慌張的到處亂竄,仆人們隻顧追著雞,連路也不看了,跑著跑著就撞到一起,摔倒在地,花園裏熱鬧極了;涼台上主人還瘋了一樣大聲指揮著:“在那裏,抓住它!在哪呢,快抓住!快……快……抓住,抓住!……這雞是誰家的,誰家的——”終於,那隻頭上長白毛的雞被一個仆人抓住,按在了地上。正在這時,有個小小的身影翻過籬笆,進到花園裏,那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兒,她披散著頭發,手裏拿著一根長棍。

“噢,是她家的!”地主這下高興了,喊道,“原來這雞是馬車夫葉爾米爾家的!他的娜達爾卡現在要把雞趕回去了……要是讓帕拉莎來就好了。”地主嘴裏有嘟囔了一句,然後別有用意地笑了一下。“行了,尤什卡!不用抓雞了,給我把娜達爾卡抓來。”

尤什卡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還沒等他接近那個受驚的小女孩兒,女管家竄了出來,她一把抓住小女孩的胳膊,然後不由分說,朝她背上用力拍了好幾下……

主人大聲說:“做得好,做得好,”地主說,“就該這樣!讓她受點教訓!……阿芙托吉亞,不準讓她把雞帶走。”然後,他喜滋滋地朝我轉過頭,說:“老弟,這回打獵有什麼收獲呀?看看,我出了一頭的汗。”說著,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一陣大笑。

那天晚上的夜色的確很好,我們一直沒有離開涼台。後來仆人還給我們送上茶來。

我開始說話了:“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有幾家佃戶搬到了山穀那邊的大路旁,我想問一下,他們是您的佃戶嗎?”

“是啊,是我的……有什麼問題?”

“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您怎麼可以這樣呢?您給那些莊稼人分的是什麼房子呀,那麼小,還那麼破,沒有小魚塘,四周連棵樹都沒有,倒是有一口井,可那是一口廢井啊。這可太不應該了,您沒有別的地方讓他們去了嗎?……還有,我聽說你收走了他們以前的田地,是嗎?”

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回答說:“我有什麼辦法,這可是按劃好的地界分的。”他摸摸自己的後腦勺,接著說:“當然,我也不讚同這樣劃地界,因為我實在想不通這樣劃分到底有什麼好處。收回他們的田地,不在他們住的地方挖養魚塘,說到這些事,我有自己的考慮。我這個人呢,是最老實的了,從來都是照規矩辦事。在我看來,老爺是老爺,種地的是種地的,應該涇渭分明……這是老規矩,就應該這樣。”

他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對於這個無可辯駁的道理,我自然是無話可說。

“再說了,”他繼續道,“不要小看那些種地的,他們可壞了,簡直讓人頭痛。特別是那邊那兩家,我父親還在世的時候——願他在天堂安樂——就不喜歡他們,應該是很討厭他們。告訴您,這是我的切身體會,那就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唉,這有什麼辦法,遺傳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老實跟您說吧,那兩戶人家裏沒事幹的人,我就把他們送去當兵,這樣他們就會分散得到處都是。但是,盡管如此,還是沒法根除,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幫家夥很能開枝散葉呢,真是可惡至極。”

晚風習習,萬籟俱寂。每當有一陣風吹來,就會送來一陣陣節奏分明的鞭打聲,這聲音是從馬廄那邊傳來的,它們一次又一次地刺激著我們的耳朵。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端起斟滿茶的碟子,剛送到嘴邊,將鼻孔張開——你知道的,真正的俄羅斯人張開鼻孔就意味著要喝茶了——他張開鼻孔,這時卻停了下來,伸著耳朵,一邊聽一邊點頭,接著就心滿意足地喝一小口茶,將碟子放下。笑容停在他的臉上,使他看上去很慈愛,而他好像正在享受那些鞭打聲,甚至忍不住隨著它們的節奏打起拍子,嘴裏說著:“啪啪!啪啪啪!啪啪!……”

這聲音讓我很驚訝,不禁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這個呀,我吩咐他們給一個喜歡惹事的家夥點教訓……那個家夥在餐室裏幹活,叫瓦夏,您知道他嗎?

“瓦夏?”

“那家夥長了一臉大胡子,先前我們一起用餐的時候,他還在旁邊侍候過呢。”

當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眼睛閃著光,溫和地看著你時,你是怎麼也生不起氣來的。

“呦,年輕人,您這是怎麼啦?”他搖搖頭說,“看看你,別這樣看著我,好像我有多麼壞。您應該知道啊,我是愛護他們,才鞭策他們進步的的。”

十多分鍾後,我跟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告別,離開了他家。我乘著馬車經過村子時,看見有個人走在路上,一邊走,一邊咬核桃,他就是那個在餐室當差的瓦夏。我告訴車夫停車,然後把瓦夏叫了過來,問道:“嗨,夥計,你今天是不是挨打了?”

瓦夏沒直接回答,反問道:“您怎麼知道的?”

“你家老爺說的。”

“老爺親口告訴您的?”

“你做了什麼,要被打呀?”

“唉!先生,這是我應該受到的懲罰,我該挨打。在我們這兒,無緣無故就受到懲罰的事情,是不會發生的,絕對不會有這樣的事。我們老爺可不是那種人……我們老爺是全省最好的老爺。”

我跟車夫說:“好了,走吧!”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後來得出一個結論:“舊俄羅斯就是這樣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