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各種慶典儀式、會考場所,還是宗教儀式、集會和展覽會,特瓦倫斯其將軍在出席這些隆重的場合時,都表現得很有身份,接受祝福時的舉止也非常和適宜。在這位將軍的訓練下,他的仆人們都非常有禮貌,從不會在岔道口、渡口等類似的地方,喧嘩吵鬧;不但如此,如果在路上被其他行人或車輛擋住去路,他們都會非常紳士地,在喉嚨底發出好聽的男中音,說:“借光,借光,請讓一下,特瓦倫斯其將軍要過去。”或者說:“特瓦倫斯其將軍的馬車……”不過,說實話特瓦倫斯其將軍的馬車樣式很真是有點舊了。仆人們穿的還是鑲著紅邊的灰色製服,而且已經又破又舊了;幾匹老態龍鍾的馬,都奔勞一輩子了,現在還在為他執勤。這位將軍從不講究排場,在他看來,靠奢華的排場撐門麵簡直是在辱沒他的清譽。

他的口才很一般,估計也沒什麼機會讓他表現非凡的口才。遇到爭論的場合他就躲得遠遠的,不但如此,他還聽不得別人討論,如果跟年輕人打交道,他總是刻意避開長篇大論。話說回來,這種做法有他自己的道理,保持神秘感,人們就不敢小看他,否則當今的這些人怎麼會相信他,並且尊敬他。當著地位高的人的麵,特瓦倫斯其基本上都會保持沉默,可是當跟那些沒什麼地位,受他鄙視的人打交道時,他通常會說些很簡短的句子,並且對人尖酸刻薄。他最常說的句子是“我看,您所言,沒一句有用的”,或者“先生,我忍不住,想要提醒您”,或者“閣下,請您搞清楚,現在正在跟誰說話”,諸如此類。郵政局長、常任陪審員、驛站長們一看到他,就會膽戰心驚。就像大家都知道,他是個守財奴,因從來不會請人到自己家做客。雖然有很多缺點,但是人無完人嘛,基本上,他還是個了不起的地主。鄰裏們對他的評價是:一個規規矩矩、囉哩囉嗦、沒有私心的老軍人。當談到特瓦倫斯其將軍,並稱讚他多麼優秀,多麼實在時,大家都會七嘴八舌地附和,但是有位省檢察官卻會露出一臉的冷笑——看看這都是因為嫉妒啊!……

現在,我們再來說說另一位地主。

說起這位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森切庫諾夫,他跟特瓦倫斯其是截然不同的人:他好像沒有給什麼人工作過,任誰也不會覺得他是個美男子。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這個小老頭兒又矮又胖,頭頂上沒幾根頭發,雙下巴,大肚子,一雙手倒是很柔軟。他喜歡招待客人,並且人很幽默,一年到頭,他老是會穿一件條紋棉長衣。總的說來,他過得是挺舒服的。啊,對了,他跟特瓦倫斯其將軍還是有一個共同點的,那就是他也一直都是單身。

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有五百個農奴,並且在種田方麵很要麵子,為了緊跟時代的發展,他早在十年前就通過莫斯科的布捷諾普公司買了一台脫粒機。機器買回來就被他鎖進了庫房,這樣他總算能安下心來了。到了夏天,隻有在陽光明媚的時候,他才會駕著套好的賽跑馬車,到田地裏逛逛,看看莊稼的長勢,采些矢車菊。

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過得完全是老式的日子。他住在老式的建築裏,住宅的前室依然還散發著克瓦斯、油脂蠟燭還有皮革味兒,右邊是一個放餐具的櫃子,不過實際上裏麵放的是煙鬥和毛巾。餐廳裏掛著家族成員的畫像,擺著一盆大大的天竺葵和一架舊鋼琴,還有蒼蠅在飛舞。客廳裏的陳設很簡單,三張長沙發、三張桌子、兩麵鏡子,還有發著混沌不清的聲響的自鳴鍾。自鳴鍾的指針是有鏤花的青銅做的,隻是鍾上的琺琅已經成了黑色的。在去書房看看:一張書桌,上麵堆著紙;一把安樂椅,看上去有些笨重;幾個書櫃裏麵堆著的書散發著黴臭味兒,厚厚的灰塵陪伴這些書,還有幾隻蜘蛛;一個淺藍色的屏風,屏風上的圖畫是從上一世紀的各種圖書上剪貼下來的;一扇意大利式的窗子;一扇朝花園的門,不過被釘死了……一句話,這裏麵要什麼有什麼。

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的起居,是有眾多的家奴仆從服侍的。他們的製服也都是老式的,全都是高領的藍色長外套外穿一件淺黃色的短坎肩,下身則是一條深暗色的褲子。他們對待客人以“老爺”相稱。這位地主請了一個農民出身的人當總管,替他經營自己的產業,總管長著跟自己的皮襖差不多長的大胡子;家務事就交給了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婆,她總是裹著一條深棕色頭巾,是個非常吝嗇的人。

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養了很多的馬,大大小小有三十匹呢。他還自己造了一輛四輪馬車,它有一百五十普特重,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就乘著他出行。如果有人來他家做客,他會非常熱情,美酒佳肴,大魚大肉,典型的俄式烈酒肥肉,客人享用完這豐盛的飯菜,就已經醉得昏昏然了,什麼也幹不了了,隻能到晚上時打打牌了。至於他自己嘛,向來都是遊手好閑的,像《解夢》這樣的書,都能讓他讀不下去。在我們俄國,像他這樣的地主數不勝數。也許有人該好奇了:既然這樣,為什麼我在這裏獨獨要說到他?……這個嘛,我曾訪問過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一次,我就以講述這次訪問的經過來解釋一下吧。

那是一個夏天的晚上,我來到他家時差不多是七點鍾。當時,客廳裏還有一位神父,坐在門口的一張椅子的邊上,看來主人剛剛做完晚上的禱告。這位年輕的神父顯得很拘謹,很害羞,估計是剛從宗教學校畢業的。

見到我,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表現出一貫的親切,對於來拜訪他的每個客人,他的熱情都是很真誠的,一般情況下,他是個非常和善可親的人。神甫見有人來,拿上帽子,站了起來。

“等等,等等,神父,”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握著我的手,把臉轉向他說,“留步……我吩咐他們去給你拿酒了。”

神父的臉一下子紅了,拘謹地小聲說:“謝謝,不必了,我不會喝酒。”

“別胡說了!你們要是不會喝酒就怪了!”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說,“尤什卡!尤什卡!把給神甫的酒拿來!”

一個高高瘦瘦的老頭兒應聲進來,他都快八十歲了,手裏端著一個有肉色斑點的托盤,盤上放的是一杯伏特加酒。

神甫仍舊一再婉言謝絕。

主人有點生氣了,有點責備地說:“好了,神甫,你這麼別扭可不太好,快喝了吧。”

年輕人無可奈何,隻好喝了那杯酒。

“嗯,再見了,神甫。”

神甫欠身鞠了一躬,然後走了。

邁爾特利·艾波羅那基看著他的背影說:“再見,再見了,慢走啊……真是個不錯的人!我覺得他哪都好,就是有點太年輕,循規蹈矩地,連點酒都不敢喝。老弟,你最近怎麼樣啊?……一切可還都好?你看,夜色這麼美,走,我們到涼台上去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