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你說我就想起來,崔顏這個人我聽過的,她的人像攝影十分特別,每以細節奪目,是我們入行便知的前輩,隻她不涉足時尚圈,始終沒見過,原來是你母親”,停一停,聶言在越發好奇,“你如何不跟她姓崔?”
“嗬,她原姓江的,崔顏隻是她工作時用的名字,想來是為了那幫西人好發音麼不知道。反正大家叫得習慣,久而久之忘記她的本名”。這時亦微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接著說,說得很慢,“幼時我與她也很親近的。彼此視對方為珍寶,母女兩個連發式都要一樣,劉海很厚齊著眉像埃及豔後。得空她陪我們玩印第安人遊戲,羽毛、骷髏項鏈這類行頭一應俱全,麵孔上還要抹油彩呢。打贏了仗她比我叫得還要大聲,這時萬劫也會加入,三個人眼瞪眼比誰叫得久,嚇得鄰居召警以為我們遇到賊,那才叫熱鬧。”
聽得言在簡直神往,“後來呢?”亦微像是此刻才醒覺身邊有人,回過神來,轉過臉往言在麵頰上匆匆吻了一吻,敷衍他,“後來我就來了北方念書。”但言在仍然追問,“後來你與她關係不妥?”
她就有點煩,自床中坐起,走去電腦旁拿煙。之後,在窗前略站一站,手中不自覺把玩她的打火機。火光明明滅滅,金屬的劈啪聲中亦微又自語般喃喃道:“人跟人之間,做母女也講緣分。”說時將裹身的被單卷得緊一些,雪夜微暗之光映得她裸肩一片銀白。言在倚在枕間看得眩惑,一時間有些恍惚,伸手扯她過來在肩頭吻一記才確定這女人是真的。之後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亦微便枕著他的手臂點燃了煙,放至他唇上,接著又替自己點一支。一屋都是雪光和煙氣。
“從不見你提起你母親,也不見你同她聯係,因為你太想獨占她,還是太想擺脫她?”言在忍不住又輕輕問,一麵轉頭去看亦微的臉。她卻側轉了身,以背對著他,良久良久,他以為她睡了,其實她在流淚。
又一夜,桌球室人不少,話聲嗡嗡,夾雜有象牙球滾碰間發出韌脆的撞擊聲。
亦微跟萬劫都嫌斯諾克囉嗦,隻玩美式落袋。台麵有點舊了,細看甚至有煙痕,頗流露出些潦倒。但亦微仍中意這家隻因此間主人擅調一款雞尾酒名叫“翡冷翠之夏”別家喝不到,且這裏時常播放老版本爵士樂用一台真正的電唱機。
今夜她開局就極順,幾乎是一杆收,興致很高。萬劫站在一旁吸煙,看著她將黑八擊落中袋之後誇張地仰天笑起來。而他注視她,突然沉聲問道:“亦微,你是不是真的快樂?”嗬,這也就是萬劫,倘換了旁人來問這樣無稽的問題,立刻一巴掌搧飛之—這是最大的隱私,豈容輕易打探。亦微並不回答,舉手打個響指示意服務生擺球,又回轉身來向萬劫一笑,“你想說什麼?”
“你愛他嗎?”
“他令我笑。”
“吳宗憲也令你笑。”
這時亦微似覺得很倦,以手抹了抹臉,隨即露出一張被揉得皺皺巴巴但依然清秀的小麵孔,“是,萬劫,我不曾望著我愛的人說我愛你,不曾萌生過與哪一位男友共度一生的願望,不曾追隨情郎跑去阿拉斯加爪哇或是埃塞俄比亞,也不曾為誰割腕懸梁乃至跳樓,我怎麼好算是戀愛過?不,萬劫,我沒有戀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