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古巴的國花是薑花?”冷場太久了,萬劫終於決定說點什麼。
亦微搖搖頭,仍然不說話。適才桌球室裏喝的雞尾酒開始發揮效力,她麵孔上流露點欲睡的恍惚。忽然她又像是清醒過來,問他,“你會跟偷獵者在熱帶雨林裏槍戰嗎,像印第安納?瓊斯?”
萬劫見她又活潑起來,就嚇她,“會。要不然你以為我去幹什麼?”
她就深深歎一口氣,“不要走”,一麵伸手牽住他一片衣角,在街角的燈籠底下站住不肯走。萬劫轉過身來,見她罩著件又笨又大的厚外套長及膝蓋,卻敞著領口,兩條鎖骨又細又硬戳在皮膚裏像刺,便心疼了,從脖頸裏摘下自己的圍巾,替亦微繞上,一圈又一圈。這樣她就鬆弛下來,暖和過來,像回到幼年了。她記得的,第一次入托兒所是由萬劫領她去,連鞋帶也是由他教會她綁。萬劫年長亦微七歲,在早年生活多艱的歲月裏,形勢比人強,他十一歲已經懂得向不懷好意前來兜搭的陌生人豎起中指,以當地方言講粗口,並且把亦微拖去自己背後。曾經他們都是wild thing。
亦微站在雪地默默掩住了臉,以沉悶喉音她嗚咽道:“萬劫,我好累。每一天我都要很努力才能說服自己繼續生活。”
他便走去將她的頭攬在自己胸口,將嘴唇壓上她海藻般的黑發,輕輕對她呢喃,“我懂的我懂的,有時我也想走得遠遠的,一切都不理了,去太平洋一角,找一座廢棄的燈塔住下。”
“為什麼不去?”
“嗬,因為身體裏另一個我還戀慕著紅塵,還想嚐試愛人與被愛,還渴望傍晚坐在花園裏聽孩子的歡笑聲。”
我們渴望,是因為在靜默、隱忍與等待當中,我們看不見我們的結局。
不幾日亦微便接獲導師電郵如接獲賬單,又丟篇報告要她寫。題目是好題目,值得研究到白頭,但似這般給條deadline工人蓋樓一樣趕出來,腦力勞動硬是幹成了體力活,亦微頗覺意趣索然,欠缺價值,但也隻好打迭起精神來對付。
於是聖誕節前整整一周她都在侍弄數本大部頭,又自數據庫搜出數十篇論文來讀。每一日困坐圖書館內,隻聽見窗外鳥鳴吱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知不覺一天便過去,情形十分孤苦,亦微疲累得眼睛都陷下去。
偏這時又有最好狐假虎威的師兄電話過來督工,裝模作樣,“文章做得可順利?是否不勝其苦?”
“不不不,我受寵若驚”,江亦微說了謊,但她氣定神閑因為她是成年人,事情不可推卸已經做了,無謂再抱怨。
相形之下,聶言在的電話無疑就可愛得多,“地球上就要過聖誕節,你打算幾時從火星返來?”亦微在這一端隻笑笑,嘩,麵部肌肉僵硬,多長時間沒有笑過?
“我訂了座,平安夜我們去吃泰國菜好不好?”
亦微最不願意多事的,歎氣道:“太麻煩,前次感恩節在你家喝紅酒配芝士就是極好的,何必湊那個熱鬧。”
那邊一聽便苦勸,“要那麼卓爾不群幹什麼?再不出門沾沾人氣,我擔心你就要修煉成精了”,聽得亦微又笑起來,這樣就說了好。
平安夜當天,午後出了點白花花的太陽,街麵上很是清淨。嗬,人們都蟄伏起來,蓄勢待發,要把生動留給黑夜。
鍾采采正伏在沙發內,日頭淺淡的光斑裏,慢慢翻雜誌。聽見門響,她便微微抬起頭來看。隻見一個灰色的人形幽幽飄進來,嚇得她。鍾采采跟江亦微作息不同,兩個人足有十天未曾打過照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