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剛從礦井裏上來,還是海難了,隻有你一人生還?”采采料定對方此刻決無還擊之力,即時予以揶揄。
果然,亦微不接招,隻將筆記本電腦抱在胸前如抱嬰孩,頭也不抬,奄奄一息道:“我終於寫完那篇報告”,一麵打哈欠。
采采終於不忍心再打擊她,像是說些類似“做完這篇報告會令你更值得被愛嗎”這樣的話,隻默默重新潛回她的雜誌裏去。這年月時尚雜誌做得也似一坨磚那麼厚,專教女子如何花錢置裝取悅男人。但其實男人有那麼複雜嗎,亦微十分懷疑。不過她已沒力氣說話,放下東西,如蒙大赦般一頭撲去床上。
到底還年輕,睡足三數個鍾頭,江亦微就又活轉來,起身洗了澡,整個人香馥馥,頭發滴著水,蹲在冰箱麵前找吃食。
那邊鍾采采正以一把又甜又暗的沙嗓子念出來,“極品男的五十五個特征”。亦微一麵啃蘋果一麵湊過去看,隻瞥見白得反光的銅版紙上赫然印著,“第十二條,他在街上看美女的眼神,跟看雜誌封麵女郎沒什麼不同,不會引起你的醋意;……;第三十八條,他喜歡你一切發型,無論長發還是短發,直發還是卷發”。她一笑退開,“嘩,真高難度。一個男人能做足一條已屬不易。”
采采這時卻又十分天真,自信滿滿道:“那我會得集齊五十五個。”
聽她如此豪言壯語,亦微便走去沙發旁邊,彎下腰仔細相看一遍鍾采采的麵孔—那真是一張十分美豔的麵孔—並笑著問,“你果真這麼想?”
豔女賭氣般點頭。
亦微這時就悄悄走遠了,且邊走邊講,“小姐,我恐怕你這輩子都不要想下床了。”
采采愣怔片刻,隨即自沙發內跳起來,撲過去追打亦微,卻又笑岔了氣,伏在電視機上撐著腰雪雪呼痛。
恰這時樓下響起車號,亦微自窗邊探頭一看,正是聶言在,便抓起包跑出門去,鍾采采猶在背後咬著牙笑喊,“江亦微,你給我記住。”
泰國菜酸辣為主,香料用得很考究,十分爽口。亦微至中意那一味芒果盅,特地留到最後,一勺一勺慢慢舀來吃。
對麵,聶言在點了一支煙,隨口講些工作中的閑話,一麵看她吃,覺得亦微這個時候最可愛,全力掛住食物,沒一點心事。
聽一陣她便想到唐清容,遂又問及清容在界內的口碑。言在照實答她,“清容在界內頗得寵,我隻跟她合作過兩次,還是在認識你之前。她是個很好用的模特,臉上有故事,不動也有神情。吊梢眼,高顴骨,嘴角微微朝下掛著,像是對一切都厭煩透了。是什麼令她失望呢?連我都想知道。但這些其實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是她態度專業,不亂搭架子,不恃靚行凶,紅起來是應該的。”
亦微便放了心,點點頭,繼續吃甜品,忽又沒心沒肺問道:“你跟不少模特上過床吧?”
聽她這樣問,幽暗中言在的雙眼迅速閃了閃,有點不快,卻也坦率答了,“初入行時的確,很快就不了。上床之後我不再有拍攝她們的靈感和興趣。那時我很窮,借衣服來穿,還欠著房租,我認為工作比較重要”,像答記者問。
但聶言在其實懷念生命中的這個時期:整個行業剛剛興起,沒有根沒有傳統,正瘋狂地接受著外來的殖民。沒有人有資格指出你錯了,誰也不曉得什麼是對的。一切都很華美但還沒有走向妖豔,很精致但還沒有走向頹靡。業內足足比歐洲的拍數慢了三十年仍在流行崔姬(Twiggy)那樣的無性別少女,沒有胸沒有臀部,卻通通有一雙小鹿般籠著林間晨霧的大眼睛,看著真叫人邪念橫生呀。嗬,那是他的海盜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