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餐廳滿座,但因無人高聲,依舊很靜,花間傳來低回佛唱,令人不知今夕何夕。聶言在放肆了,思緒去到很遠,連亦微早已吃完了芒果盅,點起一支煙,正饒有興趣地定睛看著他,他都不覺得。

出來後,言在拐去巷子後麵取車,亦微站在街角等,順手撥了萬劫的手機,聽筒裏發出單調的“嘟嘟”聲,良久沒有人接聽。亦微摁掉了電話,其實她隻是怕他寂寞,但也許他並不。

一抬頭恰瞥見近旁某私人會所的落地窗邊坐著一雙男女。男子正為女伴變戲法,隻見他細長手指輕輕一彈,“啪”一聲,女郎的發間就開出一朵紅玫瑰來,十分趣致。

亦微看得興起,不自禁打量他們。那男子並不年輕了,但生著細紋的臉上一雙眼睛卻依舊貪玩,仿佛會笑,這就是所謂“桃花眼”麼不知道,左耳戴一枚小小的鑽石耳釘,穿電光紫襯衫配螢火綠領帶,看上去非常乖張而且邪惡。突然,亦微意識到這人是誰—世上不會有第二個這樣的妙人了—心中一驚,連忙轉眼去看他對麵的女子。女子卻背對著她,穿深V設計小黑裙,露出雪白的而且薄薄的脊背,頭發以舊銀簪鬆鬆挽一個髻,渾身上下沒有任何首飾。

一時間亦微汗毛倒豎,僵在原地,乃至無法扭頭跑開。那男子這時正朝外看,立刻認出她來,即時起身敲一敲玻璃,口型是在叫她的名字“江亦微”,並且做手勢喚她進去。而他的女伴也轉過頭來微笑著望向她,一張雪白的瓜子臉,素顏,非常年輕,無須首飾也似熠熠有光。亦微一見頓時鬆一口氣,“呼,不是崔顏”,緊張死她。

可是,為什麼不是崔顏?正想時,那人已走到麵前,擁抱了她並且親吻她兩邊麵頰。亦微便笑著喚他“狄叔叔”,心中還是很高興的。至今她都記得幼年去狄叔叔家做客須得特別小心,因要一直提防從他家的雪青色絲絹麵沙發跟椅凳滑下來,這位先生的品味不同凡響得很。但他也一向懂得提出最最刺激好玩的取樂方式,亦微自幼喜歡他。

不等她開口問,狄重山已經說出來,“亦微,我與你媽媽已經分手。”

他與崔顏在一起很多年,幾乎是看著亦微長大,但對於今次分手他也隻是說,“嗬,我相信是我令她感到厭膩了”,到最後也不講女方是非,狄重山是個有風度的老派男人。

不過厭膩總是在所難免的。至於說誰先厭膩了誰,其實講不清楚,同時也沒有太大關係。而且曾經取悅過甲的手段,照樣可以用來令乙開心,一般奏效並且博得喝彩,何樂而不為?難怪人們喜歡不停換玩伴。

這時言在已將車駛過來,點頭招呼之後,狄重山便不再多說,隻拍拍亦微肩膊,同她說,“我寄了聖誕禮物給你。”

亦微追問:“是什麼是什麼?”猴急模樣似小孩。

他隻神秘地搖一搖頭道:“我想你會喜歡”,說時回過頭來向她閃一閃眼。

亦微跟言在目送他回到女伴身邊去,灰白頭發蓄得長長的,一絲不亂在腦後束成一條馬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