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後,亦微自大衣口袋裏摸出煙跟打火機,低頭點了,吸一口,安心了,忽又想起厲承友還在身後,便回頭看他。隻見承友雙手插在夾克口袋裏,微微縮著背,一副不上進的流氓樣,但那雙謎題般的大眼睛卻無盡艱深,詭秘,華美。承友見她看他,就淘氣地向她睒一睒眼,猝不及防江亦微一時間眩然了,嗬,非我族類,卻也如此誘惑。

隨後,三個人各自轉回了臉繼續去看那傾城的花火。誰也沒有出聲。這個冬天過去了。

又幾日,清容悄然返回歐洲大陸,其實本來沒有歸屬,又如何談得上離開跟返回,隻不過尋一處地方姑且安放她殘破的心境罷了。當然,最要緊是避開嗜血成性的媒體,以免作了民間茶餘飯後的犧牲,眾人唇舌間的祭品,讓人嚼得爛爛的,尚且不吐骨頭。

更何況,清容此時懷孕已逾四個月,漸漸身形麵容已有些改變,自與程森驚心動魄那一役過後,對這個孩子,清容變得十分茫然,也不說要,也不說不要。隻是亦微看來,始終覺她有一副懸而未決的詭秘麵孔。

較之從前她孕育胎兒像是孕育著一個歡天喜地的秘密,此刻的唐清容,孕育的倒更像是個陰謀了。

但不管怎樣,人在國外,孩子不論去留,事情都會比較簡單。

清容走後,江亦微跟厲承友做了朋友。

時常,在北方欠缺暖氣的倒春寒裏,兩人也燒一盆聊勝於無的炭火,圍爐煮一壺紹興花雕來喝。薑絲切很細,放一點枸杞,花雕煮出來酒香四溢,端地美妙。

承友喝一點就會臉紅,酒量卻不小。醉倒了他們便混在一處蒙頭大睡,次日厲承友醒來最多嘟囔一句“你好香”,自去刷牙洗臉換一件衫。來往得久了,他抱怨一屋氣味都是江亦微的CK one。

承友是個鼓手,他們的樂隊組建不到兩年,主唱、鍵盤跟貝斯手倒是依次換了一輪,成員各自做著多份兼差,偶爾得到機會在酒吧演出,出場費也極其微薄,“常常連來回打車的錢都不夠”承友說,但亦微聽了也隻是點點頭,不覺得有必要付出同情,因她曉得承友不需要這個,他做著自己鍾愛的事,他不能說自己不快樂。

年初,樂隊主唱回老家結婚,他們的排練因之有一搭沒一搭,惟獨吉他手小安一有空還來,望向厲承友的目光中有十二萬分滾燙的愛戀,又見承友跟江亦微已經混得這樣熟,並不掩飾臉上的不快跟憂鬱。

“我看,像你跟小安這樣也不錯,彼此沒有追問,走到哪兒算哪兒”,有一天亦微說。

承友正伏在沙發裏,麵孔給一堆抱枕埋住,聞言,昂了頭來看亦微,用半隻眼睛,“嗬,你還真是天真。沒有未來的,我們不過在比誰堅持得久一點”,他冷笑。

亦微聽了有一點心寒,卻也笑道:“論堅持的話,我認為小安會贏。”

“反正誰最後離場誰敗得比較徹底,感情也是,音樂也是,任何事都一樣”,承友從那一堆抱枕底下掏出遙控器,打開了音響,接著道:“不過,倒也雖敗猶榮。”

有一回承友喝到七分醉,徐徐俯低了他的臉到亦微麵前,酒氣昂揚地說,“要是有一天我非得愛女人,江亦微,我就愛你吧”,亦微隨之仰麵笑了,順口答道:“我很榮幸”,一麵向小安眨一眨眼睛。

小安卻別轉了麵孔,假意沒看見,像是不屑於理會這樣低級的玩笑。

然而稍後,當亦微自衛生間走出,一抬頭卻見承友迷離歪在沙發一角,手指間燃一根大麻,星般眼眸半開半合,臉上似笑非笑,火光映得他顴骨又高又亮,而小安正湊過去吻他的嘴唇,起先是遲疑地跟不確定地,漸漸他像發了狠,吻得極之狂浪,承友這時也有了回應,身體暗暗起伏著,迎向他。一時間兩人的欲念之火幾近可見,步步進逼以至無路可退的情欲,像是下一秒鍾就要到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