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清容的女兒寶琳卻是在葬禮上。
不到四歲,卻有模有樣地穿著一件很小的黑大衣,黑靴黑帽,還很荒謬地戴著一雙黑手套。保姆牽著她的手默默站在一邊,但是看到亦微,寶琳就掙脫了跑過來,一把抱住亦微的腿,“你是Yvette”,她說。那是亦微的法文名字。
連采采都吃一驚,忍不住彎腰問她,“你怎麼知道?”
“媽媽給我看過你”,她仰起臉,望著亦微笑了,笑起來臉上有酒渦,一邊一個。
保姆跟過來,有點尷尬,解釋道:“夫人常常看過去的照片和錄影。”
儀式上,牧師念到“我雖行過死蔭的幽穀”時,寶琳突然附到亦微耳邊,用手掩了口,很小聲幾乎是氣音對她說,“Yvette,我媽媽死了”,很秘密地,像是生怕別人也知道。那時天空落著一點雪,亦微簡直不能轉臉看她,並且頭一回,在清容死後,流了淚。
“或者,不是自殺。”采采輕聲道。
“凶手呢?動機呢?”亦微問,神色卻毫不在意,眼睛隻盯著寶琳在兒童樂園裏蕩秋千。
“阿加莎?克裏斯蒂的小說裏,太太死了,凶手總是丈夫。”采采看太多偵探小說了。
亦微就歎了一口氣,沒有說話。馬修在她們麵前,總是哀歎自己的不幸。
他依然是個胖人,但的確憔悴很多,每天總去酒吧買醉,喝得半死。可是亦微不相信他愛過唐清容,也許當初娶她隻是覺得她漂亮,名貴,擺在家裏很好看,誰知道?他也絲毫不覺得清容精神失常有他的責任。他以為妻子跟烤箱一樣,如果買到一個壞的,無非是因為自己運氣差。
清容說過,“馬修是個善良的人”,而亦微卻認為,馬修的善良隻不過是平庸,再加上沒有心。
臨回國前有一天清晨,雪下得很大,日色垂落枯萎,很靜。
亦微在房間裏上網,郵箱打開,竟有一封郵件是來自唐清容。
她一見,額上已出了汗,點開看時,郵件很短,隻有兩句話,“或許安寧隻是深淵的另一麵,亦微,我是有罪的,我不能這樣生活。請照顧我的女兒。”後麵沒有具名。再看發送時間,是清容自殺當天,事發之前三小時。
絕望之後該如何生活?亦微突然覺得需要一個答案。
她捧了頭,在電腦前呆坐一陣,之後揉一揉臉,起身去隔壁房間叫了采采來看。
看過之後,采采也不能言語,隻站在床邊機械性地不停梳頭,頭發掉得一地都是。
“從前我們還在念中學的時候”,亦微突然開了口,“有一次,我跟清容逃課去看電影。那時正好有一個意大利影展,影院在放映《露滴牡丹開》。清容不明白施泰納為什麼會自殺,出來時不斷問我,一個生活優裕的人,怎麼可能了結自己的生命。我想她現在明白了。”
江亦微至今記得施泰納在夏夜的陽台上對馬契洛說,即使最悲慘的生活也好過一個封閉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