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說“以我觀物,則物皆著我之色彩”,“移情”在古詩詞中較常見,將情寄托於景,正如《雙調憶王孫》上下兩闕中的末句;將情托擬到物,便為以物移情,原來沒有生命和情趣的外物就因此獲得了靈魂,如常見的名句“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花鳥、燭淚都因“移情”完成了與文人喜怒哀樂的相通。
這是厚厚的宋詞裏一頁特別的秋色,少了傷感,淡了淒楚,平添了一些意氣,多出了一股盎然,倒顯得旁的秋都是涼的、薄的、苦的、硬的,她李易安的卻又暖又濃,又甜又柔,脆生生地讓個萬物凋零的季節多了三分生氣,七分溫柔。
中國的古典詩文裏,喜秋的作品也有不少,如劉禹錫的《秋詞》、王維的《山居秋暝》、杜牧的《山行》,但這寥寥幾篇很容易就被“悲秋”的主流淹沒了,即便在外國文學中,又何嚐不是如此。
鬱達夫先生在《故都的秋》提到過這種現象:
我雖則外國詩文念得不多,也不想開出帳來,做一篇秋的詩歌散文鈔,但你若去一翻英德法意等詩人的集子,或各國的詩文的Anthology(文選)來,總能夠看到許多關於秋的歌頌和悲啼。各著名的大詩人的長篇田園詩或四季詩裏,也總以關於秋的部分,寫得最出色而最有味。
不分國別,秋天的枯敗和蕭索容易引發人的共鳴,以至於文人都一個個“眼望蒼穹,右手按胸”地抒發著和秋天相同頻率的悲傷。李清照在秋日裏向自然的神奇寄語,向生命的美感致敬,她一點都不孤獨。在她去世數百年後,英國詩人濟慈以一首《秋頌》成為她的同行者。
“春歌在哪裏?哎,春歌在那方?別想念春歌,——你有自己的音樂”,春歌固然嘹亮,秋曲也有其美妙:蚊蚋的合唱、蟋蟀的長鳴、知更的高聲,群燕的呢喃……誰敢說這個“果實圓熟”的時令不是美麗的呢?
濟慈一生曆盡坎坷,寫這首詩時,貧困、疾病不止不休地折磨著他,但他卻保持著一貫的樂觀,如他在《憂鬱頌》中表達的一樣:憂鬱和美“共居一處”,且與“歡樂”比鄰,不管生活多麼讓人憂愁,仍然可以從中尋找到美,人也因此感到喜悅。所以,即便是像垂暮老翁一樣蒼白的秋天,也有它的韻味,那些時光的褶皺裏,總有一種令人眼眶濕潤的風景。
當李清照寫下這首《雙調憶王孫》時,她像濟慈一樣捕捉到了那個畫麵。雖然此時的喜悅與她日後所要承受的痛苦相比隻是一瞬,即使生命的寒冬還是會一寸一寸地擠走她明媚的快樂,這一個溫柔的秋日,仍然值得藏在回憶深處,好生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