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論調雖然缺了浪漫的詩意,也不無道理,倒不是說易安的相思詞是無病呻吟,而是怕她的心意得不到相等的珍惜。旁人如何看待並不重要,就怕趙明誠聽過太多次“我想你”,反而心不在焉,浪費了她的深情。
太容易得到的東西,反而不易被珍惜,世人都驚豔於曇花的一現,又有幾人肯為路邊綻放的野花駐足?
關於這點,唐朝有位詩名在外的李姓才女,要比易安看得透徹。
《唐才子傳》記載,李季蘭六歲時,父親讓她以薔薇為題作詩,她略作思量便落筆成行,中有兩句:“經時未架卻,心緒亂縱橫。”因“架”與“嫁”諧音,李父大驚,女兒小小年紀便有思春之念,長大後還了得?“此女聰黠非常,恐為失行婦人。”於是他把女兒送入玉真觀出家,望其能在清靜之地收心斂性。
六歲幼女連男女有別都未必懂得,又怎會有恨嫁之心?故事實在有悖常情,恐怕是因她後世經曆太過香豔,人們才附會並深信這樣的前緣。
可惜,李季蘭到底還是讓父親失望了。她是個道姑,卻是個風流的道姑;她是個才女,且是個多情的才女。與她有過感情糾葛的,都是曆史上響當當的人物:名士朱放、茶聖陸羽、詩僧皎然,連唐玄宗都聽聞她的詩名與風情,邀她到京城一見。
她對愛情悟得透徹,也就待之淡泊,會對多人動情,就不會因一樁情傷心。她比李清照看得明白,也想得開。
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李季蘭《八至》
之前的“六至”隻是鋪墊,她想說的就是,夫妻之間,至親至近可以同生共死,關係疏淡也不過一朝一夕,起初的兩情相悅、舉案齊眉,可能終究還是會泯滅於柴米油鹽的瑣碎中。這樣的感情,她寧肯不要。所以她肆意縱情,寧惹桃花債不沾夫妻緣。
李清照比李季蘭重情,也一輩子比她傷情。感情這回事,從來不是一比一的付出和回報,真是沒有道理可講。但灑脫的李季蘭應該也有惆悵,她一生輾轉應酬了很多男人,卻沒有一個能收留她的靈魂。拒絕體會愛情的“至疏”,就等於放棄了擁有“至親”的機會。不像李易安,雖然傷過心流過淚,但到底有過一份認真執著,就有一世寄托。
她們同是詩詞中的奇女子,但在感情路上,李季蘭仍是傳奇,李清照隻是個俗人。細細推敲,倒覺得俗人的經曆比傳奇的縹緲更有著落,更加踏實。雲朵之上固然能看到美麗風景,終歸蕩來蕩去沒有歸宿,於女人而言,紮下根的生活才更像“日子”,可能不圓滿,可能有缺憾,但每每側首,終有一個地方可以稱之為“家”。
這份安心,千金不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