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乃煙花場中一俗人,混跡市井街頭,聽村野閑言,觀世間百態。閑暇時喜邀三五好友,一杯茶一壺酒,戲說古今,品論人世。而今正有一段逸聞,看官若有意請駐足片刻,且聽我細細道來。
此事年生日久,具體出處已不得考證,話說某朝某代,長安城內有戶龍姓人家,先祖本是貴族,因後世子孫不思進取,敗家散業,致使門庭日漸衰敗,加之人丁稀少,到了這一代隻餘一子名元秀字澤明者承襲香火。此子生世甚為淒涼,當年尚在母腹中時,其父便暴病身亡。龍母回鄉投奔娘家未果,歸途中即臨盆,於荒郊野地產下龍元秀,幸遇善心路人出手搭救方得以脫險。母子回京城後家境更為窘迫,幸而龍元秀有一姑母桃夫人,早年嫁入關中望族唐家,她見嫂嫂孤寡可憐,便常來接濟照看。龍元秀得姑母疼愛,也還衣食無憂。
如今年滿十四,生得麵如冠玉,風流俊俏。隻因自幼喪父,龍母多病無力管教,其性情未免頑劣。平日專好舞刀弄棍,與城內一幹無賴小兒結伴周遊,喝酒賭錢,打架鬥狠無所不為。龍母恐兒子誤入歧途,與桃夫人商議出重金將其送入官學,拜於名師門下。指望兒子在此處修心養性,將來學有所成,重振家門。
殊不知這官學乃京中官宦子弟雲集處,也是一勢力場所。龍元秀出生寒門初來乍到,免不了不被一幫世家子輕蔑嘲笑。他深為惱恨,讀書的心思減了大半,每日在學中獨來獨往,沉默寡言,饒是如此,仍與人結下梁子。
原來這學中有一惡少,出身顯貴之家,品行卻異常惡劣。時常夥同一群混帳學友到歡場酒肆中廝混,荒□□蕩無惡不作,是個一等一的混世魔王。現今見學中來了個俊俏小後生,端得是唇紅膚白,俊秀無雙,竟比女子還美。於是動了龍陽之性,終日盤算如何將龍元秀勾搭上手。平日或目光勾留或言語試探,多有輕褻之舉。龍元秀氣盛,怎受得這般羞辱,早就怒塞胸臆,恨不得將其一拳打死。
偏偏那廝不識趣,見龍元秀常日家不言不語,隻當他內向怯弱,這日趁學中人少,竟明目張膽上前調戲。先是和龍元秀套近乎,龍元秀不睬,又改口問道:“小龍兄弟你臉上擦的是什麼粉?我也去買些來送給相好。”
龍元秀大怒,桌麵下拳頭捏得格格響,陰沉臉說:“我一個爺們家哪裏擦的粉。”
那人見他美貌,早忍不住讒蟲亂撞,不知死活笑道:“你看你這張臉又白又嫩,跟剛剝殼的雞蛋似的,說沒擦粉誰會信?”
龍元秀見他如此下流露骨,氣得火星亂迸,當場將他一排門牙打落。那惡少滿嘴血流,疼得連翻帶滾。龍元秀更衝他身上猛踹幾腳,痛罵:“好個瞎眼爛舌的畜生!我幾次忍氣不與你計較,你倒越發得了意,直接欺到我頭上來!今天定要打死你,教你認認小龍大爺的厲害!”說罷又是幾拳照頭捶去。
那惡少不過酒囊飯袋,挨不幾下便口吐鮮血痛昏過去。周圍學生見龍元秀如此暴烈,一個個怔怔的癡望,誰都不敢出言勸阻。後來見實在打得不祥了,才有人去叫管學的來。
那些官學都是嫌貧愛富,自然向著有錢學生,不問皂白拉住龍元秀要捉他見官。龍元秀如何依得?氣性上來索性連管學的一並打了,這下便觸怒一位權貴。
此人姓應名翔,家門顯赫,其父是當朝丞相,其母是先皇的公主,可謂鍾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這應翔今年也正好十四歲,生得斯文清秀,聰明勤奮,五歲上便入學讀書,如今小小年紀已滿腹經綸。隻因出生高貴,難免有些公子哥的驕橫做派,滿學中沒有不敬他畏他的,人前人後都稱其翔大少。
應翔在大家族長大,行事皆重禮有節,生平最恨目無尊長的刁民。今遇龍元秀大鬧學堂,毆打管學師傅,怎麼看得下去?扇子一指喝道:“大膽狂徒!此處是論經講道的莊重場所,豈容你撒野!還不給我住手!”
龍元秀尚不知應翔身份背景,平日見他出入排場浩大,一副高不可攀的架勢,便認定他和那些紈絝子是一流,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反罵:“老子撒不撒野幹你屁事!你護著這些人,莫非他們是你幹老子親娘舅,你要趕著裝孝順!”
應翔氣青了臉,怒道:“如今這學裏越發沒個能管事的了,連這種混帳東西都放進來,教人往後怎麼清靜向學!”喝令小廝:“去請先生來!我要問問這野小子是什麼來曆!”
小廝忙回道:“大少爺不必驚動先生,這人底細小的略知一二。他叫龍元秀,是戶部侍郎唐廣義夫人的侄子,老子早年死了,隻剩個守寡的老娘。這些年全靠他姑媽接濟過活。小的還聽說這人從小不學好,專好跟街麵上的小流氓打堆。因他頭生得大,得了個諢號叫龍大頭。”
應翔聽罷搖扇冷笑:“我說呢,原來是個有娘生沒爹教的小混混,怪道這般粗野無禮。我看那唐大人品格端方,是個正直君子,攤上這種下賤親戚可謂不幸。”
龍元秀性情耿直,此時正值火頭上,被應翔挖苦得怒上加怒,掄起一張太師椅照其頭上狠砸。
好在應翔自小習武,骨碌碌及時閃過,椅子砸中旁邊書案,筆墨紙硯撒了一地。應翔一身簇新的月白錦袍濺了幾大塊墨跡,登時惱怒,叫罵道:“好賤種!你還動上手了!”丟下扇子抹袖上前與龍元秀扭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