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晚,風淡淡吹著,拂落片片白蘭花瓣,玉屑般的花瓣打著旋飄進窗戶,輕盈停靠在卯兒發髻肩頭,卯兒專心繼續手裏的針線,絲毫沒被花雨打擾,偶爾抬手撥弄粘在劉海上的花瓣,衣袖過處便留下一陣花的馨香。那些白蘭花真的很美,團團簇簇,如雪似玉,卯兒打從心底喜歡這種花,所以用絲線把它們留在了鮮豔的喜帕上,做為自己的嫁妝之一。
娘親早逝,姐姐阿幸又在顧主家幹活,所以卯兒要為婚禮操心的事很多。雖說在桃夫人資助下置辦了大部分嫁妝,可是婚禮當天的穿戴還得卯兒自己準備。這些日子她為了縫製嫁衣,每天隻有一兩個時辰好睡,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完全沒有因睡眠不足感到困倦。反而被一種異常激動的喜悅心情所激勵,每天保持著神采奕奕的振奮。
今日嫁衣已經完成,楚楚懸掛在臥室中央的衣架上。極品絲羅染上上等朱砂,形成了動人心魄的紅色,那麼的濃,從眼一直流到心裏。卯兒望著自己傾注全部心力的作品,心緒隨著那極豔的紅蕩漾,再等數日她就可以披上這完美的嫁衣投入心愛男人的懷抱,那是她盼望許久的依靠,是她人生中最好的歸宿。沒有人能真切了解她此刻的幸福滿足,也沒有人知道她已準備下一件與眾不同的禮物,在婚禮當天送給她的丈夫。
元秀要是知道這消息一定會非常高興吧。
卯兒不由得嘴角上彎,粉臉生暈。淡淡的桃紅像暈開的胭脂,無邪中透著渴望,相信比鮮豔的嫁衣更能打動多情的新郎。
不覺又是二更,不一時將交三鼓,忽然一陣風響,將燭火撲得驚恐跳閃。卯兒急忙護住垂危的燈火,卻騰不出手去關窗戶,隻聽得淅凜凜涼風撲麵,大把花瓣卷進屋來,純白的顏色淹沒了屋裏的紅,純紅雪白觸目驚心,卯兒一陣悸動,不確定這小小的異象包含了怎樣的暗示。接著她頭暈目眩,胸口騰起劇烈的嘔吐感,顧不得照看燈火,飛奔出門蹲在屋簷下,一股股酸水跟著湧出喉頭,嗆得她眼前昏黑。幾次幹嘔後,再吐不出什麼,卯兒就著喝剩的半碗清茶漱了口,慢慢挪回屋去。最近老是這樣,她已經習慣了,過去聽說懷孕的女人多疑小氣,容易受驚,如今親身體會果然不假。隨著身體變化,不安的情緒越來越明顯,可這不安也源於歡喜,每當觸碰自己的腹部,感受到那柔軟的震顫,卯兒就仿佛抓到了和龍元秀永不分離的證明,她滿心期待孩子降生,完全沒有考慮自己還是未嫁之身,甚至對至親的姐姐隱瞞不告。卯兒認為這些根本都是多餘,隻要她嫁給龍元秀,一切隱患都會應刃而解。
待喘氣均勻了,卯兒重新拿起針線,她的喜帕已繡好一半,今夜抓緊時間,明天之內就能完工。這次繡了沒幾針,阿幸來敲她的門。
“卯兒快開門,看誰來了!”
阿幸帶笑的大嗓門從門縫裏直□□來,卯兒已猜到來人是誰,剛剛平穩的心口又怦怦做動。她丟下針線,急急跑到鏡子前攏了攏頭發,踩著小碎步拉開門閂。
“誰呀。”故做驚訝的一問,眼神卻全數飛向阿幸身後的人,眉目如畫的少年攜著花香月色出現,風致翩翩宛如從畫卷裏走來。卯兒看得心醉,恍惚著不敢確信這神仙似的美少年即將成為她的丈夫。
龍元秀也是恍惚,在踏進林家院門前他思考了無數遍,每一遍的結論都是他真心愛著眼前這個女人。三年來卯兒是龍元秀最貼心的伴侶,她身上寄托著他許許多多的感情,他對她既依賴又憐愛,早把她當做生命裏不可分割的部分,如今為了解救姑父不得不做這個決定,那感覺簡直像要從心頭生生挖下一塊,疼得他還未開口就幾欲落淚。
阿幸看不出狀況,笑嘻嘻推了龍元秀一把:“傻小子,成了親有你看的時候,現在就盡顧著呆看,日後還有什麼滋味。”
龍元秀順著這一推跨過門檻,卯兒側身讓開路,順手帶上門,對姐姐說:“替我盯著點,別讓阿爹過來。”
阿幸大笑著走開了,屋裏隻剩男女二人,卯兒臉飛快發燙,默默的為龍元秀倒上一杯清茶,半嗔半喜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來,被人看見又該編瞎話取笑咱們了。”
龍元秀進門後先撲入眼簾的是那件嬌豔欲滴的嫁衣,他的眼睛像被錐子紮中,來時鼓起的勇氣潰散一空。當初是他親自將這匹紅羅交給卯兒,是他要求卯兒在上麵繡上象征愛情的比翼鳥,是他指天發誓要讓卯兒做最美的新娘。如今嫁衣已經完成,麵對這嫁衣,他如何開口要卯兒放棄?
卯兒的手撫摸著柔軟如水的紅羅,羞澀的說:“我的吉服已經做好了,我拜托幹娘描了花樣,仔仔細細繡了十天呢。你說,我穿起來會好看嗎?”
龍元秀緊盯著卯兒含笑的側臉,心裏翻江倒海的混亂,嘴角一時間無措的扭曲,臉上的肌肉都緊張了,哆嗦著,竟感覺不到手心被指甲掐出了血。
卯兒比平時還要敏感的直覺很快發覺了龍元秀的失常,她走過去,用撫摸過嫁衣的手撫摸他的額頭。
“你怎麼了?臉這麼紅,額頭卻好冰,是不是著涼了?”
龍元秀從她手心裏聞出了白蘭花的香味,一定是那襲被花香浸染的嫁衣,如果沒有意外,這香味該多麼美妙消魂,現在卻隻會令人心碎。
“卯兒。”龍元秀一下子抓住那隻手,死死的,就算看到卯兒因疼痛皺起眉頭也完全沒有放開的意思。
與此同時,燭火熄滅,屋裏靜悄悄黑漆漆,仿佛被凝固靜止了一般。過了很久,火苗一閃,光亮重新回到這間屋子,景物依然,但鮮豔的紅不再喜慶,純淨的白變得慘淡。
龍元秀剛剛道出了來意。
卯兒聽了,卻像沒聽見,她方才於黑暗中摸到自己的繡花針,在龍元秀說話時一直不斷繡著。眼睛看不見,也不用心思,每一針都隨意得沒有章法,戳到手指也不停,等點亮蠟燭,喜帕上的圖案成了一團亂線,美麗的白蘭花慘遭□□,紅色到是被血染得更純粹,隻是已與喜字無關。
“少爺你不要我了?”
龍元秀猛得上去抱她,摟得好緊,一瞬間能聽到二人身體間發出骨骼的微響,他用力吻她的臉和唇,鹹澀的水滴滲進她的嘴裏。
卯兒突然掙紮開,狠狠抽了龍元秀一耳光,響聲一過她僵住了,頭微微仰著看著身前的少年,耳朵裏一片轟鳴。
龍元秀自是驚惶,撲通跪倒,眼淚也跟著下來,這一刻他在這個女人跟前是沒有保留尊嚴的權利的,他也情願不要自尊不要臉麵,隻求卯兒能不留情的責打懲罰,好減輕內心的負疚。
卯兒一開始隻是怔怔看他,她漂亮的大眼睛一旦失了神采就格外空洞,像兩口幽深的古井,叫人害怕得不敢看下去。龍元秀心虛心痛,哭跪著抱住她的腿,垂淚道:“卯兒我對你是真心的,我事先根本預料不到會發生這種變故。你在我家這些年,應該清楚姑媽姑父對我恩重如山,如今他們因我受難,我怎能置之不理?求你可憐可憐我,隻要能救姑父出獄,你就是我們全家的大恩人,我會用一輩子來報答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