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兒聽了這句話,如被判了極刑,身子搖晃著幾乎站不穩,低頭問龍元秀:“我該怎麼可憐你?答應退婚,讓你娶柳相國的侄女就是幫你?”
龍元秀答不上話,頭不斷埋下去,恨不得鑽到地底。卯兒熟知龍元秀性情,他不到萬不得以是不會開這個口的,而這一開口便是再無挽回餘地。短短片刻從幸福的頂端墜落,種種打算種種設想盡數崩潰,卯兒引以為傲的聰明這時反而加深了她對絕望的感知,一直以來她那麼自信,每一步都走得順利從容,眼看馬上就能得償所願,不曾想被龍元秀一番話粉碎成空。
巨變很快令她失去控製,她哭喊起來,把龍元秀的衣杉撕了又扯,亂抓亂咬,淚如雨下,龍元秀任她打罵,臉被抓破也不躲避,在兩個人拉扯著哭成一團的間隙裏,他看到那件嫁衣變成猩紅,沾滿了他們心頭滴下的血。
這難耐的一夜不知二人是如何熬過的,到了次日,龍元秀鄭重的告訴母親他要解除和卯兒的婚事,龍母吃驚的差點暈過去。同一天早上,林老爹和阿幸也被卯兒嚇得不輕。頭一天還喜氣洋洋盼望婚期的卯兒忽然變了個人似的,不但讓人退回龍家送來的聘禮,還把自己精心縫製的嫁衣剪成碎布,阿幸拚命奪下妹妹瘋狂舞動的剪刀,怎麼也猜不到前天夜裏龍元秀對卯兒說了什麼,隻好問:“姓龍的昨天怎麼你了,是不是他變心了?難道那小子背地裏另結新歡!”
卯兒痛哭不止,死咬住嘴,一句不肯透露。然而用不著阿幸和林老爹費力打聽,問題很快有了答案。兩天後龍元秀即將入贅相府的消息傳得鋪天蓋地,柳相國在極短的日期內將婚禮的一切事務安排停當,隻等龍元秀上門。
於是事情有了定論,不管龍元秀出於何種動機,這陳世美的帽子他是戴定了。傷心氣憤的大有人在,林家人自不必說,龍母和桃夫人輪番質問,一個哭勸一個痛罵,仍不能讓這負心漢有所悔改,麵對親朋質疑,龍元秀打落牙齒不鬆口,好象鐵了心要攀龍附鳳,舍棄出身卑賤的未婚妻,巴結金枝玉葉的柳家小姐。
由於柳相國極力鋪張,婚禮辦得極其隆重,除去受邀參加婚宴的賓客,還有不計其數的圍觀者。人們聚在街頭,親眼目睹盛裝的新郎跨著驃壯駿馬走過,一麵讚慕他過人的品貌一麵鄙視他卑劣的德行。龍元秀表情木然,目光飄忽始終沒有焦點,不料那香家大小姐香葉兒聞聽他娶親的消息也偷偷前來觀看。二人分手三年,葉兒卻始終對龍元秀餘情未了,此時眼睜睜看他從麵前走過,轉眼便是有婦之夫,心裏最後一絲希望也隨之破滅,忍不住悲愴滿懷,淚灑塵埃,回家後斷食數日,臥病不起,這一病幾乎喪命,直到次年春天方才漸漸痊愈。
卻說卯兒自那夜龍元秀走後,終日啼哭,林老爹心疼女兒,數次去龍家討要說法,怎奈龍元秀避而不見,龍家的奴仆不知底細,都不敢信口胡說。林老爹一個老實巴交的外鄉人,在京城也沒什麼富貴朋友,碰上這種晦氣事,連個喊冤的去處都沒有,況且也不敢學江湖人士,氣性上來捅死那負心漢再說,在外麵受了窩囊氣,回到家怨憤鬱悶,少不得衝家裏人發發脾氣。卯兒本就傷透了心,再被父親數落,哪裏還有活命的念想,這幾日倒不哭不鬧,每日隻坐在窗前,守著那一樹白蘭花發呆,任誰招呼都不搭理。
到底是姐姐阿幸心細些,瞧著妹妹這光景不祥,每到林老爹火起罵人打人,她便一應兜著,私底下好言開解卯兒,說:“你往常自詡聰明人,又在江湖上跑了兩三年,很見了些世麵,難道沒聽過‘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的俗語?人心本就善變,尤其是有錢男人,哪一個不是朝三暮四,喜新厭舊的。你原指望嫁給龍元秀,一步登天做少奶奶,本就是錯打了主意。別看你生得這樣,在我們這堆人裏是個尖兒,可比起那些正牌的千金小姐,到底差了一截。以姓龍的家財相貌,怎會對你這個窮丫頭動真情?就算這時勉強成親,早晚也得休了你。你早吃虧總比晚吃虧好,就當一時走背運,趕明兒我陪你去廟裏燒燒香,去去黴運就好了。”
卯兒聽著,眼淚直往心裏流,她這次虧吃得太大,就是硬逼著自己往好處想,每日不時發作的嘔吐眩暈也會提醒她此刻的糟糕處境。未婚先孕已是大不應該,何況她還被人始亂中棄,縱然生下孩子也是野種,以她那要強的性子,到時世人的冷眼譏笑,每一樣都足以致命。
與其受人糟踐,不如自行了斷,將這秘密帶到地府,一了百了。
卯兒決意尋死,隻等龍元秀與柳小姐成親之日了結性命。這日龍柳兩家的婚禮果然轟動全城,和林老爹一同當差的吏役便幸災樂禍的拿這事挖苦他,林老爹羞憤的躲回家,喝了幾杯悶酒,便借酒撒氣,胡喊亂罵。
阿幸聽不過去,勸阻父親:“阿爹少說兩句吧,本來沒多大的事,被你一鬧左鄰右舍都知道了。”
林老爹大大的啐了阿幸一口,嗓門扯得更大,隻說:“我辛辛苦苦半輩子把你們兩個拉扯大了,原想你們能有出息,讓我這老頭子也享幾天清福。誰知一個兩個都是不長進的,除了給人捏短丟臉再沒別的本事,你說我養你們兩個賠錢貨有什麼用?你老娘倒是有先見之明,曉得你們是靠不住的惹氣包,早早登腿去了,倒把苦頭留給我一個人吃!”
阿幸也是個好爭強的,被父親罵了沒幾句便哭起來,脹紅著臉說:“阿爹這話好沒道理,我和卯兒再不好也是你的親骨肉,平日沒做什麼忤逆不孝的事,何至於招出這些傷人的話來?你要嫌我們是賠錢貨,當初就該拿我們換個小老婆,給你正正經經生個有出息的兒子才是呢!”
林老爹火冒三丈,抓起酒壺往阿幸頭上砸,阿幸倔強極了,故意不躲,被酒壺往額頭上砸了個口子,鮮血淌了一臉,而後更自己拿頭往門板上撞,哭得驚天動地。林老爹見女兒這樣,十分後悔,勸不是罵不是,一跺腳嚷道:“都是卯兒那死丫頭惹的禍,這個掃把星,我今天非好好抽她一頓不可!”
阿幸原是存心撒瘋給父親看,見他奔卯兒屋裏去了,趕緊追出去。就那麼大點地方,林老爹沒走幾步便到了卯兒閨房,一腳踹開門,卯兒梳洗打扮了,整整齊齊穿戴著坐在桌前捧著一碗粥一勺一勺往嘴裏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