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子說:“不是我那時候不愛學習,是我覺得學習書本上的東西沒有一點用處。”
我那時候是班級學習成績最好的,初中畢業後我以全鄉鎮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中專。老師總是將我作為學習的榜樣,而現在當初學習很差的七子居然說學習那些東西根本沒有任何用處。我的臉上有些掛不住,就反駁說:“怎麼能沒有用處?用處大著呢。”
七子嘲弄地笑著說:“過去政治課上老師讓我們背誦什麼資本家剝削工人的剩餘價值,語文課上老師講什麼主謂賓定狀補聯合詞組偏正詞組,數學課上老師講因式分解,物理課上老師講什麼光的反射原理,化學課上老師講什麼化合反應,地理課上老師講什麼暖流寒流……現在我們到了社會上,有用的多嗎?”
我無言以對。
七子說:“所以嘛,我說現在的教育總是教給娃娃一些死記硬背的東西。”
七子初中時代是一名靦腆害羞的男孩子,性格內向,即使受到別人的欺負,也隻會哭哭啼啼。沒想到,經過了幾年監獄生涯的七子居然這樣口若懸河、舌燦蓮花。監獄真的是再造的大熔爐。
我問:“你當初去了少林寺學武術,咋個就有了這種想法?”
七子說:“我那是被逼的,因為我得罪了鎮子上的小流氓。”
在我們的少年時代,幾乎每個男同學都遭受過地痞流氓的騷擾滋事,學校裏的壞學生與社會上的流氓沆瀣一氣,以打人罵人為樂事,以敲詐勒索為目的。膽怯老實又沒有家庭背景的七子這類人就成了地痞流氓最喜歡光顧的對象。不知道現在的孩子是不是還會受到這類流氓的糾纏?
有一天七子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經過水渠邊時,被兩個小混混攔住了。那時候下了晚自習後,就已經很晚了。鄉下的老師沒有更好的教學方法,就隻知道讓學生死讀書,無限延長學生的學習時間。而且我們那裏幾十年的教育都是隻講書本知識,從來不注重素質教育,也不會教給學生社會經驗:比如遇到地痞流氓該怎麼辦?遇到色狼糾纏該怎麼辦?那時候的學生走出校門口,遇到地痞流氓就像小羊羔遇到嘴角流著涎水的餓狼一樣無能為力,不敢反抗。
七子家在鄉鎮最北邊的一個小村子裏,那裏隻有幾戶人家,都是從河南逃荒過來,以後定居在這裏的,大家都叫他們“河南蛋”。而全村的初中學生中隻有七子一個人。像七子這樣的家庭,父母要受到土著居民的排擠,孩子也會受到地痞流氓的欺負。而且,七子的父親常年不在家,他是一名鐵匠,經常扛著一把鐵錘走村串巷,雄赳赳地走在連接村莊與村莊的土路上。在那個戶籍製度高度集中的年代,能夠流浪到外地定居的,都是一些手藝人,也隻有手藝人才能不依靠土地養家糊口。
那天晚上,兩個小混混搜遍了七子的全身,也沒有找到一分錢,他們惱羞成怒,對著七子拳打腳踢。七子像個沙袋一樣搖搖晃晃,沒有反抗的能力和想法。他們打累了,就對七子說:“明天晚上還在這兒等你,給我們拿五毛錢過來。”
七子回到家後,脫了衣服就睡了。為了省電,家裏從來不開燈,隻有來了客人後,電燈才會拉亮。七子在黑暗中思索著:到哪裏去搞這五毛錢?那時候,五毛錢對於農村孩子來說,是一筆巨款。五毛錢可以買到兩根圓珠筆,或者買到二十根鉛筆。
七子沒有辦法搞到五毛錢。第二天晚上,那兩個小混混果然又攔住了七子,索要五毛錢。七子說“沒有”,他們又將七子打了一頓,約定第三天晚上還在老地方等七子的五毛錢。
第三天,七子還是對兩個小混混說“沒有”,小混混又將他打了一頓。無所事事的小混混鍥而不舍,每天夜晚準時出現在水渠邊,出現在七子回家的必經之路;性格內向的七子執拗地回答說“沒有”,他心裏說有錢也不給這兩個壞人。
性格內向的人一般都執拗,執拗的人一般做事都不計代價。
兩個小流氓糾纏了七次,七子被打了七次。他回到家,母親看著他臉上的傷疤,問道:“怎麼回事?”七子說:“碰破的。”母親沒有再問。母親有七個孩子,七子隻是第七個,她才不會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七子的身上。
第八天的夜晚,兩個小混混妥協了,他們準備再向七子要最後一次,要不到就算了。在七子身上費時費力,卻沒有任何收獲,他們覺得得不償失。那個時候的小混混們已經有了經濟意識。沒想到,就是這最後一次,小混混們吃了大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