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小混混落荒而逃的那個夜晚過後,七子的生活又恢複了一如既往的平靜。然而,他的內心並不平靜,他知道小混混們絕對還會找他的麻煩,每天夜晚,他經過水渠邊時,總是奔跑著穿過。這一路上,隻有水渠邊才是埋伏的最好地方。
穿過了水渠,再走幾百米平地,就到了村口的打麥場。七子沒有看到危險後,就在打麥場裏練習流星錘。為了防備流星錘會打在頭上,七子戴著一頂棉帽子。流星錘像陀螺一樣在七子的身邊旋轉,一刻不停地旋轉,一會兒像蛇一樣搖頭擺尾,一會兒又像箭一樣激射而出。七子操縱著流星錘,沉迷在自己的“藝術創造”中,如癡如醉。有時候,流星錘像被惹惱了的狗一樣不聽使喚,狠狠地在七子身上咬一口,疼痛難忍的七子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淚掉了下來。
眼淚擦幹了,七子又開始練習。七子依靠自己揣摩和挨打,練出了好些流星錘的花樣兒。毛主席說,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七子最講認真。認真的七子將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流星錘技藝中,他的技藝突飛猛進,指哪兒打哪兒,錘無虛發。
上初三的那年冬天,一個狂風呼嘯的夜晚,七子經過了水渠邊,照常奔跑通過,突然,水渠後閃出了七八個黑影,他們的手中拿著木棍和刀。月光下,明晃晃的刀片像湖水一樣,照得七子一陣心悸。
七子沒有停留,發足狂奔,每天的流星錘練習讓七子身手矯健。他奔跑出了一百多米,和小混混們的距離漸漸拉遠了。突然,前麵的樹後閃出了兩個人影,他們拉直一條繩子,來不及刹閘的七子被絆倒在地。這條繩子叫做絆馬索,絆馬索在古典評書中經常出現。我們家鄉的少年喜好打架,而打架中運用的計謀也都是從《說嶽全傳》這樣的評書中學到的。
混混們一擁而上,將七子摁倒在地,拳腳棍棒一齊上。七子來不及拿出流星錘,隻能用雙手抱著腦袋,膝蓋頂著胸部,蜷縮成一個蝦米。少年時代的我們在一起的時候總喜歡交流打人經驗和挨打經驗,打人的時候拳頭旋轉著伸出,力量更大;而挨打的時候蜷成一團,保護住頭部和襠部,就不會有危險。那時候的每個少年都喜歡吹噓自己如何驍勇善戰,也好為人師地推銷自己的打人經驗。那天晚上,躺在地上呈蝦米狀的七子後悔沒有拿出流星錘,否則不會這麼慘。其實,就算七子拿出了流星錘,也無法抵擋這些混混少年如狼似虎的攻擊。自學尚未成才的七子用流星錘對付赤手空拳的混混時,遊刃有餘,而對付略長的兵器時,則捉襟見肘。七子不是粘罕。粘罕以流星錘作為兵器,而七子是萬不得已才用流星錘防身。在學校裏,隻有流星錘、九節鞭之類的軟兵器才可以藏在書包裏不被老師發現。粘罕並不是七子的心中偶像。那時候的少年都有極強的愛國心,他們心中的偶像都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比如嶽飛、楊七郎、羅成、秦瓊這樣的人。
一名小混混手持大刀,用刀背一刀又一刀準確地砍在七子的肋骨上。那種劇烈撞擊的鈍痛像電流一樣擴散到七子全身。七子發出殺豬一樣的叫聲,叫聲像煙霧一樣沿著樹幹盤旋上升,飄散在渺茫的夜空中。在叫聲的間歇中,七子偷眼看著那個手持大刀的人。他的臉模糊在墨水一樣的夜色中,隻看到他長至肩膀的頭發,像女人一樣披散在腦後。
遠處的燈光亮了,接著房門咯吱吱打開了,從大子到六子都穿著大襠褲頭,光著上身和大腿,光著雙腳。他們來不及穿鞋,手中拿著鋤頭鐵鍁等各種各樣的勞動工具,奔跑在呼嘯的寒風中,大聲吼叫著撲了過來。小混混們放開了七子,擺成一字長蛇陣迎向七子的六個哥哥。那時候的小流氓打架都講究陣法,什麼一字長蛇陣、二龍出水陣、天地人三才陣、四門兜底陣、五虎群羊陣、六丁六甲陣、七星北鬥陣、八門金鎖陣、九字連環陣、十麵埋伏陣。那時候的評書中都有關於陣法的描寫,敵我雙方打仗前先擺陣。小流氓們打群架的時候也喜歡裝模作樣地擺出想當然的莫名其妙的陣法,自以為這樣就威力無窮。據說,一字長蛇陣的精妙之處在於:首尾一體,擊頭則尾應,擊尾則頭應。七子的六個哥哥沒有講究任何陣法,他們像老虎闖入羊群中一樣,見到小混混就掄圓鐵鍁砸過去,管他是頭還是尾,小混混們的陣法徹底亂了,他們像被洪水衝垮的堤壩一樣,稀裏嘩啦地敗退了。他們爭先恐後地跑向黑暗的遠方,以跑得快為榮,以跑得慢為恥,隻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據說,小混混們第二天在總結此次失敗的教訓時一致認為:七子的六個哥哥都沒有按照陣法來打架,不符合江湖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