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色一個人騎著單車穿過離家不遠的路口,天上的雲綿綿地倒下一個方向。聽見後麵的車子喇叭響的時候,她猝然一回頭,突然意識到自己看不見以往都坐在她車後的曇歌新鮮的笑臉了。那輛白色轎車過去的時候,她在恍惚間看見坐在轎車後坐喝著涼茶的男子,在自己沒發現之時,她的反應搶先一步:
——曇歌才不會喜歡這樣的少爺咧!
轉回來騎車的時候,顏色突然泄下氣了。對啊,曇歌才不會喜歡那樣的人呢,曇歌隻會在她的單車上抱著她,看回家路途上慢慢卷起的魚鱗雲和周遭四季飄落的葉子。哼著斷而零散的調子,像個牽線小人一樣,被夏天提了提脖子上莫須有的線,就把兩隻腿一下翹起,再一下放下,也不管是不是會讓單車把腳給夾了。
嗯,是了。曇歌隻會這樣,把她的眼睛停顏色肩上一點的位置,偷偷地看著前麵不超過十米的地方,用單手握車把低頭調著Walkman音量的周寂聲,完全不管在她指揮下跟著男孩騎過馬路和小道的她有多尷尬。
可是,這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久到曇歌已經不用再“偷”看,閉著眼睛朝右伸出手,就可以接到他遞上來的耳機,分享他聽的音樂,在他調音量的動作裏感受耳間的嗡鳴,像潮水一樣。
顏色心裏堆積著這麼一點一點的細節,滿心滿心裏都是周寂聲低頭調Walkman的音量的樣子,滿心滿心就是他低頭時候被陽光照亮的頭皮和掉在頭上的杉樹葉子,滿心滿心都是曇歌的頭粘在她的肩上的時候,聞到的青春期汗液的酸味,一下一下刺激著自己的鼻子。
她徒勞地吸吸鼻子,垂著頭沮喪地踩了幾下,看著周寂聲進了自家那棟樓的鐵門,彈簧指引關門的一聲“砰”讓她一歪車頭。
不想回家。
現在這個時候,實在是不想看見周寂聲啊。
皺皺眉搖搖頭,吸著鼻子繼續歪歪扭扭地騎著車。到了門口正掏鑰匙,門突然就打開撞倒了她放在那兒的車。
顏色忍了很久還是脫口了一句“媽的”,把車扶好的時候看見探出頭來的周寂聲。
好象從五年前偷來的場景。
故意被爸爸撤換的三色燈泡,客廳43寸大電視機裏嘈雜的聲音,不隨便開起的酒櫃燈,以及酒櫃上取下的那個屬於她的高腳杯,而周寂聲依然像五年前一樣坐在對麵埋頭吃飯,隻是偶爾喝湯的時候抬抬頭,眼睛還是垂著向下看的。
和五年前去他家的時候一樣,隻是現在五年過去了。
五年過去了。為阿姨拿拖鞋慢慢地變成她的任務,也會在阿姨來的時候破例喝一點點爸爸引以為豪的家釀紅酒,連電視機裏說新聞的主持人也換成動不動念錯字的新人了。時間像被上了蠟一樣自行流動,從外麵看好象依然是堅硬的蠟燭,裏麵已經不知道融化了多少。
“小顏色終於長大了,不會吃寂聲的醋了啊?”
周寂聲媽媽突然發問,嚇得顏色夾不起一個肉丸子。把整句話複述一遍,抬頭看看阿姨。這句話問得奇怪,連周寂聲也終於抬起頭轉了脖子瞪著他媽媽。
顏色低下頭一心一意地啃丸子,想起五年前桌上媽媽拚命誇第一次見麵的周寂聲的時候,她吃著怪醋撇的那一句“再喜歡也變不成你兒子”,愈發不好意思起來。記憶裏媽媽跟著的那句“怎麼變不成我兒子,我現在就帶回家”,也想長了刺一樣在大腦裏刻起心慌意亂的痕跡。
唔,媽媽,五年前,喜歡周寂聲的可不隻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