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3章 小院對弈(1 / 3)

那五十騎斥候尚未回營,按照長鋒營國字臉主將的解釋,應該是給邊關軍務延誤了,陳青牛就有些無所事事了,每天默默觀看長鋒營的練兵校武,也無甚心得,兵家真意的種子,虛無縹緲,更是打破腦袋也想不出來。他幹脆就又匆忙寫了封書信,讓那劉大光送往鐵碑驛站,寄給藩邸朱真嬰,讓她幫忙搜尋一些王府珍藏的兵書兵史。地址寫的是涼州城元嘉圃,劉大光一個在邊關土生土長的大老粗,自然不知曉其中玄機。劉大光也沒白跑這趟,回來的時候帶了一隻大箱子,隔著幾丈路都能聞著酒香,不知怎麼傳到了長鋒營高層耳朵裏,議論紛紛,最後被那位將主悄悄彈壓下去,這才沒有引發風波,需知西涼軍營,女子與酒,明令禁止,一經發現,責罰極重。當然,女子修士不包括其中。在這之後,劉大光見風使舵,是鐵了心抱住那位年輕副尉的大腿,敢一個人跟整座軍營叫板,說誇張一點,簡直就是沒把吳大腦袋放在眼裏,哪怕再秉性再壞的混賬小王八蛋,他也下定決心去當狗腿幫閑。

五十騎滿臉風霜的斥候,在一個夜間,從邊境線縱馬返回駐地,聽聞此事後,差點炸營嘩變。

斥候,一直是騎軍精銳中的精銳,自有其傲氣,五十弓馬熟諳的悍卒,一個個憤懣不已,尤其是為當了將近十年的老伍長,打抱不平,原本想著上任標長,憑借戰功得以高升躋身探驪營後,騰出來的位置,怎麼都該落在自己人身上,哪想到鐵碑軍鎮那邊,莫名其妙丟出一個人來,是大夥兒聽都沒聽過的涼州地方將種,這次按例出營巡邊,之所以遲遲未歸,未嚐沒有給老伍長出口惡氣的念頭。所以聽聞此人膽敢無視軍法,讓人私自攜帶酒水入營,當場就有十多名斥候,不顧老伍長的勸阻,氣勢洶洶趕往那座小營帳,那個聽到吵鬧後低頭搓手嗬氣走出的宣節副尉,一開始符合外人對他酒囊飯袋的觀感,笑臉相迎,一看就是心虛了,隻是當有位高大斥候順嘴罵了句娘後,那名年輕將種一步跨出,一拳將其砸得雙腳離地,倒飛出去數丈,如斷線風箏,重重摔在地上,身上那具製造精良的邊騎輕甲,給打得凹陷下去一個大拳印。

全場死寂。

年輕副尉真是一頭陰險的笑麵虎,悍然出手傷人後,還有臉皮笑嗬嗬道:“以後跟軍營裏的頂頭上司說話,要好好講,別把一件占著理的事情,說得沒道理。”

每個在西涼邊軍脫穎而出的斥候,戰場廝殺從來不缺血性,對袍澤兄弟更不缺義氣,雖說那一拳分明有著武道高手的實力,仍是人人不懼,前赴後繼,最終一個個被擊飛,倒地不起。

一些個原本還想著煽風點火的長鋒營別部頭腦,立即當起了縮頭烏龜。

陳青牛在那之後,既沒有借此機會掌握那標斥候,幾乎從不拋頭露麵,也就更談不上指手畫腳了,這讓那標五十騎,愈發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是既然那年輕將種願意井水不犯河水,斥候們也樂得眼不見心不煩。陳青牛更多時候是待在營帳,瀏覽那些趙大光從軍鎮驛館取回的一箱子兵書,經常挑燈夜讀,讀至乏味處,就放下書本,去往小題山烽燧飲酒,登頂遠眺,西北天高地闊,星河璀璨,或多或少也能讓陳青牛覺得心境舒朗。

大約兩旬過後,鐵碑軍鎮吳震親自下令,再度緊急-抽調大量斥候,匆忙趕赴邊關,灑出一大把黃豆似的,也無具體軍令,隻說是以防大隋南疆斥候的滲透。

陳青牛這趟也跟著出行,一人雙騎,甲囊箭袋、輕弩戰刀一應具備,一路北上,作為這標斥候的頭把交椅,陳青牛沒有插手具體軍務,每次分路刺探軍情,都隻是跟隨任意其中一伍五騎遊曳、推進,久而久之,那標精銳鐵碑騎軍的漢子們,倒也沒那麼討厭這位宣節副尉,尤其是當這家夥在夜間停馬休整的時候,每每能夠拿出一壺酒來,一次隨後送了半壺給一名伍長,在那之後,幾乎大半過了酒癮的伍長,開始眼巴巴等著陳青牛變出一隻酒壺來,宣節副尉喝半壺,幾名伍長各自喝個一大口,某些得力的騎卒,也能夠蹭著喝個一小口,一壺酒就這麼沒了。

整整一旬,邊境線上的策馬偵查,每天黃沙撲麵,風餐露宿。

陳青牛掛在那匹輔騎一側的行囊,總計帶了七八壺酒,很快就隻剩下最後一壺,那些個跟這位宣節副尉算是混熟了的伍長,每次碰頭後,就立即眼神發亮,不比采花大盜瞧見了水靈娘們差。可是標長大人怎麼都不肯拿出來,說要留在回去的路上喝,還說這酒賊貴,是扈娘子酒肆那邊買來的好酒,七八壺,他差不多一個月的俸祿就喝進了肚子。標長大人越是如此吝嗇,麾下斥候越是心癢癢,終於有一天,有個年紀最小的斥候,在老伍長的極力慫恿下,腦袋瓜一熱,趁著標長不在坐騎附近的機會,開了酒壺就喝,一輪下去,能剩下多少?

結果作為最大的功臣,少年斥候拿到了喝最後一小口的機會,正揚起腦袋在那兒往嘴巴裏倒酒呢,就發現有人拍了拍自己肩膀,少年狠狠晃了晃酒壺,發現是真滴酒不剩了,這才緩緩轉頭。

一張笑臉,溫和問道:“好喝嗎?”

本性憨厚的少年呆呆回答:“好喝,就是才兩口,沒過癮……”

所有人都覺得這哥們鐵定要脫一層皮了。

不曾想那位神出鬼沒的年輕標長,隻是取回酒壺,拍了拍少年斥候的腦袋,笑罵道:“瞧你這點出息!回到駐地,我帶你去鐵碑軍鎮,看著扈娘子,喝最貴的酒。”

老伍長哈哈大笑道:“標長,要不然算我一個?”

陳青牛伸出一根中指,“就你那喝水一般的酒量,請你喝酒,我就是缺心眼!”

老伍長還了一個中指。

哄然大笑。

那一刻,一標五十騎,再沒有人討厭這個鳩占鵲巢的外鄉將種了。

討厭不起來。

兩天過後,長鋒營五十斥候,幾乎到了斥候巡邊的邊境線最外圍地帶,接下來不出意外,就可以安然回撤了。

雖無戰功,也無傷亡。

其實這在兩國邊關,絕不是什麼壞事。

但是一伍斥候偏偏在這個時候,遇上了天大的麻煩,是一場狹路相逢的接觸戰,毫無征兆,大隋的十數騎,出現在了長鋒營五騎的身後。

熟悉邊關騎戰、尤其是斥候接觸戰的老卒,都明白一個道理,這種時刻,除了筆直破陣別無活路,因為越繞路,隻會越揮霍戰馬的腳力,而對方追殺隻會更輕鬆,並且己方破陣必須要快,一旦人或馬受了傷,也一樣是個死字。

長鋒營一伍斥候,或者回到陳青牛眼前的騎卒,隻剩下那個肩頭插有一枝箭矢的少年,渾身浴血,但所幸沒有致命傷。

少年哭喊道:“是大隋邊軍的頭等斥候,人人腰間懸掛青獅印……老伍長與我本來已經破開敵軍騎陣,可是伍長說,如果沒有人阻上一阻,那麼誰也跑不掉,最後伍長

就故意放緩了馬蹄,我根本不敢回頭看……”

陳青牛迅速披掛甲胄,佩刀負弩,對所有人說道:“傳令下去,彙合後,所有人直接南下回撤,我去去就回。”

少年哽咽道:“標長,別去!老伍長說過,懸掛青獅印的大隋斥候,隸屬於大隋勁軍……”

一騎突出,向北而去。

馬蹄陣陣,鐵甲錚錚。

少年斥候竟是還沒有把話說完。

一名伍長沉聲道:“按照標長的命令,一起南撤,我們在土雞坳一帶等待標長。”

少年還想說話,伍長怒喝道:“這是軍令!”

將近一個時辰後,土雞坳長鋒營斥候們仍是沒有看到那一騎的南返身影,四十多騎,就地待命,氣氛凝重。

雖說撤退路上,已經將這份軍情,傳遞給一支相遇的兄弟斥候隊伍,後者是一伍探驪營的老資曆斥候,很快就會把這個消息火速送回鐵碑軍鎮。

少年斥候已經拔掉箭矢,肩膀包紮妥當,此時與一名中年伍長停馬北望,少年憂心忡忡,“那支斥候所在的青獅旗軍,不是大隋殺神李彥超的嫡係之一嗎?為何會出現在鐵碑軍鎮北部邊境?標長這一去……”

伍長無奈道:“等著吧。”

夕陽西下,一騎緩緩出現在地平線的盡頭。

一身鐵甲,披著燦爛的金黃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