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貫穿最後一個夏府家丁心口的時候,他滿意地扯了扯嘴角。嗯,最後一個,從塞外到中原,很久沒有殺地這樣痛快了,路上偶爾遇見幾個找死的,他幾乎毫不費力就解決了他們,然而那樣並不會讓他滿意。因為賀遲是魔,劍魔,他要殺的怎會是區區幾個毛賊?
血混著雨水衝刷著青磚,沒過多久,那些古拙的磚塊便被染成了暗紅色,眼見著雨越下越大,但血色卻未減半分,仍然汨汨地從內室,廚房以及木質的樓梯上流出來,他看著自己的白布鞋子泡在水裏,被暈成淡淡的紅色,仿若女子嬌羞的顏容。而他眼前,東倒西歪的橫了一地的屍體,“兩百二十三具”他說,那語氣沒有絲毫的憐憫和後悔,也沒有毀滅仇者後的釋然,他...隻不過是在陳述,好似與己無關,好似他殺他們不過是完成一件任務,而那件任務不是別人委派或者逼迫,隻是天經地義。少年修長的手上輕捏了一張泛黃的紙,緩步移向紫檀木桌上那一對喜燭,燈火在風雨中搖曳,明滅不定,那紙張甫一接觸火焰,便被火舌倏地卷上,連帶著上頭的墨跡一起燒了個幹淨。那是過往,西域的過往,他可以放下了。少年有些邪魅的臉上綻出一抹笑,手腕翻轉割下一方白袍,劍尖在地上劃了一個弧,蘸了濃血的利器此刻流暢的在白布上飛舞著,卻絲毫沒有割破它,那塊布上字跡行雲流水一般記錄著夏府今夜的慘劇,一共兩百三十條無辜的性命,這是他來到中原後第一份戰利品。他小心地將它掖在懷裏。
下一次燒了它會是在哪裏呢?
他總是做著這些令人不解的事情,費力地得到然後記下那些過往,在下一場搏擊結束之時,上一段血腥撲殺便會被忘掉。
他記得在天山之巔,墨色的蓮盛放在漫天飛雪之中,荷底一片金色,那個朱衣的女子神色淡然地倚靠在欄杆上,然而眉眼間卻是肅殺和決絕。她就那樣靜靜的不發一言,長而細的精致流蘇垂墜於肩,靜若處子,但陡然間她跟前騰起了幾丈高的金芒,接著撲簌簌地如同被折翅的鳥兒一般,大片的天山火焰鯉從空中墜下,壯麗淒美,從此世間再無這樣絕美的珍寶。沒有人能夠從“暗夜觀音”手中逃脫。她看戲似的端坐不動,伸出手接了一隻魚兒,一臉稚氣得問他:“你信報應麼?”未等他回答,她卻自顧自開口:“我卻是不信的。”她蔥白的指尖指著滿池的金芒,對他說:“看,它們死了,便永遠消弭於世,那麼每一次的撲殺,都不要留有餘地,那樣才不會有顧慮。結束便是開始。”那是師傅最後一次與他談心,她在說完之後的第二天便死去了,模樣同她十六歲時一樣。從此他孤身一人,從一座城池到另一座城池,帶著那句他似懂非懂的話———結束便是開始。
直到西域諸城在他手裏血流成河,白骨堆積如山。他的生命在遺忘與前行中交織著,不斷的遺忘,不斷地殺伐。連自己也不清楚那樣是為了什麼,也許僅僅是一種儀式而已吧。他的命運之輪早已逆轉,凡事皆不可隨心,所有的事情隻是一場業障,隻是勘破了又能怎樣?沒有意義的苟且於世,到底不是他所追尋的。所以十幾年前賀氏一族滅門之時,祖父要他立誓不做武林公敵的訓誡,他沒有遵守,背叛了家門,走得愈來愈遠。
殺伐,是他作為劍客存在的唯一理由。
但,對他而言,在夏家古宅中的殺戮僅僅是開始。武林中最厲害的角色雲集中原,而西域各派自暗夜觀音於天山毒發身亡之後,在武林中已無立足之地。他要對付的不再是一群手無寸鐵的百姓,而是所謂的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