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勝三爺為何不出來拿賊呢?皆因邱三爺誤中金鏢,勝三爺當時取出刀傷藥,在書房中與邱三爺敷藥。並且勝爺心中想道:十數個徒弟,難道還拿不住一個淫賊嗎?焉知其中有礙於情麵不進身的,又加傻小子一路的嘲笑,因此賊人逃走。眾英雄一見淫賊逃走,趁勢躥房躍脊,追出俠義莊村西。采花淫賊舍命奔逃,追過兩道樹林,再看賊人蹤影皆無。眾英雄說道:“拿不著此賊,如之奈何?”三太答道:“咱們怎見我那老師?”
賊人此時逃出林外,自己一想,又是惱,又是怒,心中說道:小太爺必要再殺上幾個少婦長女給他們看看,豈不毀他們上三門的德行?暫且不表。且說眾人正在議論,拿不著采花淫賊如何回去見恩師的話,三太遂說道:“我師傅因為夜探二郎山,巧遇淫賊,此次淫賊逃跑,必定逃奔那二郎山而去。咱們弟兄趕緊奔二郎山追趕。”大家商議已妥,遂往正西去了四位,西北去了三位,所以怕賊人奔飛龍鎮;西南三位分為三路追趕。楊香五說道:“誰敢奔二郎山呢?”三太說道:“我敢奔西南二郎山。”因此三太直奔西南而去。那黃三太一出世時膽量就最大,刀山油鍋也敢往前去闖。三太追到二郎山外,太陽已然不高,先在山外樹林之中歇息歇息,等到夜深的時候好入山探賊。及至太陽將落,忽然看見賊人由東北而來,黃三太亮出樸刀,一聲呐喊:“呔!高雙青你往哪裏逃走?黃三爺在此久候多時。”說罷,上前迎頭擋住賊人去路。賊人一看有人擋住去路,遂抹頭往西而逃。三太後麵追趕,往西不遠,隻見前邊乃是鎮江府的大江,淫賊順著江堤往南而逃,三太仍在後麵緊迫不舍。賊人順江逃走不遠,轉入二郎山口,直奔山裏麵而去。山口內外樹木叢雜,三太追進了山口之內,再找賊人,蹤影不見。
此時三太在山口內不遠東張西望,正自觀看之際,忽聽樹林內一聲呼哨,當啷啷鑼聲響亮,縱出二十餘人,全是花帶子纏腿,絹帕繃頭,燕排翅擺開。當中為首一個賊寇,身高七尺,麵如烏炭,身穿青皂緞衣服,手中一條虎尾三節镔鐵棍,一抖棍,嘩啷啷鋼環亂響,一聲呐喊:“什麼人敢前來偷探我家二郎山?”黃三爺見問,將刀往後一背,說道:“某非是來探二郎山,實不相瞞,皆因為我們門戶之中出了一件下賤之事,我們為是清理門戶,追人至此。皆因我有個堂師弟,姓高名雙青,在外邊欺女子婦人,采花奸淫,刀傷人命。我們本門的規矩,絕不容留這樣作惡之人。我是奉我師傅金鏢將勝英之命,追賊至此,所以冒犯寨主。”那賊聞聽,一聲冷笑,說道:“高雙青乃是我的盟弟,在外作案,刀傷人命,有的是官麵拿賊,文官武汛,於你等何幹?你若識時務,趕緊退出山去,萬事皆休;如其不然,在大王镔鐵棍下作鬼。那勝英老兒是你師傅,本山怕他何來!難道你還拿那勝英老兒來嚇本山大王不成?”三太聽到這裏,不由心中惱怒,往前一進步,照著山賊劈頭蓋頂剁將下來。那山賊見刀來至切近,不忙不慌,也不躲閃,舉手一棍。黃三爺捆刀不及,當啷一響,鋼刀磕出一丈有餘,幸虧未套挽手。黃三爺抹頭往北一敗,賊人後麵追趕,相離切近,黃三太迎背就是一鏢,說一聲“著”,賊人閃躲不及,正中左井肩穴下,就聽“叭噠”一聲,鏢落塵埃,將賊人青緞色短靠,靠身白縐子小褂,打了一個窟窿,打得肉皮一個白點。賊人一陣狂笑:“這是你們爺們的拿手戲?你家寨主,有金鍾罩鐵布衫,善能避刀槍。”黃三爺年輕未經過大敵,又是初次遇事,即遭下風,不覺臉麵一紅,抹頭往山口外要打算逃走。複又一想,像我老師一跺腳,天下亂顫,四海皆聞,五洲共曉,我要一逃,豈不給我師傅丟了英名?黃三太此時心裏這麼一猶疑,被賊人由背後一把抓住,往後一帶,將黃三爺摔倒塵埃,叫嘍卒拿繩子捆,擰胳臂捏腿,寒鴨鳧水,四馬倒攢蹄。山賊哈哈一陣冷笑:“這就是勝英的徒弟呀?陣前沒百合的久戰,何足為英雄?”黃三爺仰麵罵道:“蠢賊,三爺的鏢打著沒有?你雖把三爺拿住,你敢動三爺嗎?我老師勝爺不久就到。”山賊被罵大怒,遂說道:“你拿勝英嚇唬人嗎?先要小兒你三太的性命,後拿老匹夫勝英。”拿起虎尾三節棍,嘩啦一聲響,手起棍落。黃三太腹中思忖:兒行千裏母擔憂,母行千裏兒不愁。悔不聽老娘教訓,我之先父,大明朝守備之職,皆因天倫去世,我那娘親教訓我棄武習文。七歲讀書,十三歲習武,拜名師訪高友,拜我老師勝三爺,日期未久,學而未成,路逢絕地,閉目等死。那賊人身體高大,揚起棍,直奔三太後腦海打來。
就在這時,由北邊大樹後,一道黑影,兩縱身軀由黃三太身上躍過。賊人身高七尺,這一位大英雄身高四尺,賊人仰手舉棍時,這位大英雄一聲呐喊:“且慢哪!”山賊低頭一看,此人身量矮小,其貌不揚,短頭發一寸餘長,長頭發起縷子,挽了一個疙瘩鬏,麵黃饑瘦,一臉的油泥,燕尾黃胡須,當中是齊的,身穿一件髒破的大夾衣服,下身穿的襪子泥皮一樣,足下破鞋一雙,形如乞丐,神似病夫。山賊喊叫:“閃開了!不看寨主拿棍把你碰死?”此英雄原是清真回回大爸,他抱腕當胸說道:“寨主貴姓啊?”賊人說:“我乃二郎山查山寨主賽存孝於塵埃。”大爸說道:“寨主,刀快殺的是有仇的,王法重不殺無罪之人。適才你們二位交談,我俱已聽明,黃三太是我師弟,奉我老師所派,拿的是我門戶之人堂師弟高雙青。皆因那高雙青,因奸不允,刀殺人命,壞我門戶之中的規矩,與二郎山無有交涉。”山賊聞聽道:“你也是勝英的徒弟嗎?你在第幾位徒弟之內?”大爸說道:“我老師收我頭一個,在下別號一粒灑金錢胡景春是也。我跟我師博學藝十數年,出外在甘肅寧夏府。寧夏府地界我們回回甚多,我在十萬練軍隊中為教長,教練十萬兵將武學。我出師三五年時,我師傅勝三爺寄了一封信去,說給我收了三太、李煜等幾個師弟。因為十數年未見我之老師,這才回中華大國,到鏢局拜望我老師。聽見鏢行人說,我老師在二郎山救人來了,因此今日來此。”
山賊聞聽,怪叫道:“你是勝英的徒弟,應當把你拿住,看你病得這個樣子。”遂叫道:“病夫,你逃命去吧,不要嘮叨。”胡景春說道:“蠢賊,眼空似海,目中無人。你拿棍打一打我試一試吧。”那胡景春原是上三門長門之大弟子,不但是勝爺徒弟,還是聾啞仙師鐵牌道人、紅蓮羅漢弼昆長老、三門長教的大弟子,年過半百、金身不壞的童子功。山賊因見其貌不揚,手起棍落,景春由三太南讓開三太之身,說道:“咱們這邊來。”往西閃開一丈多遠。大爸點頭說道:“我試一試你棍法如何?”山賊一進步,摟頭蓋頂就是一棍。景春使那縮小綿軟靈巧的工夫,站立得如同筆管一般,往後一仰身,直挺挺躺於地上,如同棉花落地一般,並無一點聲音。山賊曲腰手起棍落,又直奔麵門打來,隻聽“澎”一聲,將沙土震起二尺餘高。皆因此處有白沙土,足有一寸多厚。山賊再看,不見人的蹤影。賊人狂笑:“哈哈,病夫,叫寨主一棍打沒了,打化了。”正在此時,就聽西邊地下說道:“蠢賊,某家在此。”原來胡景春反身躥出一丈有餘,在樹下蹲著呢。山賊趕步進前,又是一棍,景春擰身又縱出一丈餘遠。山賊虎尾三節棍上下翻飛,景春運用小六招,抹躥、鉤閃、兔滾、鷹翻、鹿伏、鶴行。此時三太被捆仰麵觀看,才知確實是大師兄:“我們拜師之時,大師兄藝業學成,已然出師五七年之久。用此小六招,總得少年的苦學,像我三太這步災難脫過,得再盡心苦學二十餘年。真是學到方休處,才知藝不高。”隻見胡景春閃、展、騰、挪、抖、轉、升、還,躥高縱矮,賊人的虎尾三節棍連衣服都沾不著。忽聽大爸說道:“你這條虎尾三節棍還打一夜嗎?有口氣的人,你也打不著哇,喘氣的人,你更打不著啦。”山賊說道:“你為何不亮家夥?”景春笑道:“我要跟你一亮家夥,怕汙辱我老師勝三爺的名譽。勝三爺長門的大弟子與小毛賊動手,還用亮家夥嗎?要像足下資格,也就是端雞籠,拔煙袋,偷鐵鍁,隔著窗戶拿被褥,拉不巧妙,叫犬咬得狼號鬼哭,值不得亮家夥。適方才我那師弟,一鏢沒打動你,你就狂傲無知。你將身站穩,我在你頂梁上擊三掌,如打不動你,我自備其縛,將我師兄弟搭到聚義廳碎屍萬段,如若打倒了你,你把我師弟三太一放,我們師兄弟去把我師傅請來,到你們山寨自有辦理。”
山賊一聽,怪叫如雷,吼道:“病夫,你剁寨主三刀!你要沒家夥,我們嘍卒有。”大爸含笑說道:“如若亮家夥,辱我老師一世之英名。你站穩了吧,三掌賭輸贏。”山賊一掇虎尾三節棍,一挺脖頸,叫道:“病夫你打!”此時恰在掌燈的時候,嘍卒在南邊約有五七丈遠,雁翅站立。大爸一伸右胳臂,施展一粒混元氣,金砂掌,銀砂掌,鐵砂掌,重手法,還有綿砂掌,惟有綿砂掌是軟硬兼施的功夫。假若一刀綿紙,百十餘張,用四個釘釘在牆上,當中一掌,這一百餘張綿紙,第一張不壞,靠牆底下那張能見五個手指印。景春運動擊石法,躍起身軀,在賊人頭頂上手起一掌,耳輪中隻聽叭的一聲響,打得賊人晃了三晃:“噯呀,鐵巴掌啊!”你道,因何未把賊人打倒呢?隻因賊人身有金鍾罩鐵布衫,油錘冠頂的工夫,這才叫硬碰硬。景春又運動十分的力量,再擊一掌,賊人腰身一晃,喊道:“好大力量!”大爸說道:“打你兩掌啦,還有一掌,這一掌可要賭輸贏了。”此時大爸左手指指劃劃,右手暗揭自己夾衣,悄悄取出一物,套在手指之上,往上一縱身。這一掌並不叫力,隻見一道寒光,賊人忙一仰麵,大爸用中指在賊人眉纘正中一按,景春遂即往後一退身,賊人眉纘的血痕躥出一尺多遠,猶如小孩溺尿一般。原來大爸中指上套著一顆子午問心釘,上有三分三長鋼針一個,釘鐵可以打入三分三,此物專破金鍾罩。以子午釘將賊人十三橫練之功破去,皆因子午釘已入賊人骨頭一分有餘。賊人此時眼前一發黑,腦袋發昏,身體亂晃,隻聽嘩啦一響,撒手虎尾三節棍,登時翻身栽倒塵埃,昏迷不省人事。
此刻那二十餘名嘍卒向北觀看,齊聲喊道:“我們寨主刀砍斧剁不懼,三掌就給打倒在地。”因此時正掌燈之時,那些兵卒離得太遠,未能看真,遂喊道:“了不得啦,咱們快進山給四位寨主爺送信吧!”大爸用手一指賊人道:“蠢賊,賢愚不分,為何要我師弟三太的性命?我鷹爪力一把抓你個骨斷筋折,皮開肉碎!”大爸這種鷹爪力,門板桌麵,要是薄點,一把準得抓個窟窿。又先破了賊人的金鍾罩,這一掌下去,山賊性命難保。黃三太說道:“大師兄,手下留情。”景春回頭觀看,心中說道:我師弟三太年輕,真有容人之量。趕奔過來,親解其縛,攙起三太。黃三爺站起身形,將身上塵土撣去,叫道:“大師兄,請受小弟一拜!”景春說道:“師弟,我們回回不受禮。”三太說道:“哪裏話來,你不救我之命,還應當磕頭呢,何況有救命之恩,又是我的大師兄。”大爸伸手攙起三太,三太自己將刀鏢拾起,然後將鏢放入鏢囊之內,將刀插於背後刀鞘之中。三太遂問道:“兄長,適方才我聽師兄打賊人兩掌,聲音洪大,後來這一掌,賊人栽倒,反倒未聽見多大的聲音。但不知師兄是用如何妙法,竟破了賊人之金鍾罩?”大爸遂伸左手,由右手中指上取下一物,遞給三太。三太仔細一看,比那婦女作活的頂針寬一點,正當中外麵,有一鋼尖。三太問道:“若是冬天,穿皮棉的衣裳能打得透嗎?”景春說道:“逢強者智取,見機而作。像這樣渾人,引頸受苦,要與精明之人,那暗器打他臉麵,或打他的手,能破金鍾罩。師弟,我破了他的橫練,要結果他的性命,你為何與他講情呢?”三太說道:“此人不過山中賊寇,愚魯之人,師兄給他留性命。”大爸點頭:“我師弟真能不念舊惡,屈己從人,可稱品性端方。”三太問道:“大師兄,你由何處來呢?”景春說道:“由甘肅寧夏府練軍所而來。因久不見恩師之麵,故回歸中華大國,打探北六省有鏢行之人,才知恩師在江寧府設立十三省總鏢局。我已到鬆棚英雄會拜望老師,才知已經不在鏢局之內。適才你見那隻暗器,就是二師伯諸葛山真所傳,名曰子午問心釘。”三太問道:“咱老師有此暗器沒有?”景春答道:“老師三隻金鏢、甩頭一子,暗器別無他物。因我是清真之人,二師伯是玄門道長,我們爺兒倆吃齋常在一處,二師伯故此相傳此釘。”
二人說著話,三太接續又問景春何以到此的根由。大爸答道:“因在鏢局問過師叔師伯,才知老師奔二郎山救被搶的少婦來了。也是愚兄放心不下,隨後跟來,一路之上未曾追及,我故此夜探此山寨,巧遇賢弟與賊人動手。以後千萬不可大意,賢弟為何拿性命當兒戲呢?鏢打不動此賊,就當敗走,軍家勝負乃其常事,不足為恥。”三太說道:“大師兄有驚人的絕藝,你我弟兄二人進山,拿高雙青,救被搶的少婦,破山拿賊,一舉三成。”景春聞聽,微然一笑:“賢弟你把此事看得太輕啦。方才之於塵埃,他隻是二郎山巡山的寨主,你尚不是他的對手;那四霸天乃為首之賊,必然武藝超群,你我弟兄未必是他的對手。你我乃是一師之徒,賢弟不可高傲,縱使八個黃三太十六個胡景春,也不如老師來個名帖。豈不聞英雄天下曉,名重好題詩?老師行俠仗義一世,名揚天下,四海皆聞。賢弟,我且問你,老師現在何處?”三太說道:“老師現在俠義莊。因淫賊鏢打老師未中,誤傷邱三叔;賊人又跟著一刀,但叫老師一腳,把賊人踢倒。我們十餘人在院中,把賊人包圍,賊人用地躺的招數,把楊香五踢了一溜滾,賊人才縱出圈子外,上房逃走。大概老師給邱三叔敷藥哪。因我們兄弟十數人追趕,未曾追上,大概老師直奔飛龍鎮,晚晌必探二郎山。”景春說道:“咱弟兄二人去請老師。老師要到此山,勝似你我弟兄百倍。”三太說道:“你我弟兄都走,高雙青。要逃出山來,逃往他處,豈不是反為不美嗎?昔者師傅時常提念你,說大師兄日行七百裏,有鷹爪力的工夫。大師兄腳底下甚快,你先奔飛龍鎮丁家店,找座西掛著俠義剛強、英雄老店匾的丁家鋪去請老師。如其不在丁家店,再奔俠義莊邱三叔把勢場去請。小弟三太在那山坡上陡壁山岩、樹木交雜之處,蔽住身軀,暗中把住山口,別讓淫賊高雙青脫逃。”景春說道:“你我雖是一師之徒,初次相見,看師弟秉性剛直,愚兄良言難勸好賓朋。我有兩句話相勸,賢弟千萬可別進二郎山。你要進到寨內,愚兄送給你幾句話:汝好比三國白馬坡顏良文醜斷關公,插標賣首耳。賢弟,愚兄去也。”黃三太有些心中慚愧,說道:“學到方休處,才知藝不高。我大師兄年過半百,三十年的苦工夫,比我高著百倍。”自己思索著,遂上了西山坡樹林之中蔽住身形,往山口下留神觀看。
工夫不見甚大,忽聽人聲呐喊,隻見燈籠火把,亮子油鬆,由裏邊闖出四十餘人,喊叫捉拿三太與病夫。大眾用火把燈籠一照,看見賽存孝於塵埃倒臥在地,尚且昏迷不省。四個嘍卒遂上前扶起,眾嘍卒齊說道:“拿那黃三太與矮矬之人!”由山口裏外尋找,不見蹤跡。因黃三太避在山坡上樹林叢中,群賊看他不著。大眾說道:“兩個人都跑啦。”眾群賊遂進二道山口去了。工夫不見甚大,由裏邊出來兩個人,站在山口,神頭鬼臉,探頭縮腦,南張北望。片時,又進二道山口裏去了。將有喝杯熱茶之時,兩個人又神頭鬼臉觀看。片刻,又進二道山口裏邊去了。如此一連三次。三太心說:“這是幹什麼的呢?”你道,三太原是宦門子弟,不知作賊的規矩,這叫誘人入山。三太第三次遂下山坡,跟那二人進了頭道山口內。轉在茂林叢中,再找二賊,卻蹤影不見。
忽然間呼哨一聲響,鑼音交雜,見有三四十人,燈籠火把,照如白晝,雁飛翅排開,俱使刀槍棍棒。隻見當中現出一家寨主,身穿素白的衣服,麵白如玉,手使一條素杆亮銀槍,一聲呐喊,叫道:“什麼人擾鬧二郎山!莫非你就是勝英的門徒三太嗎?”三太見問,抱拳當胸,答道:“不錯,在下乃是黃三太是也。我乃奉我老師之命,追拿高雙青。因他采花殺命,敗壞我上三門的規矩,我並非與你二郎山有什麼糾葛,寨主你不要多疑。”賊人說道:“我們在二郎山結義為友,我弟兄三人,大拜兄賽存孝於塵埃,被你等破去金鍾罩;我之三拜弟高雙青,被你們追得狼狽不堪。我乃排行在二,玉麵小羅成銀槍將劉智是也。三太你若識時務,束手被擒,省得我劉寨主費事。不然我先拿三太小兒,後拿老兒勝英。”三太聞聽,勃然大怒,背後壓樸刀,說道:“劉智小兒休出狂言!”三太往前一步。這家夥使動素杆亮銀槍,一點三太眉心,二撩陰,三紮盤手,四分心,吞、吐、撒、放,撤步抽身。三爺的樸刀,閃、砍、劈、剁、繃、紮、握、挑,樸刀翻飛,二人鬥戰二三十個回合。冒然間劉智槍法一亂,步眼一散,虛點一槍,縱出圈子外,說道:“三太小兒殺法真勇,本寨主去也。”劉智抹頭往南而敗,進了二道山口。眾寨主與嘍卒三四十人雁翅排著,紋絲不動。三太見賊人劉智敗進二道山口,即隨後追逐。追出不遠,迎麵有一山坡,高有十數餘丈,方圓亦在十數餘丈。賊人劉智由北鏟坡敗上山坡,轉身麵朝北,將素杆槍往山坡上一插,槍尖入土約有半尺餘深。你道,三太自入羅網,已經插翅難飛。賊人此時叫三太往北看,三太回頭觀看,二道山口外,三四十個賊人跟進二道山口內,俱換兵刃,每人兩壺箭,一張弓,在二道山口內,麵朝南,俱都張弓搭弦。三太此時有心再出二道山口,必然是亂箭齊發。
三太倒吸一口涼氣,悔不聽大師兄胡景春之言,果然又上了賊人之當。心中暗想:如要再想出山,非把賊人拿住,走馬換將。我要把他拿住,叫他將我送出山口,不然萬難出山。你道,三太此時欲學單刀赴會之故事,心中思索,遂壓刀由北山坡追上去。賊人見三太追來,趕緊撤槍,轉身從南麵敗將下去。十餘丈高之山坡,走至離平川地約有一丈餘遠,賊人用槍一點地,那槍尖一滑,撒手扔槍,從山坡滾將下來。賊人一個翻身,一縱身軀,滾出去有七八尺遠。黃三太一看,以為賊人腳底下登滑啦,遂一伏腰,跟著下去,要打算在賊人肉厚的地方,砍他兩刀背不至害命,好持住他的衣服,讓他在前,自己在後,將自己送出山去,也不傷他性命。遂往下一縱,腳踏平川之地。腳下覺著一軟,腳尖一叫勁,撲咚一聲響,三太掉入了陷坑。三太說聲:“不好!”將手中刀一拋,兩隻手一攏磕膝蓋,掉下有一丈餘深。那陷坑下石灰鋪底,上邊黃土蒙蓋,白天看之仍是平川地;將人掉下時,土往下一落,石灰麵往上揚起,將英雄雙眼一眯。隻聽賊人劉智對著陷坑中狂笑兩聲,伸手從兜囊中取出呼哨,三聲哨響,樹林叢中埋伏的嘍卒十數名,俱打燈籠,每人長把勾杆子一條,先把陷坑上蓋頂的席,用勾杆拉出,後將三太也用勾杆搭將上來。英雄想要睜眼,非得用眼淚衝出石灰,不能睜目。那嘍卒將三太搭出陷坑,如鴨鳧水,四馬倒攢蹄一捆,將繩子挽上套,拿木杠子一穿,兩個嘍卒一抬,杠子顫顫微微,抬著走了。劉智與眾群賊前後護隨,兩個人抬著,進三道寨柵門,聚義廳東角門外。兩個嘍卒把杠子一推,將黃三爺摔在塵埃。劉智說道:“你們大眾看守此人,我回稟四位寨主爺。”
劉智進東角門,向前躬身,說道:“四位寨主,我在山口外救回查山寨主於塵埃,拿住勝英的徒弟黃三太。”四霸天問道:“怎麼將黃三太拿住?”劉智說道:“我將他誘進二道山口,又將他誘入陷坑。”二寨主韓天魁問道:“三太現在何處?”劉智說道:“現在東角門外,將他捆好,聽候寨主發落。”二寨主說道:“嘍卒們,將三太足下綁繩挑去,倒捆二背,好好攙扶進來。你等不許奚落於他。”二郎山的山規,拿住三太之時,三太的刀仍舊還於鞘內,插於背上。三太背囊中鏢與金銀,一概不敢給動。這是二郎山的山規。那嘍卒聞聽二寨主吩咐,遂將三太足下綁繩解開,將三太滿身的灰塵,皆給撣去,兩個人攙扶三太。三太說道:“你等閃開,三爺還用攙架嗎?”三太大踏步進了聚義廳。一看正北麵擺著四張金交椅,不問可知,必是鎮江府四霸天。東西兩邊五十餘名江洋大盜,俱是壯帽大氅,獅子絆英雄帶,胖瘦醜俊不一,俱是日走千門,夜盜百戶,可稱得起江洋大盜。又見聚義廳下站立二十四對削刀手,俱使樸刀一口,那都是宰活人的,一個個雄赳赳,氣昂昂,排班站立。三爺麵向北,對著四霸天一站,麵不更色,態度沉靜。那削刀手嚷道:“跪下!姓黃的,上麵是四位寨主爺,一怒將你亂刃分屍,剁成肉泥!”三爺不聞不問,削刀手又連連喊叫:“你是傻啦?還是聾啦?怎麼不答言呢?”此時第二張金交椅上二寨主站起身形道:“你等不要大呼小叫。”二寨主站起身軀,觀看黃三太:頭上戴古銅色壯帽,茶青短靠,細腰圓背,足登青緞大肚窄腰包頭靴子,黃白臉麵,五官清明,天庭飽滿,劍眉朗目,地格方圓,背插樸刀一口,肋下襯鏢囊,年紀不過二十餘歲。二寨主遂對三太說道:“三太,你們師徒走鏢,我們身為綠林盜,兩無交涉,為何無故的擾鬧我們二郎山,打傷我的查山寨主於塵埃?你既被獲遭擒,就當跪倒求饒,寨主有惻隱之心,饒恕你的性命。為何你怒目橫眉?”黃三太冷笑,說道:“你是此山哪一個寨主?”二寨主答道:“我乃本山二寨主韓天魁是也。”三太說道:“我看足下之外表,倒像英雄的模樣,為何說話不知體諒?你家三爺世代簪纓,錦囊秀士,宦家兒郎。吾之老師勝三爺,乃替天行道,剪惡安良,稱為俠客。我乃俠義之門下,黃三爺身價乃泰山之重。你們占山為王的賊寇,出身低,分量輕,像你們這類人,占三個字:搶、劫、偷。明夥路劫,竊盜殺掠,二郎山老少俱是一堆賊寇,並無良善之人。”二寨主韓天魁被三太給罵的黑臉發赤,一班眾群賊大怒。二寨主說道:“小兒三太嘴尖舌巧,出口傷人。豈不聞沙子之內澄黃金,綠林盜內有英雄;高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鹽車困良驥,深灘隱蛟龍?好漢不怕出身低,身貧莫言祖宗貴。你說綠林盜出身賤,我們有殺人之權,能宰活人,一句話,把你挫骨揚灰,剁肉成泥。”三太聞聽,冷笑道:“此話是你順口胡說,還是出於本心?你們要殺三爺,我要皺一皺眉頭兒,我就不是我黃門子弟,勝家的門徒!我老師不久就到,要知我被群賊所害,那時候我恩師念師生之情,亮魚鱗紫金刀,把你們老少群賊,刀刀斬淨,個個殺絕。那時節我三爺死在九泉之下,也心平氣和。怕你們不敢動黃三太。”四霸天鬧了個騎虎難下,怒急如火。韓天魁吩咐一聲道:“眾寨主,將黃三太亂刃分屍!”眾寨主同嘍卒約有百十餘人,各甩大氅,亮出刀槍劍戟,如同蝴蝶亂飛,將黃三太團團圍住。三太麵不更色,微微冷笑。
正在此時,忽聽聚義廳上痰嗽一聲,叫道:“眾寨主刀下留人!俺勝英來也。”眾群賊抬頭觀看,見一人由聚義廳上飄然而下,發似三冬雪,髯賽九秋霜。皺紋堆累,白發蒼蒼,頭戴鴨尾巾,背插魚鱗紫金刀,脅下趁黃緞鏢囊。這就是勝三爺單刀會群賊,獨鬥四霸天,掃平二郎山。且說眾寨主聞聽刀下留人,眾群賊往東西兩下一分,閃開三四丈遠。勝爺穩住群雄,轉身麵朝北,對著四霸天控背躬身,說道:“四位寨主請了!俺勝英來得魯莽,衣服不齊,未備禮物,四位寨主多有包涵。”書中暗表,你道勝爺怎樣來由?要等胡景春奔飛龍鎮俠義莊請勝爺,則救之不及了。皆因景春聽三太要把住山口,隻得自己直奔飛龍鎮。景春腿快,二郎山距飛龍鎮三十餘裏,走出十數裏,天在定更的時候,正往東北鹿伏鶴行,忽然間看見由東北向西南飛來一道黑影,黑夜之間其行甚快,銀髯飄灑。景春原是童子功,眼神最足,胡景春思索,看這道銀髯,大約是我師傅追下來了。遂趴伏在地,看著黑影相離切近,風吹飄擺銀髯。相隔一丈遠,景春站起身軀,遂問道:“來者老人家,乃何人也?”勝爺止住腳步,答道:“老夫勝英是也。”景春趕緊向前行禮,說道:“弟子拜見老恩師。”勝爺打火折一照,說道:“原來是景春,你從何處而來?”景春答道:“門下由二郎山巧遇我師弟三太,被賊人拿獲,弟子將山賊金鍾罩已破,救了我師弟三太,問明你老人家,才知不在俠義莊,必在飛龍鎮。我要隨同我師弟三太拜望老師,破山拿賊,我師弟執意不肯。他遂把住山口,隱藏在山口上樹林叢中,怕高雙青逃走。”勝爺說道:“汝師弟秉性剛暴,他乃闊少的性情,萬一有失,如何是好?我急速進山,保護三太要緊。他如進了二郎山,凶多吉少。你趕緊到飛龍鎮,進南口座西向東丁家店,拜見你丁叔父丁桂芳。那丁桂芳是為師口盟弟兄,你邱三叔跟那把勢場學藝之人,俱在丁家店。你師弟香五、茂龍、李煜、賈明等也俱在丁家店。你如見著大眾,就說是老夫聘約,三更過了的時候,俱到二郎山,為師恭候。有你邱叔父,我好與群賊辯理。”將話說完,勝爺夠奔西南二郎山去了,景春則往東南飛龍鎮。勝爺輕車熟路,仍然不走山口,踩陡壁山崖爬山,躍過寨子牆,直奔聚義廳。躥房躍脊,將到聚義廳後,就聽聚義廳四霸天說:“將三太倒捆二背,攙進廳來,你等不許奚落。”勝三爺聽得明白,如要來遲,三太必受大害。勝三爺這一到,是黃三太祖上陰功,父母的德行,前因後果的感應。老英雄心中思索,三太作事很有些剛直,他初遇此險,我倒要品一品此子,他要軟弱,怕死貪生,苦苦的哀求,我也救他,救出二郎山,叫三太回歸故裏,從今後不許他說是我勝英的徒弟;他要剛強誌氣,我要救了他,可稱得起是我勝英的徒弟。勝爺在聚義廳上竊聽,聽到三太與四霸天對答時,剛直之甚,麵不更色。勝爺暗中說道:“罷了,此子著實可愛,真是勝英的門下。”正在群賊怒惱之時,要亂刃分屍,勝英心中暗道:“此時不救,等待何時?”因此痰嗽了一聲,飄然縱下聚義廳。可稱得起英雄天下曉,名重好題詩。
眾群雄閃於東西兩旁。勝爺說道:“眾賓朋刀下留人。”先穩住群雄,轉向北麵才與四霸天交談。四霸天不由得站起身形,抱拳說道:“勝老達官,你老人家大駕光臨敝山,我等不知,未能遠迎明公,當麵恕過。勝老達官,來在小山敝寨,不知有何事故?”勝爺說:“提起此事,勝英慚愧之甚。在下有一盟弟,在俠義莊鋪把勢場。在下同師弟共學十數年粗拳笨腳,大概眾位寨主如不認識,也該有個耳聞。離此寶山三十裏地,鋪場在俠義莊,此人姓邱名璉,別號人稱入地昆侖。我之盟弟不識賢愚好歹,收下一個義子,名叫高雙青。此子行為不正,在俠義莊左近所在,於正月十五殺死逛燈的女子,又清明佳節因奸不允,殺死上墳回家的守節寡婦。此事確是那賊人親口所言。又在某某宦家樓上,因奸不允,揪著小姐發髻,持刀威嚇,是我勝英親眼所見。像我們上三門戶之中,最要者,萬惡淫為首。我當時追到俠義莊捉拿於他,小冤家鏢打他的義父,得藝忘本,未出藝忘師。萬惡淫為首,可殺不可留。因此我派我的小徒弟等十數人追拿,追至寨主的二郎山。三太年輕無知,言語之中不知慎重,未曾把此事說明,才得罪寨主。眾位寨主高抬貴手,我前來賠禮。”大寨主說道:“勝老達官,你就為高雙青嗎?此人跟我弟兄四人,對麵不相識,是跟我們別位寨主拜兄弟,我們弟兄並不認識。老達官清理門戶,你門中之人與我們無幹。還有別的事沒有呢?”勝英說道:“在下有三件事相求。頭一件要出高雙青,清理我們上三門門戶,省得民家的少婦長女被殺。第二件大概不是你們四位寨主所為,人多心不齊,前幾日鄉下老人送姑娘回婆家,離二郎山西北數裏之遙,忽然由船上搶去少婦範氏,少婦娘家的天倫難以為情,要投長江一死,被我們保鏢夥計救回鏢局子去了。我已探聽明白,被搶少婦確落在此山之內。像你們眾位寨主,搶了有夫之婦,豈不是生生打散鴛鴦對,活活折斷連理枝?你們四位寨主,高抬貴手,將少婦賞賜於我,我將送回家去,讓少婦父女骨肉團圓;再送回婆家去,讓小夫妻散而複聚,破鏡重圓。”四霸天說道:“請問那第三件呢?”勝爺含笑說道:“第三件事,難以啟齒。”寨主說道:“明公有話講在當麵。”勝爺說道:“我看你們四位儀表身材,正是當世英雄,為何身歸綠林?眾位交我這個朋友,你們大家分散金銀,有家投家,有故投故,改邪歸正,棄暗投明,你們大家散去吧。”二寨主低頭不語。大寨主站起身形說道:“姓勝的,你要那高雙青,原是你的人,我們給你哪。要那被搶的少婦,我們也獻出來。你叫我們散山,你憑什麼呢?你是文官還是武漢?你簡直把我們哄散了吧。”勝爺說道:“我並非是害眾位呀!你們回歸故裏,改邪歸正,一家老少歡歡樂樂,棄暗投明。如若要問憑什麼?全憑三隻金鏢,甩頭一子,魚鱗紫金刀一口。”
大寨主道:“姓勝的,你要贏了我們四人,任憑你栽培;如不是我們敵手,難逃出二郎山!叫嘍卒看我的九節鏈子錘。”勝爺捋銀髯,壓魚鱗紫金刀,要單刀戰群賊,獨鬥四霸天。勝爺這才說道:“寨主,要單打獨鬥,馬上步下,水旱兩麵,十八樣大兵刃,十八樣短家夥,挑出幾樣來我奉陪。要群毆,把我的衣服,一寸半寸損傷,我自備其縛,眾位亮家夥,把我碎屍萬段,不怨眾寨主殺之無禮,怨我勝英經曆不到,學藝不高。如若不肯傷我,在下隱姓埋名,再不出世。”你道,勝老者原是先禮後兵,到聚義廳之時,三五句話,本來已將三太的綁繩解開。但後來說話,越說越不投機,大寨主九節練子錘,對著勝爺雙錘砸於頂門,勝老者一閃身軀,雙錘打空。二招使雙風貫耳,錘頭有茶碗口大小,勝爺一縮頭項,隻聽哢嚓一聲響。第三招雙錘一抖,奔於麵門,勝爺又一閃身,三招六錘俱空。大寨主說道:“姓勝的,為何三招不還手呢?”勝爺答道:“俺勝英垂暮之年,鬢發已蒼,每逢會戰英雄,先讓三招。”大寨主韓天祺說道:“不用你相讓。”勝爺聽罷,隨手壓刀。此刀未曾離鞘,一抽刀,那刀真金鋼口,哢啷啷一聲響,藍汪汪的藍油,紫微微的魚鱗。此刀明似水,殺人不見血,愛殺人,更慈善,專把世上不平管。大寨主韓天祺第四招八錘,挾肩帶背;勝爺刀法還招,繃、紮、窩、挑,神出鬼沒。眾群雄觀看,老勝英刀法絕倫,名不虛傳,耳聞莫如眼見。但有一件,勝三爺好貨不賤賣,不過略施小藝而已。此時心中思索,來到聚義廳之時,三言五語,將三太綁繩解開。我叫他西北角站立,因他是少年青春,學而未成。雖然他刀鏢在身,聾子的耳朵,是個擺設。此戰場三太不能動手,就是我一人敵群賊,戰得工夫大了,怕我氣力不敵。為何不使個人前顯耀,鼇裏奪尊?見賊人雙錘一抖,正打心窩,勝爺閃身軀,讓過九節練子錘,用刀一剪大寨主雙手腕。二寨主觀看,心中暗想;我兄長大寨主雙手要斷!刀離大寨主胳膊半尺有餘,勝爺一反手腕,一偏刀順著抽將下去,正打在大寨主手腕之上。大寨主疼痛難忍,一甩手將九節練子錘拋於塵埃,兩手腕腫起一指多高。勝爺又隨手橫著一刀,奔大寨主麵門之上。未及沾皮肉,隻聽那刀刷啦一響,一股寒氣,大寨主一閉眼睛,心中說道:“我命休矣!”刀刃離麵門切近,勝爺撤臂抽刀,道:“你我素無仇恨,我不肯傷你的性命。”
二寨主說道:“兄長退下來,軍家勝負常理。”二寨主說罷,甩青絹大氅,背後套挽手,壓四楞镔鐵鐧,說道:“勝老達官,我奉陪走上幾趟。”勝爺答道:“二寨主請上招。”頭一招雙插花,奔於鴨尾巾絨上。勝爺腳尖一滑地,閃出六尺有餘。第二招玉帶圍腰,照定勝爺雙肋便打,勝爺縱起有六尺多高。第三招一隻點麵門,一隻點華蓋穴,那鐧一寸多圓,一寸多寬,見楞見角,如點上一隻,必然骨斷筋折,勝爺腳尖一滑地閃開。連讓三招六鐧,二寨主韓天魁說道:“明公,因何不還招呢?”勝爺說道:“每逢會戰英雄,必讓三招。”二寨主說道:“明公不用相讓。”雙鐧再遞招,勝爺用刀接招。雙銅分量太重,招術是上繃下砸,裏撩外滑。勝三爺刀法精巧,招數出去七麵清。這一招出去,刀尖、刀背、刀柄、刀刃,落刀盤,獻刀把,明看燈籠穗,一刀出去真是七麵見清。但有一件,不許敵人兵器砸在刀上。如若碰在刀上,刀一撒手,可就汙辱了一世英名。戰夠二三十個回合,勝爺便回光反照,絕命三刀。頭一手獨龍探爪,紮二寨主胸前,刀劃兩肋。二寨主一看,刀背朝上向下奔於胸口之上,二寨主雙鐧一擋,使了一招,分金銼骨。勝爺用真假虛實玄中妙,雙鐧將對上刀,勝爺將刀撤回,雙鐧落了空。勝爺一揚手腕,裹手一刀,二寨主低頭不及,勝爺暗暗高抬貴手,隻見頭大一物落在塵埃,原來是二寨主青緞色壯帽,內裏青縐綢帕,被勝爺一刀削落,發髻蓬鬆。勝爺撤刀,向懷中一抱叫道:“二寨主,承讓,承讓。”二寨主黑臉麵一紅,說道:“勝老明公,刀下留情,我甘拜下風。”二寨主倉皇而退。
三寨主秦天祥站起身軀,甩大氅叫道:“勝英不必賣狂!我三寨主與老兒有殺族兄之仇。我乃太倉州人氏,我近門當族兄長秦天豹,跟你歃血為盟,老勝英嘴甜心苦,鏢打我的族兄秦天豹,當時廢命,使我當族嫂嫂苦守孤孀十數餘年。我侄兒刻下二十餘歲,已然長大成人,必要子報父仇。今天仇家對頭見麵,秦三爺焉有不報仇之理?老勝英你看看這是什麼所在?”勝三爺捋髯冷笑,說道:“你拿著你們二郎山當鐵壁銅城,虎穴龍潭,刀山油鍋?據我姓勝的一看,不以為然。小山不能居虎豹。寸尺之山,焉能居虎豹?淺水半尺之深,焉能隱蛟龍?我姓勝的刀一點,二郎山彈丸之地,何足道哉!”三寨主背後伸手,亮出大樸刀,說道:“勝英何必動唇齒之才?今日有秦三爺沒有勝英,有勝英沒有秦三爺。咱二人強存弱死,真在假亡!”秦天祥亮刀,奔勝爺頭上砍來,勝三爺忙一閃身,賊人又攔腰一刀,勝爺腳尖一滑地閃開,胸前緊跟著又紮了一刀,勝爺也躲過。勝爺道:“秦老三,你是搶少婦的正凶,本不當讓你三招。我看在我死去的秦八弟麵上,你們是當族的兄弟,關顧著苦守孤孀,我那守節的八弟婦,故此讓你三招。再要動手,我要得罪啦。”賊人挾肩帶背,對著勝爺又是一刀,勝爺魚鱗紫金刀急架相迎。論說那秦天祥刀法很高,但有一件,好貨就怕樣子比。這些綠林人都是行家,勝爺刀遞出去,招招式式,抬胳臂遞腿,無一處不絕妙。眾群雄觀看,勝爺比三寨主刀法,高之千倍。人言勝英刀法絕倫,真乃名不虛傳。二人戰至二十餘合,賊人刀劈勝英之頂門,老英雄一低頭,往裏一跟步,一矮身軀,往裏又一進步,一翻左手,將賊人刀盤讓過去,捋住刀把及手腕,往懷中一帶,賊人連刀帶人,跟進勝爺身前,此時勝爺右手之刀,要紮要砍,隨勝爺自便。刀在賊人的壯帽上一晃,隨把刀往回一撤,抬右腿,照定軟肋梢上用腳尖一點,左手放過賊人刀把手腕,賊人往後一仰身形,樸刀拋於塵埃。
三爺說道:“秦老三,你逃命去吧。白晝劫搶行路之少婦,這樣官司你打不起。”秦天祥疊腰站起身形,說道:“老勝英,我與你誓不兩立!”遂轉身軀往南便跑,跑到兵刃架子前,提出一條花槍,轉身再戰。勝爺思索:本山的三寨主,他是臉麵掛不住呀。再來交戰,我看他槍法如何?賊人使花槍用招,一點眉心,二撩陰,三紮盤肘,四分身,吞吐撒放,撤步抽身。勝老者看他使了幾槍,知了門路,勝三爺暗忖:我這口魚鱗紫金刀專克青白蠟杆子。看賊槍刺心窩,勝爺閃身,遂用刀一錯那花槍,花槍斷去二尺餘長,連槍尖帶赤纓白蠟杆落地下二尺多。賊人一怒,將多半截槍杆子一抖掉過頭來,一裹手用槍柄照定勝爺右太陽穴打去。勝三爺低頭閃身,刀刃向外一推,就聽哧的一聲響,又削折白蠟杆二尺來長。賊人又用棍招潑風十八打,莊稼六棍,對勝爺一棍跟著一棍。勝爺又裹手一刀,又將蠟杆削去一尺餘長。賊人遂將蠟杆當作木棒使用,照定勝爺打去,勝爺翻手一刀,又削去一尺餘長。賊人的槍杆剩了二尺餘長,還要死戰。勝爺跟步翻背一刀,對著賊人左肋梢下去,賊人將槍杆一立,勝爺刀刃已到肋際,二尺來長的杆子,一分兩斷,刀刃將英雄帶抹破。為什麼將英難帶抹破呢?皆因勝爺暗施慈悲,不肯傷他性命。勝爺將刀抽回時,遂叫道:“秦老三,逃命去吧。我的刀到你肋上時,我要不撤刀,你已腰斷兩截了。我念其與你族兄秦天豹歃血為盟,八拜結交,不肯傷害你的性命,你逃命去吧,不必戀戰啦。”秦天祥高聲喊叫:“有勝英沒有我秦三爺!”轉身往南,又奔兵刃架子而去。勝老者掀髯大怒,心中暗道:“我姓勝的但得容人且容人,容至再一、再二、再三、再四,此賊仍不識時務。我看這個戰場,不殺人鎮不住群賊。我與此賊,今生之對頭,來世的冤家,我要再讓,叫我徒弟三太看著我太軟弱啦。”遂一聲呐喊:“無知的匹夫,看刀!”對賊人後腰就是一刀,賊人往西一閃。勝爺這刀本是虛晃,容他往西一閃身,隻見挾肩帶背,又是一刀。魚鱗紫金刀起處,紅光崩現,鮮血淋漓。這刀俗名叫王瓜拌蔥,大斜碴,筋骨皮肉,迎刃而過。勝爺趕緊撤刀,縱出一丈有餘。殺人不沾血,抬腿在靴底下,三擦魚鱗紫金刀。擦畢往懷裏一抱道:“眾位寨主可曾看見?我可讓之再再,我不得已而為之。”
此時二寨主低聲跟大寨主說道:“三弟也是逼迫人家太過,你我弟兄無言與人家對答。”四寨主在旁一看,不由得氣往上撞,一甩大氅,背後抽出一把雁翎鞘鐧式鋼刀,冷森森耀人眼,明亮亮透寒膽,一步躍過道:“勝老達官,我們為首的拜兄弟四個,汝已戰敗我家大寨主,二寨主,力劈我之兄長三寨主,我要與我三哥報仇。”勝三爺觀看此人,麵如白玉,一身吉祥白的衣服。勝爺笑道:“大寨主二寨主已然相讓,三寨主搶人家有夫之妻,理當死於非命。此時就剩四寨主一人,大廈將傾,獨木難支。像足下你,不貪淫,不好欲,不殺人,不放火,曾聞你冬天穿雪青綢子吊麵皮襖,夏令天拿團扇穿兩截大褂,是一位仁義的英雄。姓勝的刀快,不能傷你少年豪傑。你如不相讓,也是徒傷和氣。我敬你是位英雄,算我勝英承讓了吧,承讓了吧。”四寨主聽畢,臊得玉臉通紅,腦筋崩起多高來,說道:“勝老明公,你是屈己從人。但而有一件,我大拜兄,二拜兄,已然甘拜下風,三寨主已死,我要不奉陪動手,叫綠林人談論起來,豈不笑破唇舌?叫人家說,為首的四人,大寨主、二寨主已敗,三寨主被勝老者一刀劈死,四寨主不敢動手,豈不叫人恥笑我柳天真怕死貪生,畏刀避箭?我與你動手,你不傷我,我也不承情;我要傷了老達官,不算我意狠心毒。”勝爺聽罷,哈哈大笑:“寨主說話,真是口應心,真乃英雄也。柳寨主,在我姓勝的致命處砍來,一刀要傷了勝英之命,不怨寨主意狠心毒,怨我勝英經曆不到,學藝不高,寨主自管放心。勝英就是三隻金鏢,甩頭一子,魚鱗紫金刀一口,別無他物。我的兵刃暗器,如要傷寨主,是點到而已,略受微傷;要把寨主傷重了,勝英就是匹夫之輩。”四寨主說道:“勝老者你不傷我,我是絕不承情。”說著話,擺刀就砍,勝爺又連讓三刀。第四刀魚鱗紫金刀急架相迎,兩口刀上下翻飛,各使平生藝業。勝老者觀看,四寨主雖然年輕,刀法絕妙,看他年紀二十餘歲,天然的奇才。就應了那句話啦: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有誌不在年高,無才空活百歲。二人戰了四十餘個回合,勝老者腹中思忖,逢強者智取,遇弱者活擒。勝爺想到這裏,故意刀法一亂,步眼一散,虛晃一刀,縱出圈外叫道:“四寨主殺法驍勇,勝英力不能敵。”四寨主說道:“勝老者衣服皮肉沒有受傷,未分勝敗,某家要追趕!”追出數丈之遠,追至離著勝爺丈數來遠時,燕雲快靴一點地,又縱進八尺有餘,柳寨主胸前離勝爺二尺有餘。柳天真手起鋼刀落,耳輪中就聽澎的一聲響,紅光皆冒,翻筋鬥栽倒塵埃。不知勝老者性命如何?你道,原本是勝爺敗中取勝,反臂一鏢,說一聲:“著!”一晃鏢奔於麵門,四寨主一閃身,勝爺一低手腕,那鏢恰打在柳爺左腿上。勝老者十成力量,用了三成,打的還是串皮鏢。四寨主柳天真往後一仰身,刀尖一點地,一挺力量,肉皮一凸將鏢崩出。皆因為勝英打得輕,是串皮鏢,故此一挺勁,將鏢給崩了去來。勝爺彎腰撿鏢,在靴底下擦一擦血跡,將鏢帶在囊中,刀往懷中一抱說道:“四寨主多有包涵,我勝英暮景殘年,已屆古稀,眼目昏花,收招不住,誤傷貴體,寨主多多恕過。”四寨主控背躬身說道:“勝老明公,鏢下留情,如打在肚腹腎囊之上,焉有我的命在?你這一鏢,指教我成人,我要早與明公會過麵,我也不至於身入綠林道。從今後綠林之中,沒有我柳天真,在下回歸故裏,以莊農買賣為業。”又叫道:“大寨主、二寨主,小弟非是怕死貪生。勝老明公以大義勸人,我也不用銀盆洗手,從今後改邪歸正,棄暗投明。你我弟兄,青山不改,翠竹常存,他年相見,後會有期。如再見小弟,莊稼買賣地去見,綠林道算沒有小弟柳天真了。”說著話,英雄一轉身,由西角門,隻見一道白線,回歸故裏去了。勝爺捋髯大笑兩聲道:“這才叫知己知彼,知進知退,真英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