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打稽首,口念無量佛:“貧道指佛穿衣,賴佛吃飯。勝施主聘請,本不當再染紅塵,不得已前來打擾。”勝爺抱拳說道:“師弟請過來。這一位是我之師弟,千佛山真武頂廟裏出家,法名弼昆,人稱紅蓮羅漢。”又指著林士佩說道:“這是震八方林寨主,二位多親多近。”和尚打問訊,口念阿彌陀佛說道:“貧僧乃獲罪於天,無所禱也。應當我打掃寺院,敬奉佛經。勝施主約我前來,出家人萬不得已,來在高山打擾。”林士佩說道:“賞臉賜光。這是勝施主情麵,在下寶敕跪門,還請不了來呢。”勝爺又給林士佩介紹第三位,勝爺又說道:“四弟請過來。這位是南七省震八方林寨主,號士佩。”又對寨主說道:“這是我四弟,姓李名剛號為神刀將,二位要多親多近。”又介紹第四位,叫道:“丁賢弟請過來,與林寨主二位相見。這位乃是飛龍鎮紳董,鋪十八個把勢場丁桂芳丁紳董。”二位彼此說了幾句外場話,勝爺又叫道:“邱三弟,你請過來。林寨主,這就是俠義莊的教師,姓邱名璉,綽號人稱入地昆侖。邱三爺是我師弟,又是我的盟弟,可惜他有眼無珠,不識好歹,收下義子,非奸女子即淫婦人。采花之人高雙青,就是他義子螟蛉,玷汙我們之門戶。”邱三爺聞聽,臉麵發赤,對林士佩道:“見笑見笑。”林士佩說道:“邱老教師說哪裏話來?常言說得好,聖人不保其親族。師傅領進門,品行在自己。”勝爺說道:“就是我弟兄六位,餘下請寨主不必一一都介紹啦。您把有名的寨主,給我勝英介紹幾位,我也多認識幾位高明。”林士佩說道:“敝山之中,就是我弟兄三人,別人不必相見。”遂說道:“二弟請過來。這就是本山我之二弟,紫麵判官邱銳。他與高雙青八拜結交,我與高雙青素不相識。高雙青逃至敝山,我問他因何事這樣狼狽不堪,他用謊言答對,句句不實。我拿話從中一擠兌他,他這才說了實話。原來他在周家屯一案,采花逼奸,被勝老達官與丁紳董二位看見,在樓窗外叫他。在下一聽,既有一案,再有采花殺命之案,俱是高雙青所做。我當時命我之眾寨主將采花淫賊高雙青亂刃分屍,我二弟阻攔,他言說我懼怕勝老達官,不敢不殺高雙青。二弟你跟勝老達官見一見吧。”勝爺聽罷,捋銀髯哈哈冷笑兩聲,說道:“足下就是二寨主邱銳嗎?久仰大名。”林士佩又叫道:“三弟請過來。這是勝老明公,這是我之三弟,八臂玉麵小哪吒邱鈺。餘下不必再見了,皆因為朋友太多,老達官多要原諒。請坐吃茶吧。”林士佩這才回歸西廊下正坐,早有嘍卒獻過香茗,二位英雄先談古論今,然後武力對待,南北英雄會,才有一場血戰。
談古論今者,先講論三墳五典,治世者有四位先賢。玄元黃帝請老彭,堯王訪舜,舜請大禹,禹王讓湯,湯請伊尹,興周滅紂的薑尚。可歎薑子牙,三生六死,與周朝打下了八百餘年天下。前四百年太平天下,乃是英明之主;後四百年君弱臣強,各國逞雄,有五霸七雄鬧春秋。五霸者,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楚莊王、宋襄公;七雄者,七大國爭地盤,秦、楚、燕、韓、趙、魏、齊。戰國又有四位名帥起、翦、頗、牧,用軍最精。武安君白起,殺生百萬,王翦兵吞六國,李牧能戰,廉頗能守。王翦與始皇打下一統華夷,始皇統一。四十餘年,又有楚漢爭雄。林士佩與勝爺又對答說道:秦家天下四十餘年,始皇南開五嶺,東填苦海,西趕高山。秦始皇專信神佛,求過長生不老之丹,未曾得著。始皇扶乩問神,問秦家江山失於何人之手?焚香已畢,乩筆動轉,乩語上“秦氏江山,喪於胡手”,始皇才修萬裏長城。那知胡乃始皇二子,胡亥是也。胡亥尚且在年輕,乃一小童耳。後來楚漢爭雄,劉邦進成陽,刀不血刃。霸王進鹹陽,先殺始皇之孫孩童子嬰,秦家金枝玉葉宗族不憤,霸王殺秦家宗族兩千餘人,坑秦軍二十萬,殺得血流成河。火焚阿房官二百裏,焚燒傳國寶鼎九個,惟有一個騰空而起,飛入海內,霸王焚其八鼎,可謂暴虐已極。又有出世奇才,漢張良,買劍二口,一口天子劍,一口宰相劍,韓元帥平秦滅楚,陳平六出奇計,才成為興漢四百年的張子房。漢劉邦三尺劍,打下四百年天下,二百年就遭王莽劫纂,酒鴆孝平皇帝。王莽殺劉八百戶,滅劉三千裏,殺得金馬牛三姓不分,姓劉的多改為姓金。逃走了孤兒劉秀劉文書,王莽派能臣畫成人圖,貼在各官廳地界,有人拿著孤兒劉秀,賞千金,封萬戶侯,一根頭發一匹馬,一寸骨頭一寸金。眼睜睜大漢江山將要滅,又有高明三老。頭一位嚴光嚴子陵,第二位田歐力,第三位蔡壽翁。三母者,姚期之母,岑彭之母,吳漢之母。
重整漢業,漢光武中興。又二百年終於獻。後有臥龍先生諸葛亮,鳳雛龐統龐士元,徐庶等,又有五虎上將,關、張、趙、馬、黃。天命當終,司馬師的後人司馬炎,把東吳西蜀北魏一掃而平,改為大晉。晉文皇帝後來又起隋唐,老楊陵一對秋龍棒,隋煬帝納暑行舟,欺嫂殺兄。天下英雄群起,羅成、秦瓊、程咬金、徐茂恭、魏征等,打下大唐一統天下。又談宋室年間,開基正業者趙太祖。興宋者,楊家將、高家將,到後來有鐵麵無私的包公、胡家將,嶽家父子精忠報國,被奸相秦檜在風波亭把嶽家父子,鐵鏈纏身皮麻拷,嶽元帥父子、嶽爺的姑爺張憲一同歸西。元末明初元順帝為君不正,為臣不忠,空有老太師脫脫孤立難成。老太師脫脫奏明元順帝,加一恩科,暗藏十條絕戶計,要把天下反王煙塵盜寇一網打盡。天不絕人,常遇春馬跳貢院牆。常遇春座騎卷毛獅子一丈黑,在武科場,良駒戰馬撒了一泡尿,將地雷藥線澆濕。天下英雄要出城,老太師吩咐落下千斤閘,常遇春力托千斤閘,天下英雄都打常遇春的兩胳臂底下逃走。眾英雄逃在盧溝橋,脫脫太師派一家達王,手使青銅錘,堵住橋口,天下英雄,不能通過盧溝橋。趕考的舉子之中,撞出興明一員老達官,姓吳名貞,別號童背猿猴,坐騎一匹粉白叫驢。達王坐騎賽鹿錘花豹,馬頭與驢頭一錘撞,雙雙插花,被吳貞一劍削三矢,達王的人頭,兩個錘頭。天下英雄撞過盧溝橋,常遇春到良鄉,馬踏七十二座連營。開平者,常遇春、胡大海,劃策者伯溫先生。文韜武略,徐元帥姓徐名達,字國顯,數百餘陣打下南北兩京,八黑趕元,將元太子追到天現銅橋,定大明一統華夷。明朝十三帝,二百餘年,十三帝崇禎優柔不斷,不能用其臣宰,那時節反了闖王李自成,黎民百姓遭了塗炭。總兵吳三桂鑽刀山喝血酒,請清兵,太汗老佛爺九千歲多爾袞在北京趕走闖王李自成,定為大清國,一統華夷。九千歲未登大寶,讓與阿哥順治,才為一統天下。
勝爺與林士佩對談良久,問一答一,問二答二,林士佩暗暗打量勝老者,真是博古通今,可謂當今武人之中錚錚者。勝爺也暗暗稱讚林寨主廣覽多讀,在南方綠林道中首屈一指,可惜身為綠林,占山為王,走入歧途,殊為可惜。二人談著話,連同綠林道中之人及鏢行之人,聽得目瞪口呆。勝爺遂又說道:“林寨主,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你我暢談多時,不過替古人饒舌,勝某此來不過為的是多認識幾位朋友,二者求寨主將那高雙青賜與勝某,勝某方好清理門戶。現在天下英雄聚齊,均在蓮花峪,還求寨主將那高雙青賜與勝某,求寨主原諒直言之罪是幸。按我門戶的規矩,將他亂刃分屍,給黎民百姓除害,給綠林道除卻害群之馬,給被殺守節寡婦之家,以及長女被殺之家,兩家報仇,給那黃泉下的寡婦及長女雪恨。如此不但勝某感激寨主,就是生者死者,亦必感激寨主大德也。”林士佩道:“勝老達官,您看現在兩方的英雄不下三百位之多,我就這樣將那高雙青獻與老達官嗎?”勝爺道:“寨主的高見,怎樣方能獻那高雙青呢?”林士佩道:“請您把出手的絕藝獻一獻。您三隻金鏢壓綠林,甩頭一子鎮住十三省,魚鱗紫金刀縱橫天下。我西廊下,眾群雄久聞大名,沒見過高明的絕藝。如若俱都甘拜下風,慢說是獻那高雙青,就是蓮花峪,任足下開消分散,從此哈哈一笑,將我敝山一散,在所不惜。您如果贏不了眾群雄,明公應當怎樣辦法?”勝爺答道:“既承林寨主及眾群雄抬愛勝某,勝某敢不奉陪?現在備有馬匹在此,任憑林寨主你及眾群雄吩咐,馬上步下,勝某均能奉陪。十八路長家夥,十八路短家夥;馬上的,步下的,二十四路外伍家夥;帶鉤的,帶刃的,帶翅的,帶絨繩的,帶鎖練的,帶蛾眉針的。陸上則陸戰,水內則水戰。如果寨主及眾群雄贏了勝英,打勝英一拳,踢勝英一腳,把勝英衣服撕一個口兒,那時勝英不但不要高雙青,勝英認罪服輸,將鏢行一幹人眾帶回江蘇十三省總鏢局。我就此立給寨主一張字據,將十三省總鏢局一關門,從此南七省之道路,勝英當一塵不染,從此回歸故裏莫州,隱姓埋名,不問世事,世上算沒有勝英這麼一個朋友。林寨主,你以為如何?”林寨主說道:“好好好,我們就會會高藝吧。”勝爺說道:“我久聞寨主英名,十二顆鏢槍,百發百中,三隻點穴钁,專打金鍾罩,能破鐵布衫;一對陰陽雙劍,招術精妙絕倫。你我可以當場比較。”林士佩說道:“很好,我當奉陪。”林士佩甩大氅,掂了掂十二顆鏢槍,勒獅子絆,腰係英雄帶,抬胳臂踢腿,沒有繃吊的地方,套挽手壓劍把,二刃雙劍離匣。勝爺甩大氅,掂了掂三隻金鏢、甩頭一子,套挽手,壓刀把,魚鱗紫金刀離鞘,藍汪汪紫微微的魚鱗,尖長背厚刃飛薄。勝爺一捋銀髯,由東往西一進步。林士佩二刃雙鋒雙劍,冷森森耀人眼,明晃晃透膽寒,利銳鋒霜快,由西往東要進步。
正在此時,二寨主邱銳站起身形,說道:“勝老明公,暫息雷霆之怒。”又叫道:“大寨主兄長,也莫發虎狼之威。您為我交了無知的朋友,引起南北英雄會。二位身價重大,資格高尚,如其動手,必然強存弱死,真在假亡,因小節而傷大義。不必二位拚命爭持,勝老明公,我們敝山百十餘位寨主,春秋兩季,閑暇無事,以打獵為樂,所得些奇禽異獸。寨子後西南角有獸圈一處,由頭年冬十月,我們得了一隻八叉梅花鹿,此獸善能鬥虎。我們眾弟兄以此物作樂,我家大寨主兄長請木匠作得柵欄底盤,又製造三十六塊木頭柵欄,一丈高,八尺寬。把底盤在聚義廳前圈好,上好了木頭柵欄,將鹿籠拉在裏麵,將柵欄圈好,連底盤帶柵欄一丈二高。將鹿由籠中放出,我們敝寨中之賓朋以打鹿為樂。今天以打鹿賭鬥輸贏:把圈圍好,將鹿放出籠來,木頭圈內寬闊,二十八丈方圓,你老人家鏢行的達官下圈打鹿,三陣賭輸贏,若三陣將鹿打死,我們就獻出高雙青,你老人家樂意整理門戶規矩,將高雙青亂刃分屍;不樂意當時殺之;您樂意往哪府哪縣,我預備車輛,你老人家護著,我們給您送去。樂意叫我們守山寨,我們在此久居;如其不樂意,叫我們散此山寨,我們各歸故裏。”勝爺說道:“很好,很好。您就此預備吧,三陣如其不能打鹿,我按前約實行,就算勝英甘拜下風,我隱居田裏。”邱銳二寨主遂吩咐嘍卒先上好木頭底盤,後搭三十六扇木頭柵欄。嘍卒不敢怠慢,遂奔那木頭柵欄屋中而去。來到木頭柵欄屋子,將大門落下兩扇,個個落環子,搬動底盤。那底盤乃是一丈寬二尺高,猶如鐵床的形式,下有鐵腿,可以插在地內。木頭柵欄一丈高,二尺寬厚,俱是卯對卯,筍對筍,上有鐵活管著,用螺絲上好,堅固異常,風刮人推,俱都不倒。二十八丈方圓,恰似那大演武場兒一般,寬綽豁亮異常。嘍卒們人多勢眾,工夫不大,將那木頭底盤穩好。您道,大柵欄穩好之後,北麵有一大門,兩邊鐵槽插榫,可以隨便關開。將那鹿籠拉進大柵欄內,將門一閉,然後人再進去將鹿放出。
卻說那匹鹿乃是頭一年冬月所得,山寨主將鹿得著以後,皆因鹿乃義獸,豈不聞鹿得草而鳴其群嗎?故此鹿在山裏,雖然看見人,它卻不傷害人,反而怕人,見著人它必跑。那麼一隻鹿可有什麼難打的呢?這鹿卻不然,自從打了來之時,每逢喂它的時候,卻把那草裝在一個木頭人的肚腹之內。那木頭人肚內滿裝上青草之後,那木頭人肚子作成了活動的。那鹿初次見人肚內有草,它還有不吃的意思,因為這鹿它不沾葷腥東西。以後將鹿餓得實在難忍了,那鹿卻向木人的肚內去吃草,那鹿向木人肚內吃草慣了,可就不怕人啦。然後他們卻將那木人的肚子口兒合上,裏頭裝著草,鹿見了木人,卻拿鹿角去撞那木人的肚子,挑開了吃。久而久之,卻給那木人穿上嘍卒的破衣服,裏麵還是裝草。那鹿見了人,它也毫不懼怕了,卻用鹿角就去挑開那人的肚子。那鹿好吃肚內的青草,日子長了,那鹿可就見著人它就撞啦。皆因為它是在人的肚子裏吃草,它並不是害人,它為的是撞開肚子好吃草兒。這就是山賊的陰惡,為是放出那隻鹿來,教鏢行人打鹿。會武術的還把一隻鹿放在心上嗎?豈知道這隻鹿見了人,可就紅了眼啦,必得將人的肚子撞開了為止。這就是山賊要害鏢行之人,明著是打鹿三陣賭輸贏,暗著就是殺人不用刀。
且說鹿圈俱已穩好,嘍卒五六十人,俱都拿著鉤鎖皮帶,來到鹿籠近前。那鹿籠乃一丈二長八尺寬,打造得如木車式,當中有門可以關開,那鹿在車中可以隨意轉身。嘍卒們在前邊拉著,在後邊推著,將那鹿車拉至在鹿圈當中,放好以後,嘍卒們全出了鹿圈。二寨主邱銳,施展陸地飛騰之術,一丈二尺高的鹿圈,二寨主一縱身形,身輕如燕,躥至在鹿圈之內。二寨主來至在鹿車近前,用手開開鎖頭,將那車的門嘩啦一聲響亮,用力拉開。您道,這個鹿可並不認識人,皆因他平日在人肚中吃草,他是見人用角就挑。又因為南北英雄會,林士佩與勝爺定的五日之期,勝爺走後,林士佩就早早吩咐嘍卒們,由第二日起,就不給那鹿青草吃啦,為的就是暗算鏢行之人。那鹿今天已經三天沒吃草啦,簡直餓得眼睛全都紅啦,所以二寨主邱銳開開鹿車之門,遂趕緊跑至鹿圈切近,一縱身跳出圈外,說道:“眾位英雄,哪位可以前去打鹿?”大眾站起身形觀看,此鹿好比那鄉下的二號驢大小,一身的灰色毛,滿身白梅花兒,一角有八叉,在籠楞上擦得錚亮,由籠中縱出木圈以外。眾嘍卒包圍著柵欄,俱是手使大槍白蠟杆子鉤鐮套鎖。那鹿一晃八叉梅花角,四蹄趟開,在圈內來往打盤。二寨主邱銳說道:“勝老明公,您派您鏢行之人打鹿吧。”勝爺在東廊之下,麵向南抱腕當胸,遂說道:“哪位可以前去打鹿?”話言未了,內中閃出一位少年鏢頭,麵如白玉,一身藍絹綢短靠,說道:“勝老伯父,小侄男願往打鹿。”勝爺一看,原來是趙謙。那趙謙乃東路鏢頭,人稱雙鐧將趙謙是也。勝爺說道:“賢侄留神小心。”趙謙說聲“曉得”,遂繃十字絆,勒英雄帶,掂了掂雙鐧,進圈打鹿。二寨主邱銳說道:“鏢頭且慢。我與勝老達官,有個交代。”遂叫道:“勝老達官,鹿乃義獸,鹿得草而鳴其群,不吃人,不咬人。打鹿者,一位不行,再換一位,三陣賭輸贏,是以拳腳打鹿,您這位朋友,身帶兵器不能下圈。”勝爺說道:“咱們所言者,三陣打鹿,並沒有提用刀使槍,或使拳腳。即在眾朋友的麵前,我勝英但得容人且容人。”遂叫道:“趙賢侄,你能以拳腳打鹿嗎?”趙謙道:“小侄對付而已。”趙謙說罷,遂將兵器由背後抽下,說道:“哪位受累,給我拿一會兒家夥?”傻小子金頭虎嚷道:“趙哥們我給你拿著吧。你可要多留點神哪,那鹿兒可厲害。”趙謙說聲“曉得”,遂轉身形,直奔木頭柵欄而來。嘍卒往兩旁一閃,趙謙擰身形,縱在上邊,左胳臂一挎,兩腿一順,縱在裏邊。此鹿善能鬥虎,四足甚快,見人進去,由南往北,四蹄翻開。趙謙年輕,未經過此陣,本打算鹿臨切近,再施展武學的招術,誰知此鹿行走如箭,往右邊一閃,未及閃開,八叉角正往趙謙的左肋梢挑去。此一挑力量甚大,趙謙躲閃不及,由趙謙左肋梢挑入,鹿角挑進肋梢半尺有餘,那鹿又往上一揚頭,就聽哢哧一聲響,將左肋條挑折。頃刻之間,鮮血直流,趙謙躺在地下,哼了一聲,一命嗚呼。
大眾英雄一看,趙謙已死,勝爺顏色一變,自己說道:“喝,傷了一位少年鏢頭。我此盟侄,如因保鏢喪命,倒是買賣規矩呀,我帶人家孩子,赴這南北英雄會,叫人家孩子死於非命。他家中年邁的父母,耳鬢的嬌妻,此人隻二十三歲,可歎他年輕喪命。”勝爺捋髯,顏色一變。二寨主在旁叫道:“勝老明公,此鹿橫骨插心,乃是野獸一隻。如果是我山中的寨主,跟您鏢行動手,也不好意思傷你老人家的頭目。因為是野獸,你老人家多包涵吧。單等南北英雄會輸贏已畢,再請高僧高道超度趙鏢頭的靈魂。”勝爺聽罷,將銀髯一捋,冷笑道:“寨主你是雨後送傘。請僧道超度靈魂,並非保鏢護院之人。你們綠林道也不能請僧道超度靈魂,燒紙風刮了,念經和尚飽,隻見活人奠酒,不見死人飲半滴。我盟侄趙謙怨他命短,我再請一位二陣。”二寨主忙派嘍卒拿長把鉤竿子,將趙鏢頭死屍搭出來。勝爺同著大眾觀看,血淋淋死屍,搭著走了。林士佩遂說道:“後寨花園有過廳一所,內有五七口壽木,擇選上等的把趙鏢頭成殮起來。”勝爺再問:“哪一位朋友,二陣下圈打鹿?”言還未了,又閃出一位少年鏢頭,黃白臉麵,穿一身青短靠,背後一條竹節鋼鞭。原本是被鹿方才挑死的趙謙之盟兄,一心要給拜弟報仇,乃是西路鏢頭李勳是也。甩大氅,伸手撤去鋼鞭,遂說道:“那位受累給我拿一拿兵刃?”紅旗李煜接過竹節單鞭。李勳轉身,抬腿伸胳膊沒有繃吊的地方,來到木圈以前。眾嘍卒閃開身軀,起身往上一縱,胳臂一挎,縱身跳入裏麵。鹿在裏邊打盤,人有人言,獸有獸語,餓了幾天,方來下圈之人,撞破肚子,無草無料。這個又來了,大概有草有料。您道這個人哪,乃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俗語說得卻好,經一番挫折,長一番閱曆。那李勳一看那鹿過來了,暗道:“適才我的拜弟,叫那鹿給挑死啦。我離那鹿遠遠的,我就閃身軀,等著叫他撞空了,我再用招數打他。”單說李勳心中打量已好,方一縱進柵欄內,那鹿就四踢蹬開,猶如箭頭一般,直奔李勳而來。
李勳未等鹿到身前,趕緊向旁邊一閃身軀。那鹿按足了勁,著實的一挑,卻被李勳閃過。您道,李勳方然閃開,那鹿見人閃開,未等腳步站穩,卻橫著一晃頭角,偏著又奔李勳的軟肋梢去挑,那李勳趕緊閃躲開了。這頭一撞,腳步尚未站穩,冷不防橫著又是一角,李勳這次可躲閃不及了。說時遲,那時快,這橫著一角,卻挑在李勳軟肋上,隻見紅光一冒,鮮血淋漓,滿肚五髒流於地上。李勳第二陣入圈打鹿,又死於非命。勝爺一看,複又一驚,心中說道:好橫的鹿,真比人的拳腳快之百倍。那二寨主邱銳對勝爺說道:“這鹿乃是野獸,橫骨插心,要是我們山裏賓朋,就是項生三頭,膀長六臂,也絕不敢傷你老人家的鏢頭,請你老人家多多原諒吧。”遂又吩咐嘍卒:“拿鉤竿子將李鏢頭的死屍搭將出來,仍用上好的棺木成殮。一俟南北英雄會已後,再請高僧高道超度二位少鏢頭的靈魂。”二寨主說畢,嘍卒們又用竿叉鉤子,將李勳的死屍由柵欄之內搭將出來,抬到後院花園子過廳,用棺木成殮去了。勝爺一見李勳又死於非命,不覺萬分悲傷,勝爺心中暗想:為我清理門戶,捉拿高雙青,引起南北英雄會,為什麼叫旁人跟著遭劫呢?如果為保鏢而死,那是買賣生意,分所當然,人家本是吃的保鏢之飯,也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如今為我與綠林道打賭,這一見麵,打這麼一隻鹿,就死兩位少年鏢頭,將來人家的父母妻子問我,我何言答對?這不過打鹿,少時要是肉搏血戰,刀槍齊舉,還不知要損傷多少人的性命呢?唉!有句俗語: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我這不是自尋苦惱嗎?既然是我自尋之苦,豁出我自己也就算完啦,何必多損傷旁人呢?勝爺想到這裏,自己又是恨,又是氣。恨的是邱三爺有眼無珠,不識賢愚好歹,收下這樣敗壞門戶的淫賊;氣的是傻小子賈明天真爛漫,不知人情事態,到處惹禍。要不是賈明毆傷嘍卒,光起火來,林士佩不至出這樣苦辣手段,暗害鏢行之人。勝爺悲惱交加,捋銀髯對著邱三爺“嘿嘿”冷笑兩聲,這才甩大氅,摘下魚鱗紫金刀,脅下撤鏢囊,就要進圈打鹿。
正在此時,隻見勝爺背後一人大聲喊嚷:“勝三大伯!別生氣,慢著,我有話跟你老人家說。”勝爺回頭觀看,原來是金頭虎傻小子賈明。並且傻小子那裏還咕念著哪:“勝三大伯,殺雞焉用宰牛刀?有事小侄服其勞。”勝爺看罷,遂對金頭虎賈明說道:“你要下圈打鹿嗎?”賈明說道:“就憑這麼一隻鹿,還能勞動三大伯您的玉體嗎?”勝爺說道:“明兒,須要小心。”傻小子說道:“不用小心,咱爺們有造化,就是不怕撞。”勝爺說道:“打鹿還用造化嗎?”傻小子叫道:“勝三大伯,你老人家不知小侄兒有金鍾罩鐵布衫護身,十三套橫練工夫,刀槍不懼?難道說,還怕一個鹿角紮嗎?等到躲閃不及之時,叫他紮上,也就是肉皮上劃道白印兒就完啦。”賈明說罷,對著勝三爺晃了晃衝天杵小辮。勝三爺看著傻小子,不覺轉怒為喜,遂笑道:“總要小心為是。”賈明說道:“曉得。”您道,這個傻小子還是真會冒壞,人家別人下圈打鹿,摘家夥空著手進圈,這傻小子對著勝三爺說著話,由東敞廳就往西邊直溜,可是背後那隻一字镔鐵杵並未摘下來。這個傻小子原來是心裏有數,為的是背著兵器,溜到柵欄近前,擰身縱到裏麵,摘下一字镔鐵杵,照著那鹿一杵,不就完了事啦?您道,金頭虎會冒壞,嘿嘿,還是針尖對上麥芒啦!自從金頭虎喊叫要打鹿的時候,那紫麵判官邱銳卻早就看上他啦,知道賈明要打鹿去,卻不摘下兵器,為的是拿兵器打鹿。那金頭虎剛走到離著柵欄切近,那紫麵判官邱銳一個箭步由西過來,對著賈明說道:“賈鏢頭,您要幹什麼?”金頭虎對著二寨主,仰著臉兒說:“我是真鏢頭。”二寨主說道:“我沒問你真的假的,你是要幹什麼?上哪兒去?”賈明說道:“打鹿哇。”二寨主說道:“你怎麼不摘兵器呢?”金頭虎賈明說道:“喝,我怎麼忘了這手兒啦?”二寨主說道:“不錯,我早就給您想著哪。賈鏢頭摘下來吧。”那賈明還是不懂得什麼叫麵子,簡直滿不在乎,這才說道:“誰給拿著家夥呀?”旁邊楊香五說道:“我給你拿著。”金頭虎說道:“好好好,就是你拿著吧。”金頭虎由背後懶怠懶怠的將那隻一字镔鐵杵摘下,遞給了楊香五,口中說道:“看看咱們賈明有多大架子,未曾一出門,不管幹點什麼,總有當差的跟著,給咱們拿著零零碎碎的。”金頭虎在一旁念念叨叨,也沒有人理他,嘍卒們聽著,個個都是抿著嘴暗笑。也有低聲耳語的說:“這個傻小子,多麼沒羞沒臊?打算哈巴著羅圈腿溜進鹿圈門,帶著兵器要打鹿,咱們二寨主爺還會吃這個虧嗎?”不表嘍卒們你言我語,且說金頭虎賈明哈吧著羅圈腿,晃悠著這衝天杵小辮,來到柵欄跟前,擰身往上用力一躥,這一躥不要緊,賈明這個樂兒可就大啦!皆因為金頭虎身子橫寬,又胖,肚子又大,那鹿圈一丈二尺高。他躥的時候,就有點膽怯。金頭虎賈明心中說道:我有心打門裏進去,又說不出口來,就是說也是白費,一開門那鹿要是跑了呢?所以賈明用盡了平生膂力,往上躥去,這一躥還不錯,倒是躥上去啦。金頭虎正打算拿左胳膊一挎,然後往裏一縱身,就跳到裏麵去啦。那知道傻小子往上躥的時候,恐怕躥不上去,他把勁兒用猛啦,躥得高一點,還是過了頭啦,往下一落,打算抓住柵欄板夾子,可就來不及啦。恰恰把賈明給夾在柵欄板牆的空兒裏頭啦,這一夾把賈明還真給夾住啦。皆因為金頭虎肚子大,賈明被空兒夾住,一著急用手一搬柵欄板牆,用力一晃悠,隻聽噗咚一聲響,腦袋向下,就栽倒鹿圈裏麵啦。金頭虎奔鹿圈來的時候,嘴裏邊還窮叨念,管著那把守鹿圈嘍卒們直叫小賊。嘍卒同著大寨主林士佩忍氣吞聲,挨了賈明的罵,誰也不敢言語,這一回賈明栽在鹿圈裏麵,可就給嘍卒招了樂啦,也解了恨啦。賈明栽倒裏麵,口中喊了一聲:“他媽的倒黴!往上一躥,使過了勁啦,還挨了一下子摔,這給小賊們可解了恨啦。”
不說金頭虎嘴裏胡說,且說那鹿挑死了兩個人,都鮮血直流,腹破腸出,並沒有一點兒草料。那鹿已經挨了三天餓啦,挑開兩個人肚子,連一口草料也沒吃著,急得那鹿在圈裏不住的蹬開四蹄,直打盤旋。那鹿一見賈明從板牆上跌將下來,肚子還是真大,那鹿以為裏頭必有草料啦。那鹿即由西邊往東而來,金頭虎是由東麵上摔下去的,金頭虎對著那鹿說道:“這回大概你可要倒了運啦!這回你犯了名諱啦。三國時鳳雛龐士元死在落鳳坡,就是犯地名。我叫金頭虎,你是鹿,老虎專能降鹿,這回你的死期來到啦。”那鹿在圈內打盤旋,跑得如同箭頭一般,還能容賈明說這些話嗎?不過賈明是由在柵欄上夾著的時候就說,口中不住氣的呐喊,一會兒叫鹿給撞上的時候,他還是直喊叫呢。賈明站起身軀,正在自己撲身上的塵土,那鹿即由南麵上蹬開四蹄而來。人有人言,獸有獸語:“怎麼挑了兩個,也沒有草料呢?這個肚子大,大約準有草料。”金頭虎叫道:“鹿兒好小子!你不用搖頭晃腦,撇唇咧嘴,七叉八叉,帶著半份鑾駕,鹿老二你可倒了運啦!犯了地名啦!晦氣,背氣,帶喪氣。你叫小鹿,我乃金頭老虎,老虎吃鹿,老等著你。我告訴你鹿老二說,大將怕犯地名。”金頭虎口中取笑,正在此時,那鹿一晃八叉角,四蹄蹬開,奇快無比。金頭虎自不如已死的兩個鏢頭快,皆因為他是羅圈腿,又是個大肚子墜著,展眼間鹿角已到胸口上。鹿前勁太大,金頭虎閃躲不及,鹿角一沾皮肉,金頭虎往後一仰身,來個仰麵朝天,栽倒塵埃。金頭虎急忙用雙手護住五官。此時鹿在圈內,跑到了北邊欄圈跟前;嘍卒們在圈外,用大竿子撓鉤套鎖,砸得叭叭亂響。那鹿轉身抹頭,又向南跑。金頭虎站起身軀,自己說道:“真倒運。”前胸的衣服被鹿角挑破,黑皮上劃了半尺多長一個白道兒,剛換上幾天的衣服就壞啦。鹿在南邊回頭觀看,連挑了三四個,並無一點草料,那意思是要回頭再撞他。賈明說道:“小子,還回頭看哪?我在千佛山學藝之時,我師傅老和尚,在禪堂之中無事談論,言說這鹿有前勁沒後勁。”金頭虎一晃衝天杵小辮,直奔前去。那鹿方要回頭,金頭虎把兩條後腿摟住,用盡平生的力量,往兩下一劈,那知鹿的筋骨皮肉堅固,未曾劈開。金頭虎用右腳往鹿襠裏一踢,鹿由糞門之中,連血帶糞一齊冒出。皆因賈明別號人稱恨地無環鐵霸王,兩膀一晃,約有四五百斤的膂力。鹿已經不能活了,賈明摟住兩條鹿腿,將那鹿抖將起來,衝著東麵向上摔去。隨後又將鹿抖將起來,頭朝西摔去。鹿也就一二百斤重,金頭虎這麼一摔梅花鹿不要緊,原來是方磚鋪地,那鹿已經七竅冒血,兩條前腿蹬了幾蹬,那鹿可就嗚叫幾聲,被金頭虎將鹿摔死。
此時西廊下群雄一亂,隻聽喊叫聲音:“好呀!梳衝天杵小辮的力劈梅花鹿,好大力量!”林士佩站起身形,遂說道:“打鹿此公乃是賈明。”金頭虎不知公字當什麼講,林士佩乃是人物,要說打鹿是賈明,有點不大好聽,所以又加上一個公字。然而林士佩把話說連啦,鹿字底下又多加上一個公字,賈明不知公字何用,遂對林士佩說道:“林寨主,公事我不含糊。”嘍卒見鹿已死,將柵欄門打開,金頭虎由裏麵出來,那麵上與身上全是鹿血鹿屎,麵向西又說道:“公事我不含糊呀!你們不服,咱們比較比較?除去他三個賊頭,這三位比不得。”賈明意思是就這三位厲害。勝英說道:“賈明不要造次,退回來。”賈明這才退回東敞廳。賈明對楊香五說:“露臉不露臉?”楊香五一樂:“你是歪打正著,碰巧啦。”賈明說道:“楊香五小子,你怎麼不碰巧了呢?”勝爺一看嘍卒七手八腳將死鹿搭往後院去了,又有嘍卒用黃沙土,將人的血跡和鹿的血跡掩埋好。勝爺說道:“林寨主,第三陣我盟侄將鹿打死,寨主可能成全勝英,將高雙青獻出嗎?不是三陣賭輸贏嗎?”林士佩未及答言,二寨主邱銳接言說道:“勝老達官,這算不輸不贏。要說咱贏啦,鹿撞死您二個鏢頭;要說您輸啦,那個梳衝天杵小辮的將鹿摔死。這為不輸不贏。勝老達官,您說但得容人且容人。我請問一言,四條腿的走獸,是那一物厲害?”勝爺說道:“不獨我勝英,就是在此的高朋貴友,人人所知,獸中之王,則猛虎也。昔日東漢千歲劉秀,年七歲上被老丞相竇榮放出潼關,大刀蘇獻後麵追趕,追到山坡以下,千歲將要被獲,正在急難之間,一隻猛虎將劉千歲救去,才有騁虎登山,烏鴉引路,將漢劉秀救到白水村,隱姓埋名。後來才有千歲起兵,走馬並南陽,漢光武中興。皆因救駕之功,封他為獸中之王,所以猛虎發威鎮山林,人所共知,走獸之中首領者猛虎也。”邱銳說道:“此言非也。俗語雲,九狗生一狴,三虎出一豹。豹要長大,將虎一口咬死,銜起來就走,豹能食母。我們頭年冬至月,下大雪之時,得了一隻土豹,每日打獵回來,將飛禽走兔,用鐵叉往籠裏一遞;要不然一隻鹿腿拿鐵叉遞入籠內,連皮帶骨頭一齊嚼。如要不打獵之日,喂他牛羊肉三四十斤,要他墊墊饑,現今有木柵欄圈仍然未動。打鹿之事,作為罷論,咱們現在三陣打豹以賭輸贏。”勝爺說道:“寨主,我有話在先,但得容人且容人。要三陣打了豹呢?還能反複嗎?”二寨主邱銳說道:“那就不能夠啦。”勝爺說道:“當著天下英雄,將話言明,下圈打豹,拿著兵器嗎?”二寨主說道:“兵刃暗器隨便。”勝爺說道:“那豹現在何處?”二寨主說道:“也在籠內裝著呢。”勝爺說道:“既然如此,請將豹籠拉出來吧。”二寨主吩咐嘍卒:“把豹籠拉出來。”嘍卒答應一聲,忙把豹籠拉至聚義廳前,由西廊而過。
工夫不見甚大,隻聽西跨院咕嚕嚕山響,眾人拉著豹籠,約有二十餘名嘍卒,用鎖練皮條帶在前麵拉著,後麵二十名嘍卒推著。勝爺同眾英雄觀看,此籠寬有一丈二,長有兩丈有餘,四麵籠楞用鐵葉包裹,上邊釘著鐵帽圓釘,籠楞寬厚四寸,見楞見角。您道,此籠如若不包鐵葉,被豹哢嚓哢嚓幾口就給咬斷啦,因為鐵葉包裹,鐵帽釘釘著,咬不動。下麵四個木輪,比大車的車輪還大,外麵鐵瓦,約有二寸餘厚,走在方磚地上,一個勁的亂響。柵欄門兩扇,開開了是一丈六尺寬。眾嘍卒將豹籠拉在木頭圈內,放在南麵,將豹籠轉過籠門朝外,叫人好打豹。此時眾嘍卒將皮繩鎖練摘開,安放停妥,出離了木頭圈,將雙柵欄一閉,然後用木頭上好。二寨主將嘍卒挑選一百餘名,多預備虎叉,將柵欄外邊包圍住,怕那豹由裏頭跑出來,虎叉專能降虎豹。林士佩叫道:“二弟,你到裏麵開籠放豹吧。”二寨主在一旁佯作未聞,低頭不語。林士佩遂大聲說道:“二弟,你進圈開籠呀!”二寨主遂紅著紫臉麵,向林士佩說道:“大寨主兄長,我可不能去放豹,你再派別人去放吧。”林士佩說道:“咱們不開籠放豹,人家鏢行之人怎麼進圈打豹呢?”遂即說道:“哪位去到裏麵放豹呢?”綠林道眾人聞聽。俱都默默無語。林士佩遂對勝爺笑說道:“勝老明公,多叫您見笑。沒有別的,還得我自去放豹。”林士佩說畢,遂甩大氅,繃一十字英雄絆,伸胳臂動腿,沒有崩吊的地方,一個箭步,就有一丈多遠。一連二個箭步,用那燕子三抄水的工夫,將身縱至在木頭圈的切近。又用一個燕子鑽雲式,嗖,縱至木頭柵欄板牆之上,左手踏住板牆一順身,飄然而下。真是身輕如燕,落地無聲,恰如一團棉花,由高處落下一般,其快少有。您道林士佩為什麼要用燕子三抄水的工夫呢?這就是同著鏢行的人,說句俗語,就是賣一手給大家看看。林士佩這一縱身形,旁邊眾人一看,個個俱都暗暗佩服林士佩的武藝,惟有諸葛道爺對著勝爺說道:林寨主可謂少年的英雄也。
就這二十幾歲的人,能將功夫練到這樣的純熟,真是天下罕有。除非是童子功,這燕子三抄水,與那燕子鑽雲的功夫,那是絕不能行的。按現在咱們鏢行之人說,除非貧道與三弟你能夠燕子三抄水與那燕子鑽雲工夫,就是弼昆四弟,他都辦不了。無怪乎人言,南七省屬其第一,真英雄也。道爺說到此處,遂歎了一口氣,說道:後生可畏。勝爺也是暗暗稱讚林士佩,對著諸葛道爺誇獎林士佩連連點頭稱是。您道,這燕子三抄水跟燕子鑽雲的功夫,怎麼非童子功不行呢?皆因為往前縱時,平常有會武術的,他隻可一縱,縱到地方,必得兩腿落地。那燕子三抄水往前縱時,頭一縱,縱出一丈多遠;第二縱以腳墊腳,借著腳的勁再縱身形。那燕子鑽雲呢?是直著往空中拔勁,往上起的勁頭,完全在腰上,這宗工夫,非由童子時候學練不可,還得是天生來的骨力。所以林士佩今天當著天下眾英雄,把這宗功夫顯耀顯耀。再者,邱銳怎麼不去開豹籠呢?皆因為那豹三天沒喂啦,一開籠門的時候,人要是稍微慢一點,那豹要撞出籠來,不用說是吃,一爪就把人要了命啦。紫麵判官邱銳是何等奸詐!他那能上這宗當呢?所以他臊得臉通紅,還是不去開籠。且說那林士佩由板牆飄身落下,一個箭步縱到豹籠跟前,右手提豹籠門上的鐵條,左手拉著鐵環,那豹籠的門乃是雞蛋粗的鐵條管著木頭籠門,籠門上鑲著鐵環,用鐵條串者,要是開籠門時,用手將鐵環提起,一手再抽鐵條,那門就不用人開,豹打裏麵一撞將門撞開,就跑出來啦。林士佩一手拉著鐵環,一手拔定鐵條,隻聽嘩啦一聲響,林士佩趕緊撤步轉身,一個箭步向北縱去,縱至柵欄牆根,仍用燕子鑽雲的功夫,縱至板牆之上,飄然而下,麵不更色,氣不湧出。那豹在籠內時,看見人到了跟前,惡狠狠向籠門撞去,林士佩一開籠門,一轉身的時候,就聽籠門嘩啦一聲響。那豹撞出籠外,直奔木頭柵欄而來。此時外麵的嘍卒們拿定虎叉白蠟杆子,敲動柵欄,外麵要沒有人把守,沒有虎叉震著,那豹就可以打裏麵躥出來。皆因一物降一物,虎叉這宗家夥,是專能降虎豹,虎豹看見它,就不敢前進。這豹在籠圈內用力一打盤,尾巴直抽地,將方磚地抽得叭叭亂響。鏢行之人及眾群雄看著,真是膽破魂飛,毛骨竦然。
且說林士佩出得圈來,走回西敞廳落座。那邱銳遂對勝爺紅著紫臉麵,說道:“勝老明公,豹已經放出來啦,勝老明公請你老人家派人打豹吧。”勝三爺答道:“自然派人。”勝爺遂扭項回頭,對鏢行眾位英雄說道:“此物之猛,甚於猛虎,在深山中百獸懼怕,如要像打鹿的那宗本領,千萬可別進圈。交朋友不盡愚義,對君王不盡愚忠,千萬不可勉強而為,不但白白送了性命,而且滅卻鏢行威風。”勝爺話言未了,東敞廳有一人離座答言,遂叫道:“勝三叔,小侄男願進圈打豹。”勝爺舉目觀看,此人原是明清八義鎮九江屠粲得意的門生,雙刀將王玉成。勝爺遂對王玉成說道:“賢侄留神小心。”王玉成點頭答應。此人年紀約有二十餘歲,黃白的臉麵,身穿品藍的短靠,青十字絆,勒著英雄帶,背後插雙刀,絳紫挽手,趁著燈籠穗,伏腰來在木頭柵欄圈外。眾嘍卒一閃身,王玉成擰身形,縱上柵欄,左胳臂一挎柵欄板,順身而下。那豹此時正在南麵,見人由打北麵進圈,豹遂轉身形,直對著雙刀將,前爪繃,後爪蹬,尾巴攪土,好似惡虎撲食勢,直奔雙刀將而來。有句俗語,虎跟貓學藝,豹與虎學藝,所以那豹行走跳蹦,亦如猛虎一般。那王玉成年少英雄,武藝精強,素日剛愎用事,哪還將那豹放在心上?豈知道大凡獸類,都有個心眼兒。比如貓拿老鼠的時候,那老鼠在穴門旁站著的時候,那貓見著老鼠,他卻不直奔那老鼠去,那貓必先向老鼠的穴門撲去。那貓一奔老鼠穴門奔去,那老鼠卻無處跑了,然後那貓才再撲至老鼠跟前,用爪抓住呢。所以武術中的名詞,有貓躥、狗閃、兔滾、鷹翻,種種的架勢。比如人要是用棍打狗,一棍打去,看看那棍落在狗身上啦,那狗卻輕輕的一閃,棍必落空了,這就是獸類的天然一宗伶妙的地方。且說那豹用惡虎撲食的勢兒撲來,距離著王玉成有兩丈遠的時候,那王玉成遂亮出雙刀,使了個雙裹花的勢子,護住自己身形。看看那豹來至切近,王玉成一閃身形,那豹遂撲了一個空。
那豹這一撲空,噌的一聲,四爪繃住,卻紋絲而不動。那王玉成當時閃開身形,一見那豹四爪繃住,遂就著雙裹花的勢子,一順雙鋒,對著那豹前半身剁去。那豹見雙刀齊下,並不躲閃,那豹反倒往前一伏身,前爪緊跟著豎起,王玉成的雙刀尚未刺到,那豹的兩爪已經直奔王玉成的手腕抓來。此獸力量甚大,王玉成見勢不好,趕緊往後倒退兩步,此時豹的雙爪業已將王玉成的雙刀一齊崩出。那豹爪登山掘地,猶如鐵爪一般,人的筋骨皮肉,那能抵得住呢?王玉成當時將雙刀撒手,隻聽嗆啷啷一聲響亮,雙刀落地,往後倒退兩步,抹頭要跑。那豹就著勁一口咬去,上嘴叉咬定前胸脯,下嘴叉咬定後胸脯,吼了兩聲,渾身上下的皮毛倒豎,好似那貓兒得著耗子一般,咬定王玉成,遂直奔南邊豹籠跑去。來至豹籠西麵,一張口,人落塵埃,抬前爪蹭蹭就是兩爪,將王玉成的鞋襪腿帶底衣扯去,連皮帶骨一齊咬,照定王玉成的下半身吃起來。可惜一位少年英雄,正在血氣方剛之際,死於非命。此時勝三爺在柵欄外東敞廳站起身形,看得明明白白。及至那豹將王玉成卞半身,一口一口,連皮帶骨嚼的那聲音,柵欄外的嘍卒們及東西兩廳下的眾英雄,看著莫不麵帶悲容。惟獨勝三爺,此時心中如同萬把鋼鋒刺在心頭一般,遂急忙撩起英雄氅,掩住自己臉麵,不忍觀看。勝爺為什麼對於王玉成之死於非命,卻這種的悲傷呢?原來這王玉成,更比不了趙謙、李勳二位鏢頭,那趙謙、李勳乃本鏢行鏢頭,雖然是死於非命,還是鏢行之人,南北英雄會要是戰敗了,鏢行之人的榮辱,當鏢頭的多少還算有點關係。惟獨這雙刀將王玉成,他並不是十三省總鏢行之人,那王玉成本是由九江去到江蘇拜望朋友,來到十三省總鏢局,順便看望看望鏢行的朋友。當時鏢行中的人遂將王玉成給留在十三省總鏢行裏小住幾天,為的是朋友們在一塊兒盤桓盤桓,那王玉成可就在十三省總鏢局裏住下啦。恰恰南北英雄會,王玉成正趕上,一定要跟著赴南北英雄會,所以當時王玉成之死,勝三爺又是悲痛,又是後悔。悲痛的是武術方學成了的時候,未見日光月光,死於非命;後悔的是南北英雄會正叫王玉成趕上,那時有心不叫他下圈打豹,當著眾人之下,豈不是叫王玉成臉上掛不住嗎?當時王玉成死於非命。日後怎對得起大拜兄鎮九江屠粲?將來見著大拜兄的時候,屠大爺要是問到我勝英幾句,叫我勝英跟屠大爺何言答對?勝三爺想到此處,自己遂暗中說道:“打鹿打豹,連傷三位。我若再請別位,大概也是白白送了性命。”此時那豹在木圈中,吃著雙刀將王玉成,已經由腳上吃磕膝蓋了,隻見血水淋淋,染紅了方磚地一大塊。
勝爺悲痛之際,並不言語,自己主意打定,遂甩大氅,壓魚鱗紫金刀,掂了掂三隻金鏢,甩頭一子,剛要進圈打豹,耳輪中隻聽得一聲喊叫:“勝三大伯,打豹不是你老人家的事,殺雞焉用宰牛刀?還是侄男服其勞。”勝爺回頭觀看,原來又是傻小子、金頭虎賈明。勝爺說道:“明兒,此物可實在是厲害。”傻小子答道:“不要緊,您看我師老和尚,教給我高招啦。”傻小子遂抬起一隻腳,給勝爺觀看。原來金頭虎穿的這雙靴子。名叫九環劍靴,專踢金鍾罩、鐵布衫。這種靴子兩幫上,一共有四個鐵環子,當中一個鐵環子,名為九環劍靴。要是與對方動手的時候,雙腳踢出去,那當中鐵環內出來一隻劍,這鐵環與劍可是在靴子裏麵暗藏著,人並看不見,如要踢上物件,就是那鐵板,可以踢進去三四分深。所以這宗東西在暗器中最厲害無比,故此金頭虎賈明抬起腿來給勝爺看。勝爺一看傻小子的腳,勝爺可就明白啦,原來賈明穿著九環劍靴呢。勝爺說道:“明兒千萬可要小心。”金頭虎對勝爺又說道:“你老人家放心,不要緊,我如果要打不了那豹,叫豹把我吃了,不是才第二陣嗎?第三陣您再下圈打豹,還不晚呢。再者小的到在圈裏,要是打不了豹,叫豹將我按在地下吃我的時候,我有金鍾罩護身,我拿手把臉麵護住了,我就喊和尚師傅、勝三大伯快救小侄男啊!那時節您跟我師傅再去救我,不是還能將我救出來嗎?”勝爺說道:“等到那時豈不就晚了?還是要多留神小心,千萬不可大意了。此物不比他獸,此物善能吃虎,在深山中百獸畏懼。”金頭虎說道:“侄兒知道啦,咱爺們有造化。”金頭虎說罷,這才向楊香五要家夥,對楊香五說道:“我方才劈了鹿,你說我是碰巧啦。這回我要再打死豹,那就不是碰巧啦。”楊香五也不理他,將那一字镔鐵杵遞給了傻小子。金頭虎接過兵器,勒了勒英雄帶,繃了繃獅子絆,伸伸胳臂,踢了踢腿,沒繃吊的地方,金頭虎這才由北麵奔柵欄圈而來。他哈巴著羅圈腿,假意的走歪斜啦,來至柵欄切近,對著那保護柵欄圈的嘍卒說道:“小賊們還不閃開!你們不知道金頭虎來了嗎?”那嘍卒們一個個看見賈明,俱各牙根咬碎,恨入骨髓。嘍卒們心中說道:“要不是這個傻東西,怎麼會引起南北英雄會來?這回這小子進圈打豹,好歹叫豹給吃了吧,好給大家解解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