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立鬆棚英雄大聚會 設鏢局統轄十三省(2)(2 / 3)

大寨主將要動力,三寨主說道:“兄長且慢,我二哥使螺絲棍滴溜圓,此人使的一字杵,三尖兩刃,各不相克。待小弟拿他!”那三寨主手使一對釘釘亮銀狼牙棒。此兵器一尺兩寸的棒頭,一尺四寸長的亮銀把;棒頭有茶碗口粗細,把有雞卵粗細;棒頭上三趟狼牙釘,一寸餘長,一趟釘的是六個。此兵器專克單刀、花槍、寶劍、鏈子錘、鏈子槍。這幾種兵器,要是撞上,那算是甘拜下風,此兵器出手很重。閑言少敘。三寨主向前,用左手棒一晃,趕奔賈明的頂梁打來。賈明心中暗想:此人的兵器大約是跟唱戲的借來的,是個木頭棒,唱棒打無情郎用的那根棒。金頭虎正在思想之際,眼見棒已到了麵門。金頭虎一看,說聲:“不好!”急忙用杵對著三寨主左手之棒一舉,隻見一道火光,耳輪中就聽倉啷啷亂響。此時三寨主右手之棒,已經打在賈明的右肩頭之上。這下子不要緊,把金頭虎衣服劃破,黑肉上劃了一道白痕。皆因金頭虎是金鍾罩護身,一身的橫練,如其不然,這一棒傻小子可就完了。金頭虎遂大聲喊道:“小子,我的衣裳可壞啦!這要是沒有金鍾罩,我這膀子不就給卸下去啦?我可留神吧,原來這小子的兵器是鐵的,不是木頭的。”金頭虎說罷,遂用三十六手進手招。橫攔豎架,上崩下砸,護住了自己的身體,又跟三寨主戰了十餘個回合。大寨主在一旁,一聲喊叫:“三弟,你也是無用之人哪!退下來,待愚兄拿他。”賈明心中說道:“我的姥姥,這還嫌沒用哪?要有用還把我剮嘍哪?這個賊頭過來,我倒好辦啦,他用的是寶劍哪,崩上就飛。”

你道,傻小子真是不識時務,二寨主與三寨主兩人也沒有大寨主武藝高。兩人一動手,大寨主左手劍一點賈明麵門,金鍾罩練不到五官上,賈明見左手劍到了麵門,趕緊用一字镔鐵杵往外一推。大寨主右手劍在金頭虎肚臍左邊一劃,哧拉一聲。傻小子嚷道:“怎麼劍又奔這兒來啦,小子。”雙劍玉帶圍腰,奔左右二肋梢。金頭虎用杆一橫,大寨主左手之劍一晃,右手劍剁在賈明軟肋梢。此劍為什麼叫作陰陽二劍呢?一隻劍在上,一隻劍在下;一隻劍在左,一隻劍在右。如若敵人順身,一隻劍向前,一隻劍向後。轉眼之間,金頭虎身中六劍,十字絆也斷啦,英雄帶也挑啦。傻英雄右手使杵,左手將獅子絆英雄帶,一賭氣全都扯下去啦。傻小子喊道:“我就大光溜,我也跟你滾滾!”大寨主一看,心中暗想:我拿劍別挑他下身啦,憑我這樣的英雄,我怎麼跟大光溜動手呢?遂用寶劍使招數,裹住金頭虎前後左右中。賈明遂喊道:“我要歸位,逃也逃不出去劍圈。”想到這裏,遂由衝天小辮裏得往外冒壞。忽然間把大肚皮一拍,叭叭叭,拍得山響,口中喊叫:“小子看我的法寶取你!”林寨主聽他一喊法寶二字,一怔神,急忙往外一縱,縱出一丈來遠。英雄未曾見過法寶,趁此時,金頭虎抹頭往東就跑。林寨主一看,不由得怒從心頭起,心中說道:“那有這樣沒羞沒臊之人?打了我嘍卒頭目,攪鬧我的山口,我焉能放他逃走?”大寨主隨後就追,說道:“你往哪裏逃走?”金頭虎大聲喊道:“不用你管,我有地方逃走。”林寨主說道:“今天我非要你的命不可。”金頭虎喊道:“我的命不給你。”喊罷,跑出不遠,金頭虎回頭一看,追得相隔已近。你道,林士佩乃是日行八百裏,金頭虎日行二百裏,焉有追不上的道理呢?追得相離切近,此時已日光東升,金頭虎思索:若被他們把我拿進山去,我又討人嫌,山賊們豈肯饒我?不如落個本兒,一反臂喊道:“小子,著法寶!”林寨主一看,此物約有三尺餘長,橫著趕奔麵門而來。

林寨主手快眼快身法快,急忙往旁邊一縱身,此物落空,掉在塵埃,把土砸了一個坑子。林寨主一看,原來是傻小子一字镔鐵杵。林寨主不由得大怒:這要打在臉麵上,鼻碎腮塌!他要苦苦哀求,本寨主可恕過於他,竟敢暗下毒手。林寨主想罷,複又伏腰往前追趕,一聲喊叫:“寨主非要你的命不可。”金頭虎又說道:“非不給不可。”看看又要追上,金頭虎一反臂,又喊道:“著法寶!”林士佩閃身一看,借著太陽真光一照,此物光搭搭,冒金花,落於塵埃,原來是一錠銀子。林寨主說道:“你太無廉恥啦,寨主追上,非要你命不可,真鬥人生氣。”看看又要追上,金頭虎又一反臂,說道:“你看看是法寶不是法寶?”林寨主一聽,華啦啦直響,遂閃開身軀,用寶劍尖一挑,嘩啦啦落於地下,原來是隻錢串,串著三二百康熙、順治兩帝小製錢。金頭虎喊道:“你是念喜歌的兒子。”你道,金頭虎真壞,他扔的錢,倒說人家是念喜歌的,他真是好頑皮。林寨主一看,更火兒啦,仍然緊追。眼看要追到頭道山口,金頭虎一摸兜囊,敢情裏麵空空如也,再脫足下靴子,也來不及啦。一想有啦,我抓土擾他,他一迷眼,必定揉眼,我就可以跑出山口去啦。金頭虎一曲腰,林士佩趕到,就在賈明的背後一腳,金頭虎趴伏在地,被獲遭擒。林寨主正在氣惱之間,在賈明左肩頭剁了兩劍,隻見肩頭上兩道白痕,未曾剁動。那林寨主雙眉緊皺,適才紮他六劍,未傷他的皮肉,此人有金鍾罩橫練,我何必又砍他兩劍呢?囊中現有點穴钁,想罷,雙劍還匣,抽出點穴钁。金頭虎回頭觀看,說道:“那個可使不得,回頭我就得歸位。”原來金頭虎受過高人傳授,在千佛山真武頂學藝之時,聽紅蓮羅漢弼昆長老提念過,曾對他說道:“你有金鍾罩,不可逞強,專有破金鍾罩之物,點穴钁有七十二樣。”林士佩原本是一位當時的英雄,惟獨稍有忌妒之心,手提點穴钁,思索半天:此人雖然頑皮,可功夫很好,他能戰我弟兄三人,我有心手起钁落,此人必當時死於非命。有心不傷他,我之二寨主以為我懼怕勝英。唉!什麼叫興邦與喪邦?瓦罐難離井口破,英雄難免刀槍之下把身亡。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不毒不狠,不算英雄好漢。大寨主想罷,劍眉倒豎,二目圓睜,鋼牙緊交,一下腰手起钁落。金頭虎一看不好,大聲喊叫:“我要歸位,駕返天台!”

正在此時,忽聽山口外鬆林叢中,痰嗽一聲:“林寨主,钁下留情,在下勝英來也。”林士佩抬頭一看,隻見勝三爺頭戴鴨尾巾,身穿英雄氅,背插魚鱗紫金刀,脅下趁鏢囊,麵上皺紋堆累,白發蒼蒼,頷下飄灑銀髯。林士佩雖聞名,未見過勝爺麵,當時轉身,可就不追賈明啦。一回頭麵朝西,後麵二寨主、三寨主及十數餘名嘍卒在場,有拿繩杠的,有把大寨主衣服折疊好了在胳臂上搭著的。林士佩這才點手叫過拿著衣服之人。伺候林寨主的嘍卒,本是精明強幹,一見大寨主用手點叫,那嘍卒趕奔前,將大衣抖開,遞與林士佩,林士佩將大衣披好。

你道勝三爺怎樣的來由呢?因由二郎山東客廳拿賊,那高雙青借著地道逃走,勝爺與邱成、胡景春在外等候。工夫甚大,歐陽德由地道而出,扛著一個賊寇,四馬倒攢蹄捆綁。勝爺借燈光之下觀看此賊,穿著一身白素素的衣服,口角有血跡,遂問歐陽德:“這是何人?”歐陽德說道:“這是賈明在地道中拿錯了。”勝爺問道:“賈明哪裏去了?”歐陽德說道:“賈明因為擒拿賊人誇口,拿住這個假的之後,我拿火折一照,我說他:‘拿了個假采花賊,你還誇口,你怎算是英雄?簡直成了狗熊啦。’賈明說道:‘我再拿真的去。’若是拿不回來真的,他說至死也不見吾,因此他追下去了。”勝爺聞聽:“啊?你不知他二花頭嗎?他要是追到蓮花峪的邊界,他本是渾濁猛愣,要是惹出是非來,還不受害。你不知你師弟他愚昧嗎?”勝爺遂又問此被獲之人:“你姓甚名誰?”賊人說道:“我既被你們拿住,殺剮存留,任憑於你們,何必多問呢?”勝爺說道:“朋友,我勝英與你素無冤仇,我焉能殺害於你?我問你名姓。”賊人說道:“我姓劉名智,別號玉麵小羅成銀槍將。”勝爺又問道:“怎麼姓高的逃啦,將你拿住呢?”劉智說道:“我們本是把兄弟,我二人由地道正南往北去,往西一拐彎,我盟弟聽地道中有腳步聲音,想必是勝英派人追下來了,說道:‘兄長,我本是勝英敗兵之將,我在頭裏等候,你在拐彎地方等候,亮匕首刀紮死一個,再有人就不敢追趕了。’”勝爺微然而笑:“劉寨主你被他陷害了,這叫借身換影。你把我鏢行之人紮死,給他報仇;你若被獲遭擒,他就跑啦。豈不是借身換影嗎?你年輕輕的交朋友,不可濫交,要擇人。我看你相貌外表甚美,正在二十餘歲,我勸你改邪歸正,棄暗投明,回歸故裏。作什麼事不吃飯呢?何必身為綠林,埋沒終生?”勝英叫道:“邱成,你把劉寨主繩扣解開。你趕緊逃命去吧。”用好言相勸,放劉智而逃。勝爺遂同胡景春、歐陽德、邱成等來到聚義廳,見了大眾,說道:大寨主、二寨主,天祺、天魁,今天咱已然和平交好。

你們大家眾位,拿出五百兩紋銀,周濟被搶少婦娘家的天倫,作為濟老憐貧,我勝英足領盛情。將被搶範氏,用軟榻幔帳罩著,派年邁之嘍卒搭送到飛龍鎮。“回頭又叫道:丁賢弟,此少婦在店住著不便,可以搭在賢弟宅院,請名醫調治,那不是作德嗎?”又叫邱璉三弟同三太等,在後護隨。“你們在店中等候於我。一怕賈明惹禍,我親自追下去;二怕拿不住采花賊高雙青;還怕采花賊再四外殺人。”勝爺當時一抱拳,說道:二位寨主多有成全,你我結為朋友,我追賈明、高雙青去了。“勝爺因此頭一位先出二郎山。追至蓮花峪山口外,天光已然東方大亮的時候,老英雄思索;焉能這麼早進山呢?等到日上三竿,我再下名帖拜望。遂在山口外樹林叢中,打一盹睡。皆因為頭一夜探二郎山,第二夜打二郎山,兩夜未曾睡覺,年老之人,一時乏困。天光一亮,忽然一陣涼風,勝爺把大氅抖開披好,身靠一棵大樹。皆因老英雄勞乏睡著了,忽然間聽一聲”著法寶!“把勝三爺驚醒。遂站起身軀,向山口裏一看,金頭虎光著大膀子,正往外跑,後邊追趕的是一家寨主,手執雙劍,儀表不俗,追之甚急。勝老者心中暗道:傻孩子處處討人嫌,我要露麵,賈明赤膊露身,未免與臉麵上不好看。勝爺躲在樹後觀看,眼看要追上,金頭虎正往下曲腰時,勝爺也不知道他是要幹什麼。正在此時,被那寨主一腳踹得趴伏在地,寨主用右腳一踏,踏住金頭虎背後,用劍要劈賈明二肩頭。勝爺知道賈明有金鍾罩,刀砍斧剁不懼。勝爺看著又是疼,又是恨,他要不討人嫌,人家不能拿劍剁他,勝爺仍未及答言。又見雙劍還匣,取出點穴钁,才知是林士佩。勝爺心說:你這大人物,跟我們這傻孩子,何必下這樣毒手呢?我要再不答話,我怎對得起傻孩子的父母及明清八義我盟弟賈七爺?我又怎對得起弼昆我那師弟?賈明原本是我盟弟之子,師弟之門徒啊!”勝三爺這才痰嗽一聲,由樹後轉過身軀,說道:林寨主,钁下留情,我勝英來也。你道,隻因金頭虎毆打嘍卒,二寨主激火,才引出南北英雄會,暫且不表。

且說林士佩一看勝爺,聞名不如見麵,看那勝老者和顏悅色,林士佩不由得心中欽佩。遂一撤腿轉身麵向西,此時嘍卒將衣服遞過,林士佩趕急整壯帽披大氅,抱拳對著勝爺說道:“明公至小山敝寨,久慕大名,如雷灌耳。老明公替天行道,剪惡安良,自恨無福,尚未得會高人,今日駕臨敝山,林士佩真是三生有幸。”勝爺說道:“寨主哪裏話來?在下勝英久慕寨主英名,沙子內的黃金,綠林道內的英雄,南七省壓倒一切,屬其第一,我勝英早就有意拜望。皆因為小行道保鏢,以身為業,實不得閑暇,未能到高山來拜,今日得見寨主,俺勝英不幸中之大幸。”此時金頭虎賈明大聲喊道:“勝三大伯,亮家夥宰吧。”勝爺說道:“胡說!與我後站,不許多言。”勝爺又說道:“寨主,此子碌碌庸才,不會說話,得罪寨主,俺勝英前來賠禮,說話不明招惹寨主生氣。”林士佩說道:“勝老明公,這是你令高徒嗎?”勝爺說道:“非也,原本是我的盟侄男。”寨主說道:“明公恕過,不知者不怪罪。要知道是你鏢行之人,不用說不敢,我們也不好意思跟他動手。”金頭虎又喊道:“勝三大伯,他們知道,三個毀我一個人。”勝爺對賈明說道:“少廢話,不要多言。”勝爺道:“寨主,此子說話嘹亮,提起此事,勝英臉麵實無光彩。人不說不知,木不鑽不透。皆因在下有個師弟,又是我之盟弟,在俠義莊鋪把勢場。提起此人,與寨主未見過麵,大概閣下也有耳聞,此人姓邱名璉人稱入地昆侖,排行在三。此人不識賢愚好歹,收了一個徒弟,又認為義子,姓高名叫高雙青,此子行為不端,貪淫好欲。在那正月十五有一逛燈的女子回家,後半夜這冤家撥門撬戶,暗進那女子臥室,逼奸不允,被小冤家高雙青將那女子殺死。前十數天清明佳節,有一上墳守節之少婦,也被冤家高雙青看見,隨到人家村莊,看準寡婦門戶,黑夜之間撥門而入,進到寡婦臥室,逼奸不允,被冤家高雙青殺死。那日我又在宦家樓上,我與我口盟兄弟、飛龍鎮的紳董丁桂芳,因我弟兄二人探二郎山回來,隨下此子。那時他穿的是一身白衣,我弟兄二人,跟著小冤家,到了宦家樓窗戶外,冤家點上燈光,逼迫奸情,宦家小姐真乃是九烈三貞,令人欽佩。此女至死不允。高雙青持刀威嚇,小姐執意不從,賊人羞惱變成怒,舉刀要殺宦家千金。那時我將他叫出樓房動手,冤家不是在下之敵手。不料小冤家逃遁,在水中我又與他水戰,他亮出避水雙钁,我才知是我上三門邱家所傳子弟。我一報名姓,小冤家借水遁逃走,我才上岸,回在店房。第二天趕奔俠義莊,小冤家高雙青鏢打他義父,得藝忘本,故意亡師。我與我邱三弟追至二郎山,四霸天護庇於他,不分賢愚,我們兩下說碴啦,在下獨鬥四霸天,掃平二郎山,高雙青由地道逃走。我派我徒侄下地道追拿於他,他奔峻嶺高山而來。我徒侄賈明後麵追趕,是他不會說話,得罪寨主,大寨主高抬貴手,我勝英前來賠禮。”

林寨主說道:“勝老明公,事從兩來,莫怪一人。小山敝寨有幾條規矩,有人命案不許進山;馬快班頭追著不許進山;穿短衣的手持兵器不許進山。你這位賈鏢頭,手使兵器撞進山口,把山嘍卒阻攔,他把我的嘍卒頭目打得頭破血出,傷痕輕重不等。他們跑進大寨報告,也是在下年輕,無有容人之量,因此兩下動手。”勝爺一聽,又惹了禍啦!遂說道:“寨主高抬貴手,受傷的夥計,用好藥將養,如其傷痕甚重者,倘有差錯……”勝爺說至此處,回頭用手指著賈明,“要小冤家抵償還命。”賈明一聽,心說要糟,我打算打死賊不償命呢。林寨主說道:“勝老明公,保鏢的與綠林道這兩行人,不講抵償還命,不講打官司。我的把山頭目名叫沈匡,如若死了,怨他命短,那有償命之理?”勝爺說道:“我當麵謝過寨主。請問寨主一言,高雙青落在你的寶山沒有?如其沒落在寶山,請寨主賞一言,我們別處去找;如落在寶山之中,也請你賞賜一言。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英雄以信義為本,寨主乃當時的英雄,絕不能有而言無,無而言有。如落在此山,你把他賞賜與我,清理我這門戶,又給黎民百姓除害,又省得官廳多出些人命重案,被殺的苦主家感寨主之恩;被殺的姑娘與守節之寡婦、屈死冤魂,感寨主大恩大德。請問寨主,高雙青可在你的山寨沒有?賞賜一言。”林士佩聞聽,箭眉倒豎,俊目圓睜,心中思索:好厲害的勝老者,說話有剛有柔,而且抬舉我。要說高雙青,我有心把他獻出山來,我二弟邱銳說我懼怕勝英。想罷,遂抱腕當胸,說道:勝老明公,高雙青確落在我的山寨,我看他狼狽不堪,問他因何落到這般光景,他一派謊言對答。我拿話一擠兌他,他說周家屯宦家樓上,捋住小姐發髻,持刀威嚇,明公與紳董在樓窗戶外叫他,有這一案。我說你既有一案是你作的,再有十案八案也是你所為。我吩咐我山中的眾賓朋,把他亂刃分屍。他與在下並不認識,與我二弟邱銳八拜結交,我二弟阻攔,說他前來求救,如其咱們不救,由他再投奔別處而去,反倒要殺他,你是懼怕勝老者,你是不敢不殺高雙青。

皆因勝老者能以武力壓人,我才把高某幽囚蓮花峪,高雙青如打我敝寨逃走,勝老達官,惡賊人命的官司我打啦。有心我不押高雙青,一來對不住明公,二則我收留采花淫賊何用?再者說,我小山敝寨尚且還有女眷,讓我反貼門神左右難。“勝爺捋髯說道:大寨主,這話是含糊其詞呀。要押高雙青,又怕二寨主恥笑,說你懼怕勝英。你我是外場的朋友,誰還有怕誰的道理嗎?有心不獻高雙青,又怕對不住勝英,這不是含糊其詞嗎?人物說話,總要爽快,是獻那高雙青不獻呢?寨主要擺一個道,我勝英當百依百隨。”林士佩聽罷,箭眉一挑,說道:勝老明公,咱拿高雙青取一個笑。你先前久走北路鏢,原是北六省人氏,現如今我們蓮花峪在南,咱二位立個南北英雄會。我預備一二百封紅白帖,你把你十三省鏢局的,僧、道、俗、回漢兩教保鏢的,替我代請。我這個敝寨現有寨主朋友等,約有一百餘名,我再轉請蓮花湖的賓朋。我與蓮花湖總轄寨主韓秀(四十寨總轄)八拜結交,那蓮花湖與我這敝寨乃同氣連枝。明公將眾鏢頭請到時,我預備水酒小宴恭候,天下英雄見麵,我把高雙青在酒席筵前獻出來。你要是按你門戶規矩,任憑你處治;要願將他送到官廳,我給你套車送去。你要是來,你方為十三省總鏢頭;如其不來,你立下一張字據,把十三省總鏢局一收拾,南七省地界,一腳不許你蹬,你就回家納福去吧。“勝老者聞聽,心中思索:此話善中藏刁。是非隻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為這一個采花賊,惹出多大是非?如若是不來,一世的名譽,沒於今日。如若是來,綠林道山大王見著保鏢的,自然氣憤;保鏢見著綠林道,自然不悅,我們這兩行,冰炭不同爐。自古會無善會,宴無好宴。豈不聞五霸之中,晉文公九合諸侯踐土會盟,各無好意?這好比,西漢的鴻門宴,楚漢爭雄的九裏山,後漢三國的五月十三,大宋朝的金沙灘,都是殺人的戰場。事到如今,難以為情,我能叫名在人不在,不叫人在名聲壞。常言說得好,閻王造就三更死,何能留到五更亡?遂說道:寨主,不用你紅白帖,我能聘請鏢行英雄,五日內必來高山打擾。”林士佩說道:你如其不來呢?“勝爺答道:咱是開買賣,我就給你立合同啦;咱要是置房產,可以給你立張房契;南北英雄會,還能寫字據嗎?”林士佩說道:如此你我三擊掌可也。“勝爺說道:很好。擊掌之後,五日內勝英不到,我非為人也,犬豕不如。”勝爺說罷,遂舉起左掌,林士佩接掌相還,二位三擊掌。此事大不要緊,勝三爺幾乎把八十餘位保鏢的英雄性命,斷送在此山,暫且不提。且說林寨主說道:您趕緊回鏢局請人去,我也不敢把您再讓到小寨之內茶酒相待啦。勝爺說:好好,五日內必要騷擾,何必當時呢?您我交朋好友,人長天也長。說罷,彼此抱拳道個請字而別。

此時金頭虎賈明在勝爺身背後叫道:“勝三大伯,我的衣裳被他們劃破,自爺們就光著膀子走嗎?”林士佩說道:“勝老明公,我自顧與明公說話啦,忘了這位賈鏢頭了。您略等片刻。”林士佩遂招手叫嘍卒:“你們腿快的,急速進寨,把身矮體胖的寨主全身的衣服,取一身來。”嘍卒答應一聲,轉身飛跑進山。勝爺與林士佩談古論今,說些閑話。工夫不見甚大,嘍卒手提一青綢子包裹回來,當麵打開,遂說道:“賈鏢頭,您換衣服吧。”賈明一看,頭巾絹帕大衣,短靠靴襪,腿帶獅子絆,英雄帶,全身的小衣服一套。金頭虎說道:“這倒不錯,下身衣服未動,我穿上細白綢子褂,絹綢短靠,剩下衣服我拿著走哇。”勝爺說道:“不許,你傷損的衣服換上就得啦,為甚麼還拿人家別的衣服呢?”又見一名嘍卒說道:“賈爺,這是您的法寶,給您送來啦!”原來是那一字镔鐵杵,一錠銀子,二三百小製錢。“夠不夠?請您多包涵點吧。”可見其當嘍卒的,沒有安善良民,金頭虎心裏也明白,遂叫道:“小子,別說損話,給我我就要。”勝爺當麵謝過寨主,說道:“多承寨主海涵,勝英足感盛情。”林士佩說道:“明公,哪裏話來?您這是賞臉呀!些須小事,何足掛齒?”二人遂抱拳,各道請字。

勝爺出高山口,帶著賈明。此時金頭虎心滿意足,自己思索:要換不了衣服哇,就上他山上去罵街,再打些個嘍卒,就可以換了新衣服啦。賈明實在無知,要不是勝三爺到,焉有賈明的性命?且說老勝英氣憤憤來到飛龍鎮鎮店口,早有三太、香五等在鎮店口張望。天色已然大平西,楊香五眼神最快,遂叫道:“黃三哥,老師把傻小子找回來啦!”楊五爺又說道:“黃三哥,賈明換了新衣服啦!賈明原那衣裳甚髒,您看換了新的衣裳啦。”臨至近前,黃三太遂叫道:“老師,您在那兒找回賈明兄弟來啦?”勝爺聽罷,遂“唉”了一聲。賈明說:“黃三哥,楊香五,熱鬧著呢,我把小賊打啦,大賊把我打啦。看看我要歸位時,我勝三大伯到啦,拍了拍巴掌,三擊掌,也不知是什麼會?熱鬧極啦。”香五說道:“黃三哥,大概賈明又惹了禍啦。”勝爺接著說道:“這個禍還不小。你們大家甚麼時候回到飛龍鎮?”香五說道:“四更來天我們由二郎山回來。被搶的少婦,已由山中寨主,派了十幾名老嘍卒,幔帳罩著藤床軟榻,我邱三叔與店主人丁紳董,我們大眾護隨,外有五百兩白銀。我們大眾歸了丁家店,皆因範氏少婦店中住著不便,搭往我丁叔父宅院去了。自有丫環婆子服侍,又請名醫診脈治病。丁叔父真乃君子哪。寨主言而有信,他們大眾分散金銀,散了山寨,各歸故裏。”師徒說著話,進了丁家三合店北跨院。邱、丁二老與大眾問在那裏找來的賈明,勝爺就把蓮花峪三擊掌,五日內在蓮花峪赴南北英雄會之事,說了一遍。二老聞聽,邱三爺先說道:“南北英雄會赴不得,林寨主之武藝,千人不擋,萬人不敵。”丁桂芳又說道:“此人力有呂布之勇,麵如子都之姣,三國東吳周郎之毒。咱鏢行之人到他山寨,凶多吉少。”勝爺捋髯一笑,遂說道:“愚兄勝英不能失信於他人。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二位賢弟不要多言。三太、香五吃了飯沒有?”三太說道:“我們大眾都在我丁叔父店中吃的飯。”工夫不大,勝爺吩咐道:“你弟兄二人急速起身,連夜趕奔咱十三省總鏢局。沿路上渴了不許在茶鋪喝茶,或在河沿,或在飲馬的馬槽,喝點涼水;餓了不許在飯館子吃飯,或者買套燒餅果子,或者買個饅頭,走著路就吃了;晚上不許住店,樹林內歇歇。請你大師伯,你李四叔,千萬別誤五日內。你們兩個人見著,就提老夫請你師伯、你師叔、你李四叔,我拜托他們三位,當麵問明眾鏢頭,要是有妻兒老小者,不能割舍,別赴南北英雄會來。有不怕死的,並無牽掛,五日以內,必須趕到。”

三太、香五奉了老師之命,急忙起身,按勝爺分派而行。當時上路,連夜而行,第二日掌燈時,趕到十三省總鏢局。二位進了鏢局,蓬頭垢麵,拜見三老,局中正坐著李四爺李剛,左有聾啞仙師,右有弼昆長老。一見三太、香五滿身滿臉塵土,聾啞仙師問道:“你師傅攻打二郎山,莫非遭厄受困不成?”三太道:“非也,皆因我老師夜探那二郎山,回了飛龍鎮丁家店,路上遇見一個采花淫賊。”就把高雙青采花命案,宦家樓上逼奸,他師傅追拿淫賊,到了俠義莊,他邱三叔的義子螟蛉、賊人由俠義莊遁走,又追到二郎山。“我師傅單刀會群賊,破了二郎山,賊人又打地道逃走。金頭虎由地道追到蓮花峪,毆打嘍卒,惹出是非。我師傅與林士佩三擊掌,五日內南北英雄會。今天可是二日,我師傅派我弟兄二人連夜而來,我老師拜托您三位,師叔、大師伯、李四叔,你們問鏢行的眾位師傅,家有妻兒老小,不能割舍,千萬別赴南北英雄會,原本是殺人戰場;如若無有牽掛不怕的,再赴南北英雄會。”李四爺一問,大眾麵麵相覷,英雄未免負氣。待了一會,才有人站起身形,這位說:“李老鏢頭,我去。”那位說:“李四爺,我去。”這位又說:“李四叔,我也去。”好漢就怕比較,再說鏢行之人俱是武夫,八十餘位俱各立起身軀,皆因有十三省總鏢局,閑住、拜望朋友來的,就有幾十位。惟有聾啞仙師站起身軀,口念無量佛,遂說道:“眾位英雄,去者也沒有什麼便宜,不去者也沒有包涵,咱作的是買賣,焉有都去之理呢?總得留個三二十位,率由舊章,作買賣要緊。咱要都去,各帶兵刃,地麵上觀之不雅,又怕百姓黎民受驚。”對三太、香五道:“你們先淨麵喝茶,吃點東西。”三太、香五答應一聲,工夫不大,吃喝完畢。喘喘氣,歇了歇,他二人這才起身,回歸飛龍鎮丁家店。三太說道:“大概兩天工夫,我們準到。”聾啞仙師說道:“你二人回去,見著你的師傅勝三爺,就說我們老弟兄三個商議已妥。不說是五日內赴南北英雄會嗎?我們四天之內準到。頭一夥假扮鏢車十數輛,趕車的也是保鏢的,喊趟子的也是保鏢的,客人也是保鏢的,二十多人不甚為多。第二夥叫你師叔弼昆,扮作十個二十個騾馱子,也算一隻鏢,趕騾馱子的、趟子手、客人、保鏢的,也俱是保鏢的。第三夥你四叔李剛,也扮作鏢一隻,俱插十三省保鏢局鏢旗。今天是第二日,明後天四天之內,準到飛龍鎮丁家店聚齊。”

且說黃三太、楊香五,正在第四天剛到晌午之時,他們弟兄二人,可就進了丁家店了。見過勝三爺,勝三爺問道:“你二人可曾見著你的師叔與師伯?你那李四叔對於此事是怎樣辦理的?”三太說道:“我那諸葛大師伯說的,今天是第四天的日期,今日準到我丁叔父之店內。他們扮作三隻鏢,大概鏢行之人來者,約在六十餘位之數。”勝爺說道:“好好,夠用的了。你弟兄一路辛苦,下麵歇息歇息去吧。吃完飯,同張茂龍、李煜在北鎮店口迎請,來一撥,陪一撥。”又說道:“丁賢弟,你交愚兄這個朋友,您得多傷些銀錢,久後咱弟兄算一筆清賬。這現有二十餘位,再來六十餘位,我得騷擾幾日,你告知夥計,此三合店就別住其他客商們啦。”丁紳董說道:“勝三哥,您要來二百位朋友,我能供給一年的吃用,十八家招商店,我給您騰出兩號來。勝三哥,這點小事何足掛齒?”勝爺說道:“很好,很好。”遂拿兩杆鏢旗,叫夥計插在匾上。您道,這可稱得起俠義剛強,英雄老店。等到太陽平西,三太、香五同著鏢車進店,十數輛車,十數個趕車的,俱是保鏢的打扮,連客人等俱都來到,聾啞仙師也扮作老客模樣。勝爺聽說鏢車已到,勝爺趕緊迎接進店,店家預備茶水,就在北跨院擺開桌案。此時因在三月半的時候,大家淨麵喝茶,及至太陽剩了不高的時候,李煜、張茂龍二人又領弼昆長老來了一隻鏢車,連趕馱子的帶客人,俱都是保鏢的,也有二十來位。勝爺接進,安置在北跨院。天至落太陽時,又把神刀將李剛李四爺陪進來。眾英雄在北跨院茶畢,擺酒,勝爺說道:“三太,你點點咱人們的數目,明天要早起身,夠奔蓮花峪赴會。”丁桂芳說道:“勝三哥且慢,先別點數。我十八家招商店內有十八個把勢場,十八個場子之內練把勢的,連十八家店中掌櫃、賬房先生,都要跟哥哥赴南北英雄會。”勝爺聞聽,控背躬身,口稱:丁賢弟,十八個場子的鄉親習武之人家中都有妻兒老小,十家店內的夥計都是拿賢弟你的月錢。

這赴會是刀槍山,劍戟林,原本是殺人的戰場,倘有差錯,我擔待不起。賢弟要看重勝英,你與兩個賢侄前往可也,餘下者一位我也不敢拜領。“又叫道:三太,你邱三叔場子內有十數餘人;我前次與你們同來者十數餘人;你丁叔父父子三位;又來的這三撥鏢,共點清眾位的數目。”三太說道:老師,共八十四位。“勝老者點頭道:足以夠用。”勝爺又叫道:丁賢弟,你府上種著幾十頃地,騾馬可能有多少?“丁紳董說道:勝三哥,你兩個小侄丁龍、丁虎,他們有走騾快馬二十餘匹。”勝爺說:用不了,可以備六匹馬來,俱要鞍韉鮮明,你我老弟兄六位各乘一匹。頭一位諸葛道兄,第二是愚兄勝英,第三位弼昆長老,第四位李剛李四爺,第五位邱三爺邱璉,第六位就是賢弟你。“聾啞仙師劃策:吃完飯早早安歇。丁施主,你把那十七家招商店的灶上大師傅,多請幾位來,四更來天,就要酒飯備齊。咱們八十餘人起身,各帶兵刃,怕驚動鋪戶住戶,致使他人受驚恐,也省得官麵盤查。”大家說道:此事倒也高明,四更天要起身,鋪戶住戶尚未起來,省卻好些個是非。“丁桂芳說道:夥計劉三,你到宅院告知管馬號的,挑選六匹強壯肥大的好馬拉到店裏,細草細料好好喂起來,明天起早備用。”大家這才依計而行。眾位睡了一覺,養了養精神,天到四更,夥計趕緊將大家叫起,遂說道:達官爺們,酒飯齊啦。“眾英雄飽餐一頓,店裏夥計將那六匹馬備好,六位老者乘上坐騎。聾啞仙師叫道:勝施主,咱這一起身,也得有個準規矩呀。別管走多快,或是走多慢,貧道的門下邱成,弼昆的徒弟歐陽德,他們二人並肩緊緊督後,千萬不可亂行。”六位老英雄這才上馬,出離飛龍鎮,趕奔而行。金頭虎說道:楊香五、歐陽德,要不是我,你們那裏看這麼大的熱鬧呢?“歐陽德說道:唔呀,臭豆腐,此一去不定有誰沒誰呢。”傻英雄道:死生由命,你怕死別去呀。說說笑笑,八十四位英雄往蓮花峪赴會去了。

且說六老者乘跨坐騎並行,行到天至巳時了,遠遠就見蓮花峪陡壁山岩,高聳聳綠樹蔭濃,流水潺潺,途次碧綠盈野。山連山,山山不斷;嶺套嶺,嶺嶺相連。山坡上懸掛雕鬥。離山口切近,忽聽嗆啷啷鑼聲一棒,有嘍卒由山口內一字長蛇闖出山口。山口乃是座西向東,出離山口,一排排,一行行,分為二龍出水式,南北垂手侍立,每人一口雙手帶,借太陽真光一照,真是明耀耀奪人二目,二百名削刀手南北站著。勝三爺等六匹座騎停住觀看,那二百名嘍卒好似刀裁似的齊整。北邊排班站立的麵朝南,南班站立的臉朝北,整整齊齊一百對,鴉雀無聲。此時六老者留神觀看,忽然間聽山口內,馬踏鑾鈴響,闖出一匹白龍駒,馬上正是大寨主林士佩,左右兩家寨主勒住嚼環。林士佩要把他那寨主的威風,在眾人之前顯露出來。隻見他頭戴粉蓮色六楞抽口壯帽,周圍品藍海棠花,當頂襯白芙蓉花一朵;身披一件粉蓮色大氅,背後十二顆鏢槍,襯紅綢子烈火苗;銀灰短靠,繡花囊中明露著點穴钁三隻。林士佩馬至六老英雄前,林士佩在馬上站起身軀,雙手夾繃韁繩,如不然在馬上站不起來。白龍駒由鬃至尾雪花白,可是三道肚帶,要不然在馬上也是不能站起來。勝爺叫道:“三太、香五等接馬!”林士佩說道:“且慢,嘍卒接馬。把勝老明公的馬接去,細草細料飲喂牽遛。”又說道:“明公請。”勝爺說道:“寨主請。”勝爺背後八十三位英雄,林士佩背後四十餘家寨主。勝、林二位說說笑笑,林士佩假好假誼,麵上歡悅心內仇。勝老者這一進蓮花峪,好比那虎穴龍潭,刀山油鍋,鐵壁銅城,天羅地網。林士佩挖下壕坑擒虎豹,撒下香餌釣金鼇。勝老者、八十四位英雄進山寨容易,再想出山,勢比登天還難。此時在林士佩身後緊緊跟隨著四十餘家寨主,一個個俱是威風凜凜,相貌堂堂,麵帶殺氣,各執長短家夥不一。且說林士佩來至勝爺跟前的時候,在馬上站起身軀,舉目一望,留神觀看。今日這一看勝老者,與五老並馬比肩而行,勝老者雖然年過古稀,皺紋堆累,白發蒼蒼,但精神百倍,不減英年氣概。林士佩此時心中暗暗打量勝爺:人言老勝英武藝絕倫,刀法精強,俠肝義膽,殺贓官,除惡霸,救的是仁人義士,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虛傳,可稱得當世之英雄。又一看勝爺身後跟隨的那七八十位保鏢的打扮,個個也是精神百倍,雖數十裏而來,毫無倦怠氣象,胖胖瘦瘦,高高矮矮,俊醜不一。林士佩在馬上站著,正自暗想,已然馬臨勝爺身前。林士佩恭敬英雄之誠,露於外表,趕緊在馬上端壯帽,整大氅,甩鐙離鞍下了座騎,對著勝爺抱腕當胸,控背躬身,虛心下氣,說道:“勝老明公,今日不辭勞瘁,來到小山敝寨,我林士佩得聆清音,真是三生有幸。老達官可算是言而有信,林士佩未能遠迎,疏客之罪,尚祈老達官當麵恕過。”勝爺答道:“寨主說的哪裏話來?勝英久仰大名,恨不得一親雅教,久有此心,奈無由問候,今日謬蒙寨主見招,得瞻峻嶺崇山,不特勝某一人有幸,敝局鏢行眾人也三生之幸也。寨主幸勿謙恭,你我乃一見如故。”勝爺說著話,甩鐙離鞍,五老相繼跳下座騎。與林士佩略事周旋,勝爺又說道:“今日敝局人眾,來到貴山,他們俱是鏢行一介武夫,對於貴山寨規多有不曉,望寨主海涵一切,不勝萬幸矣。”林士佩說道:“老達官太過周到了,望老達官對於小寨人等,不加見笑足矣。”林士佩與勝爺談著話,遂向山內相請,二人謙遜一回,林士佩說道:“小山敝寨有這麼一個規矩,賓朋遠來,必須朋友在先而行。”說罷,林士佩對著勝爺,道了一個清字,於是勝爺在先,林士佩在後,直往山寨裏麵而行。

正行走中間,勝爺留神觀看,見頭道山口站立著二百名削刀手,俱各雙手使手帶,對麵排班站立,分為一百對,相對站立,俱是兩人相對著擎起大刀,將刀搭在一起,兩刃豎著朝下,人若打此經過,必須由雙手帶底下鑽過。勝爺一看,心中暗想:這那是排班迎客?這簡直是刀山一般。您道,那削刀手俱各手擎大刀,豎著刀柄,刀刃朝下,兩人用力緊錯,隻聽得刀錯刀的聲音,倉啷啷的響亮,一個個橫眉立目,活賽殺人夜叉,別說是由雙手帶底下鑽過,就這麼一看,簡直可以把人嚇掉膽魂。勝爺正在心中暗想,林士佩在後說道:“亮開隊伍,迎接賓客。”勝爺心中說道:“亮開隊伍迎客,也不是什麼樣兒?”林士佩說畢,隻見削刀手,一個個緊錯鋼刀,較前不過又加上一分勁兒。這一百對削刀手一加勁兒,那鋼刀相錯音響聲不覺震人耳鼓,凶惡的氣焰較前又加上數倍。勝爺一看,心中說道:“大丈夫生在世上,若不留下個名兒,豈不是虛度此生?古人曾說過,君子既沒世,而名不稱焉。想我勝英年過古稀,正在暮景殘年,能有幾何?自有生以來,那個不曉之為人?慢說你是刀山,就是油鍋在前,俺勝爺若有半點懼怕,豈不減卻一世威名?”勝爺此時與林士佩談笑自若,往前而行,雖前麵刀山迎客,那勝老者眼中猶如無人一般。走到削刀手切近,勝爺鑽過頭一對削刀手。您道勝爺的身軀乃是五尺有餘,不及六尺,那削刀手架著刀,最高的度數,距地不過五尺有餘。勝爺往裏鑽著,恰恰刀碰鴨尾絨巾,隻聽得刀碰鴨尾絨巾的聲音嚓嚓亂響,好不驚嚇人也!勝爺鑽至第二隊削刀手,心中想道:古人有鑽刀山之事,我是耳聞未見。明家末葉,闖王李自成造反,總兵吳三桂鑽刀山喝血酒,關東盛京請清兵。大清老佛爺九千歲多爾袞在北京趕走闖王李自成,未登大寶,讓與阿哥順治登基,更年改月,才為大清國一統華夷,吳三桂得了平西王之位。像我勝英為拿一個采花賊,一來整理門戶,二則給黎民百姓除害,我雖不敢比那總兵吳三桂,我勝英焉可自餒?勝爺鑽至第三對上,隻聽鴨尾絨巾碰得嚓嚓直響。林士佩在北麵上定目觀看勝老者,隻見他神色不移,氣不湧出,一腔雄壯氣概,顯露表外。林士佩心中暗暗佩服,心中說道:我觀看老勝英之為人,真不亞如三國時之五虎上將黃漢升。林士佩想到這裏,遂一聲呐喊:“削刀手撤隊!”此時勝爺手提英雄氅,剛剛鑽過第三對削刀手。那削刀手一聽林寨主呐喊撤隊,一個個俱皆將刀豎起,往肩膀上一扛,臉朝南的轉身形麵朝北,臉朝北的轉身形麵朝南,一個個俱皆背對背而立,一時間,隻見肅肅威嚴,鴉雀無聲。林士佩趕緊走至勝爺跟前,並肩而行。兩人口中說的是些知心之語,然而可是嘴頭上的假好兒,其實心裏林士佩暗藏奸詐,恨不得含一口涼水,將勝爺吞下去,才對他的心事。皆因為綠林道與保鏢的乃是冰炭一般,向來是反仇的。綠林道專講究劫掠,保鏢的專為是保護商賈買賣,這豈不是冰炭焉能同呢?故此林士佩表麵上跟勝爺表示出假好假誼的樣兒,心中卻是一腔虎狼之心。

林、勝二位在前說說笑笑而行,後麵跟隨著鏢行之人八十三位,綠林道英雄四十餘位,俱各是滿懷心腹事,盡在不言中。正走在中間,來至在二道山口,勝爺抬頭觀看,隻見迎麵上有長箭手六十人,迎頭排隊而立,一個個俱是張弓搭箭,弓弦兒拉得如同滿月一般,整整的六十名長箭手直對勝老者,簡直如同箭林一般。您道,林士佩他為什麼這宗舉動呢?皆因他素常聽說過勝三爺的為人,光明磊落,膽量過人,故此今天偏要看看勝爺的膽量如何。哪知勝老者抱定一種寧叫名在人不在,不叫人存名不傳,把那死生二字,都已置之度外。如果要是膽量小的,不用說鑽刀山,就是一看,嚇也嚇糊塗了。及至來到長箭手切近,一個個張弓待發,倘有不測,豈不是亂箭攢身?哪知勝老者與林士佩往前行走,來至弓箭手切近,仍然說說笑笑,目中猶如無物一般。林士佩一看勝老者,真是膽大如天,麵不更色,毫無一點懼怯情形。林士佩遂叫道:“弓箭手撤隊!”那弓箭手聞聽寨主吩咐,一個個撤矢還弦,將箭灌在壺中,急忙挎於背後,散開一條道路,讓林士佩與勝老者及後麵百十餘位過去。行走至三道山口柵欄門外,勝爺舉目觀看,隻見有六十名撓鉤手,在前排開隊伍,擋住去路。那六十名撓鉤手,俱是南北站立,北邊的麵朝南,南邊的麵朝北,各執一把鉤鐮槍,都是藤子槍杆,六尺餘長,核桃粗細,顫顫巍巍,上安鉤鐮槍,槍頭六寸多長,外有倒須鉤二個,紅纓相趁,在對麵站著,槍尖對定槍尖,當中留著一條道路一尺餘寬,人要從當中一走,那槍尖必得將人掛成肉泥一般。勝老者看得明白,心中暗想:削刀手俺勝英鑽了三對,長箭手卻迎頭撤去,到第三道寨欄門,又有撓鉤手,擋住去路。慢說你是撓鉤手,你就是槍林箭雨,我勝英豈能懼哉!書要簡短,勝爺走至撓鉤手切近,林寨主又是一聲呐喊:“撓鉤手撤隊!”那撓鉤手一個個也是猶如削刀手一樣,各自將撓鉤抱於懷內,轉身而立,當中讓出五尺餘寬一條大路。

林士佩與勝老者並肩前行,打開柵欄門直奔前寨。勝爺觀看兩邊栽種青鬆翠柏,相隔兩丈寬,樹木茂盛,綠葉森森,清氣襲人,精神不覺為之一爽。真好似世外桃源,仙鄉異景,若非天然異景,何有如是之佳境?雖有人力,一半也出乎天然。當中大道,俱是三合土墊地,平平坦坦。走出不遠,林士佩在後麵道:“勝老明公,您的人到齊了沒有?”勝爺聞聽,這才止住步回頭觀看。留神一看自己鏢行之人,但見歐陽德、邱成二人在最後壓著隊伍緊緊跟隨。皆因諸葛道爺在飛龍鎮臨行時,曾劃策說過,歐陽德、邱成二人在後麵不許擅離;若一離開本隊,就是本隊的人有沒到的。勝爺一聽,林士佩問勝爺的人齊了沒有,勝爺故此往後觀看。見歐陽德與邱成在後,並肩而行,知道自己人是齊啦,遂對林寨主答道:“敝鏢行之人俱皆來齊。”林士佩問勝爺的時候,自己也回頭看自己背後的人,看了看自己的查山寨主在後麵跟隨。那位查山寨主麵如白玉,身穿灰素的衣服,真是精神百倍。勝爺與林士佩說完自己鏢行之人俱已來齊的話,林士佩對著勝爺點了點頭,遂吩咐查山嘍卒道:“打裏邊三道山口傳下山令,就說寨主有令,三道山口撓鉤手,二道山口長箭手,頭道山口削刀手,個個把住山口,對於鏢行之人,不許私自放走。如有鏢行之人出入者,須有本山腰牌,嘍卒護送,方許出入。若有私自放走鏢行之人,或者與鏢行之人舊日親朋,徇私違令,暗暗放走時,定按山規行事,碎屍萬段,將首級掛在山口。”林士佩吩咐完畢,回頭叫道:“勝老英雄,您的人一位不缺吧?”勝爺說道:“不錯,不錯,一位不缺。”林士佩麵帶笑容,遂對勝老者說道:“鏢行之人進了此山,大概來則容易,想要出此山中,許是有點費事吧?”勝爺聽罷,對著林士佩捋著銀髯哈哈大笑說道:“林寨主,我勝英既來之則安之。如果是勝某怕出不去此山,大量著勝英還不來呢。林寨主你是沉不住氣哇,就算是龍潭虎穴,勝爺何懼之有呢?”林士佩遂笑道:“勝老達官,我跟你說的不過是玩笑話耳。”

二人說著話,仍舊往前行走,並肩而行,越過前寨直奔聚義廳。勝爺觀看,聚義廳內並無一人,內設擺琴桌、對桌、月牙桌、六人桌、八仙桌、翹頭案,上麵設擺古董玩物,奇珍異寶。上麵懸掛黑地金字一塊大匾,上書“群英俱至”。西廊下有一百四五十人,老少醜俊不一,俱是十字絆英雄帶,外罩大氅。林士佩背後尚有四十餘人,必然也歸西廊下,共計二百來往的人數。東廊下一溜條桌板凳,並無一人。東廊下東北角有大六人桌一張,三麵繡花圍桌,上繡龍出水鳳離窩,團花朵朵。西廊下麵北角,有大六人桌一張,也是三麵花圍桌。勝爺觀看已畢,心中明白,這必是我與林士佩二人的主座,此聚義廳寬闊廣大之至,比今時大戲園子不小。林士佩說道:“勝老明公,我聘約您來,俱是您的高朋賓客。在下說一句不好聽的活,在下既是本山的寨主,將您的賓朋請到此山,在下就算是主人。西敞廳來者,但是本山的賓朋敝友,在下俱已安置在西敞廳了。您的高親貴友,現有東敞廳,在下早與您預備齊了。請將老達官您的人俱都讓到東敞廳,大家一路勞乏,也好歇息歇息。”勝爺對林士佩道:“如此多有屈尊您的高朋貴客了。”林寨主說道:“哪裏話來,份所當然。”語畢,遂將鏢行所來之人,向東敞廳相讓。你道,東敞廳內中比戲園子尚大,寬闊已極,勝爺鏢行之人,來了八十餘位,要是進了東敞廳,大家連一小半地方全都占不過來。林士佩此時對勝爺說道:“勝老達官,此次我將您貴行之人請到,沒有別的,朋友千個不為多。請您給我將您鏢行的朋友介紹幾位,我林士佩也好多認識幾位高明。”勝爺聽罷,哈哈大笑,遂用手一指諸葛山真說道:“道兄,道兄請過來,我給你老人家介紹一位朋友。這是蓮花峪林寨主林士佩,乃是南方的人物,武藝高強,南方屬其第一,壓倒一切的林寨主,人稱震八方者是也。”又對林士佩說道:“這是我師兄,複姓諸葛,雙名山真,蒙眾人抬愛,人稱聾啞仙師鐵牌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