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秀此時甩了大氅,問了問錦背花裝弩,墨雨飛蝗石。韓秀方要登采蓮小船臨敵,鬥戰勝三爺,忽聽後麵有人喊道:“韓寨主!殺雞焉用牛刀?我兄弟二人,願將勝英白發蒼蒼的人頭,獻到采蓮大船前。”韓秀回頭一看,乃是老道七星真人的弟子。美英雄一思索,久仰勝英刀法絕倫,先用他二人先探探道。韓秀思索至此,叫道:“二位寨主,蓮花湖的規矩,乃是單打獨鬥,不許雙上。”此時勝爺上了大船,等候韓秀決戰,不想韓秀又不臨敵,送戰小船送來了兩家賊寇,夠奔大戰船而來。相隔切近,借燈光觀看,甚為真切,一個穿吉祥白緞子短靠,頭戴吉祥白壯帽,壯帽上正頂中一朵桃花,花上落著一個白蜜蜂,麵如瓦灰。下垂手一家賊寇,穿一身青,青壯帽,正當頂桃花上落著一個螞蜂,背後背定一對短柄鋼斧。勝爺一看,心中不悅,暗說道:“韓秀,你為何用下五門淫賊前來會戰我勝某呢?”勝爺此時麵沉似水。二賊寇小船離大船相近,穿白的賊人叫道:“賢弟,你給我觀敵,我捉拿勝英老兒!”黑臉麵的賊人叫道:“師兄,留神小心!”穿白的賊人伸手背後揠刀,舉目觀看勝爺,不怒自威,賊人不覺先有懼怕之心,這就是一正避三邪。勝爺叫道:“來者寨主姓甚名誰?”賊人說:“本寨主要與恩師報仇雪恨。”勝爺問道:“汝師何人?”賊人答道:“七星真人趙道爺乃是吾之恩師。”勝爺一聽,更大不悅,說道:“下五門的賊人,報上名姓,勝三爺刀下不死無名之鬼。”列位,勝爺為何說出此言呢?皆因為心恨淫賊,已非一日了。賊人說道:“本寨主姓韓。”老英雄一聽,問道:“你與總轄寨主當族嗎?”賊人說道:“我與總轄寨主同姓不同宗,你家寨主叫玉蜜蜂韓福雲。”賊人說著話,向前一進身,照定勝爺鴨尾巾就是一刀,勝爺一閃身,遂用裹腦纏頭勢,還了一刀。賊人一看紫窪窪藍魚幾乎將壯帽掃去,賊人心中一想:我絕不是勝英的敵手。沒敢還招,向南敗去。勝爺在後追去,追到賊人背後,刀在賊人脖項,使了一個順風掃敗葉,哢哧一聲,賊人頭屍兩開。勝爺向東一縱,縱出一丈有餘,抬腿擦魚鱗紫金刀。勝爺本是逞威,刀並不沾血,勝爺抱刀當胸,叫道:“韓寨主,我給你清理蓮花湖!”韓秀聞聽,遂把令字旗一遮臉,一語全無。正在此時,南邊小船穿黑的那個賊人一縱身,縱到大戰船,撤出短柄夾鋼斧,一聲呐喊:“白天猛漢將我師傅道冠抓落,把臉麵擦破,你又殺我師兄。”勝爺說道:“你報上名來,與你師兄一同奔黃泉路上去吧。”黑臉麵賊人說道:“勝英你少要胡言,我乃是賽李魁黑螞蜂薛鳳歧是也。”說罷此話,黑賊行龍過步,夠奔近前。他一看勝爺偌大年紀,精神百倍,不由得心中亂顫,有心不動手,已經上了戰船啦,又怕眾人恥笑。想到這裏,照麵就是幾斧子,不是勝爺敵手,抹頭就跑,跑出去三四丈遠,回頭又照勝爺麵門劈來,勝爺躲開雙斧,魚鱗紫金刀起處,寒光閃爍,一剪賊人腕子,賊人右手躲過,左手一遲,就聽“當啷”一聲響,夾鋼斧落地,左胳膊已斷,半截胳膊在船板直哆嗦。賊人不叫賽李魁啦,好似武鬆單臂擒方蠟了。賊人抹頭又向南跑,勝爺隨後追上,照定後腰橫著一刀,腰斷兩節,勝爺向東橫著一縱,身上連一個血點都不濺。
勝爺說道:“韓寨主,勝某不是以殺人為能事,這是給閣下清理湖寨。好朋友臨敵,咱是以武會友,絕不傷害。”韓秀聞聽勝爺之言,遂吩咐再去一隻小船,將死屍兵器俱都取回,兩個賊人屍首共合五塊,俱搭在小船之上。韓秀縱上采蓮小船,四名水手都在二十幾歲,船上有兩對采蓮燈,明亮異常。采蓮小船距大船相隔切近,韓秀縱到大戰船上,這就是勝三爺蓮花湖會戰萬丈翻波浪。韓秀叫道:“勝老達官,你我本是遠日無冤,近日無仇,我是為朋友,您也是為朋友,我不能不與您動手。蓮花湖的親朋,全都替我犧牲性命,我要不與您動手,於理不合。但是我絕不能贏您,就是我能贏您,也是點到而已,大概勝老達官您也不能傷我。如果我能贏了您,您將蕭家父子給我留下;我若是輸與老達官,咱是哈哈一笑,我放蕭家父子出蓮花湖。在下韓秀敢說是公正自恃,所為不放蕭家父子者,乃是蓮花湖親朋的意見。”勝爺觀看韓秀荷花色老虎帽,荷花色短靠,正當頂有荷花一朵,一寸多長荷花梗,蓮花瓢倒有二寸來長,黑真真寶劍眉,抱在桃花臉上,鼻如懸膽,口似塗朱,大耳垂輪,三山得配,五嶽相勻,一張桃花臉,美玉一般。勝爺叫道:“韓寨主!在下久慕寨主,素知閣下是財色分明真君子,今日觀看寨主相貌,還是童子之身。俗語雲,有麝自然香,何必迎風站?我與寨主比賽輸贏,在下勝英一口魚鱗紫金刀,三隻紫金鏢,甩頭一子外,並無他物,兵刃暗器點到而已,要傷寨主寸皮,勝英非為人也。寨主的兵刃暗器,隻管向勝英要害處打,勝英死於非命,怨勝英學藝未到,經師不高。寨主隻管上招。”韓秀套挽手,抽出亮銀雙刀,此刀耀眼錚光,夾鋼打造,利刃鋒快,與別位的刀大不相同,別位的刀把有絲絨纏的,有藤子纏的,韓秀刀柄鑲細白銀字:“天地君親師。”韓秀雖然蓮花湖為寨主,頗知三綱五常,孝悌忠信,故此後來會鬥俠客義士,因為刀柄上有“天地君親師”,都不能傷他的雙刀。韓秀抽雙刀,遂將雙刀一晃,奔勝爺鴨尾巾上,勝爺一閃身,腳尖滑船板。勝爺閃開三次,韓秀說道:“勝老達官,何不還招?”勝爺說道:“我會英雄,先讓三招。綠林道內,我所敬重的,就是二位。”韓秀問道:“俱都是誰?”勝爺說道:“第一位就是閣下,第二位震八方林士佩林寨主。你二位雖然占山為綠林,好比明珠一顆土內埋,浮雲遮蔽棟梁材。你我三人,好比大宋朝三位古人。”韓秀問道:“明公,咱三人比作何人?”勝爺答道:“我勝英不敢比嶽元帥,你二位好比勇將楊再興、陸文龍。”
韓秀又道:“老明公不敢比嶽元帥,我二人焉敢比楊再興、陸文龍?”韓秀道:“明公請上招。”勝爺答道:“韓寨主請上招。”第四招韓秀迎頭就是一刀,勝爺這才還招,魚鱗紫金刀遮前擋後,護往身體。韓秀閃砍劈剁,恨不能刀刀見血,片片透骨。勝爺心中思索:“小白臉真辣,不傷你寸皮,也能贏你。你少年的英雄,四十寨總轄,栽了筋鬥怪可惜的,二十有零的歲數。”遂將刀更改路數,勝家獨傳追魂八卦刀,將韓秀引得眼花繚亂,上下左右俱是魚鱗紫金刀,雙刀避不住勝爺的刀啦,桃花臉熱汗直流。勝爺用回燈反照絕命三刀,勝爺第一刀刺韓秀胸前,韓秀用雙刀一砸勝爺的刀背,勝爺將刀往回一抽,韓秀的刀沒砸上魚鱗紫金刀,勝爺一偏刀,在韓秀桃花臉上一擦,韓秀覺臉上發涼,總轄寨主雙目一閉,心中暗驚道:“吾命休矣!”勝爺撤魚鱗紫金刀,叫道:“韓寨主請看。”韓秀舉目觀看,隻見飄飄一物,落於船板之上,乃是戒淫花墜落於船板,伸手一摸頭上,不見荷花。韓秀說道:“勝老明公刀下留情,我韓某甘拜下風。”勝爺說道:“哪裏話來?這是總轄寨主讓老朽一招。”勝爺複又說道:“請總轄寨主鳴金收隊,你我兩下結好。”韓秀低頭思索:我與勝英未戰之時,有言在先,現如今怎能強詞奪理?就在勝老者方到時,兩下一和,哈哈一笑,省得傷了若幹寨主與朋友,憑我二十多歲之人,若與勝老者結為朋友,豈不三全其美?林大哥煽惑,說勝老者船上隻有七八位少年學而未成的人,哪知艙中尚有藏貨孟金龍,打得蓮花湖寨主與親朋等死的死,亡的亡。秦尤又薦舉桑家弟兄,一個死於非命,一個口吐鮮血。到如今和平辦理,哪如先前勝英來時和平辦理為美?但是我有言在先,不然,與勝老者和了吧。
此時韓殿魁壓陣角,抱令字旗,背後林士佩、老道七星真人、朱甘棠等齊說道:“老寨主您看,總轄寨主要與勝英言歸於好。老寨主,令字旗在您手呢,你老人家是主事之人,您拿令字旗將總轄寨主喚回。”韓殿魁說道:“我侄乃是言而有信之人,勝英以仁義待人,我怎能將韓秀喚回呢?”七星真人與林士佩說道:“老兒勝英嘴甜心苦,假仁假義。您忘卻蓮花峪之事了?與老寨主呼兄喚弟,老寨主與他比賽,老寨主寶刀能敵勝英,與老勝英戰至六十餘個回合,老兒敗中取勝,甩頭一子,滑破老寨主眉金一道血槽,那事老寨主豈須臾忘記?”這幾句話說得韓殿魁心如刀攪,平生栽了一回筋鬥,韓殿魁臉麵通紅,遂把令字旗三展,口中叫道:“總轄寨主,和與不和,回來大家商議!”令字旗三展,韓秀臉上一紅,叫道:“勝老明公!蓮花湖人眾讓我與大家商議,老明公略候片時。”勝爺說道:“總轄寨主如其不和,派能打的來,勝某奉陪。”韓秀羞慘慘,縱上采蓮小船,回歸采蓮大船,叫道:“我若不和,何以對勝英?”林士佩說道:“總轄寨主,彼寡我眾,蓮花湖能戰的英雄二三百位,嘍卒數千,將勝英老少男女困死在蓮花湖。”老道又說道:“總轄寨主,您的四猛八大錘何用?您就說蓮花湖人眾,我四位哥哥要鬥勝老者。勝英的魚鱗紫金刀,焉能是八大錘的敵手?叫八大錘車輪戰,換著輪戰勝英。”韓秀臉麵通紅說道:“蓮花湖人眾,他們不欲講和,我四位哥哥要會鬥勝老明公。”韓忠、韓孝、韓猛、韓勇四人齊聲說道:“老勝英要與總轄寨主和平辦理,我們四人不願和平辦理。”勝爺一看韓忠、韓孝、韓勇、韓猛四人,並肩縱上兩隻小船,勝爺心中暗道:“我一口刀,怎敵八隻錘?”勝爺此時可說不出不好來,握刀要會戰八大錘,就聽北麵蕭三俠船上一聲喊叫,如同巨雷,叫道:“勝三大爺,您回來,我戰八大錘去!我正願意跟這四個小子幹幹呢。”勝爺微然一笑,心中說道:“韓秀你有八大錘,我有孟金龍。”勝爺連贏三陣,轉身軀縱上小船,回北邊大船而去。
孟金龍縱到小船上,手擎降魔寶杵,水手將金龍送到大戰船上,大英雄高聲呐喊:“你們小子一塊過來!”勝爺在北麵大船痰嗽一聲:“金龍乳子,胡言亂語!韓家寨主乃是君子之戰,單打獨鬥;若兩打一個,豈不是小人之戰,滅了韓氏英名?”勝三爺老人物,明是抬舉韓家,暗中怕兩打一個。南邊兩隻小船,韓家四猛,渾濁猛愣,聽了群小的煽惑,用車輪戰,換撥打法。韓忠叫道:“三位賢弟,與愚兄觀敵助陣,我會鬥猛漢!”雙錘向兩下一分,縱上打仗的大船,要會鬥猛英雄孟金龍。北麵船上三老觀看,韓忠頭上茶青色六楞袖口壯帽,茶青色短靠,麵似淡金,黃中透亮,兩道濃眉,一雙闊目,亮金錘分八楞,真是見楞見角,二尺六寸長亮金柄,茶青色挽手雙垂燈籠穗,茶青色的顏色黃澄澄,老年茶葉是黃顏色。錘是雙插花的架勢,向前一縱,孟金龍降魔寶杵向下一迎,就聽當啷一聲,火星亂爆,雙錘繃起有二三尺高。大英雄孟金龍喊道:“金杆破金錘!”韓忠身高七尺,要比金龍還短一尺來高,二人戰了四十餘個回合,韓忠力氣不敵,臉麵見汗。二爺韓孝說道:“大寨主兄長氣力不敵,林大哥與七星真人有話,若見氣力不敵時,急速換撥。三弟,四弟,與我觀敵助陣,我將大寨主兄長替下來。我若是氣力不敵時,你二人想著將我替下來。”二爺韓孝喊道:“大寨主兄長拿金龍不下,請暫退回,讓與小弟!”韓忠虛晃兩錘,向圈外一縱,由戰船縱在小船之上。二爺韓孝一飄身,縱上戰船:“猛漢你認識二寨主韓孝嗎?”金龍答道:“你跟抱小旗子那個小孩是一個名字?”韓孝答道:“那是我兄弟總轄寨主韓秀,我叫韓孝。”金龍說道:“我不認識字,你過來吧,小子。”韓孝亮銀錘照定金龍麵門打去,金龍用降魔寶杵向外一推,就聽當的一聲,二爺韓孝退出好幾步去。亮銀錘上下飛舞,銀花閃爍。列位,韓家兄弟四位,就是二寨主矬,身體六尺多高,為人稍明白一點事故,弟兄四人之中,就是二寨主娶妻生子了,韓忠、韓勇、韓猛弟兄三位,俱都童身,未曾娶妻生子,後來三打蓮花湖,韓孝後人出世,暫且不表。
二寨主長得麵似銀盆,俊美異常,勝爺與三俠、黃三太等,看著莫不愛惜。頭上銀灰色壯帽,身穿銀灰色短靠,短衣巾小生打扮,要是頂盔貫甲,一身灰白,不亞如大唐家錘震四平山的裴元慶。怎奈韓孝戰了幾十個回合,仍然不是金龍的敵手。傻英雄高聲喊道:“金杵破銀錘!”三四十個回合以後,銀粉臉熱汗直流。三寨主韓勇叫道:“四弟,二哥熱汗直流,不是金龍敵手,我去將他替下來。我若不是猛漢敵手,四弟你再將我替下來。”三爺遂喊叫道:“二哥退下,將猛漢讓與小弟吧!”三寨主古銅色壯帽,古銅色短靠,青虛虛臉麵,手中八楞青銅錘,身高七尺,膀闊三停。二爺虛晃雙錘,縱下戰船。三爺縱上大船,青銅錘一晃,挾肩帶背。傻英雄降魔寶杵向外一擋,三寨主向外退了三四步。金龍喊道:“小子,金杆破銅錘!”三爺與金龍又戰了四十餘個回合,金龍戰了一天零半夜,又會了三位大錘漢子,借著燈球火把觀看,金龍鼻窪也見了汗啦。惡道七星真人在韓秀背後說道:“總轄寨主,請看,貧道之計成矣。三寨主已然見汗,猛漢也熱汗直流,四爺再替去,就贏啦。”林士佩遂叫道:“四寨主還不上戰船,等待何時?”三寨主韓勇虛晃兩錘,縱出圈子外。大英雄右手執杵,左手擦汗,說道:“怎麼不戰啦?小子。”三寨主說道:“我四弟前來拿你。”大英雄說道:“你們還有多少人哪?”三寨主說道:“還有我四弟韓猛。”金龍說道:“小子,你走吧,叫他來。”韓勇遂縱下打仗戰船。四寨主韓猛哇呀怪叫,掌中镔鐵錘“當當當”,自己先碰了三碰。大眾一看,半截黑塔相似,碰得火星子亂躥。萬丈翻波浪心中說道:“真渾,有那力氣留著打仗用多好?”就聽四寨主猛小子喊道:“猛漢吃我二百錘!”勝爺、三老及三太大眾等一看,賽似三國的張飛,唐朝的敬德,梁山上的李逵,頭頂上有白印一道,乃是油錘冠頂的功夫。喊聲洪亮,縱上大船,雙錘奔右肩頭打去。金龍用杵一橫,繃出錘三尺多遠。又攔腰兩錘,頭上兩錘,俱被金杵繃出,共合三杵,升出十二錘。金龍力敵四猛,工夫一大,覺著虎口發酸。四寨主韓猛自己思索:“錘柄怎麼熱了?”金龍心中說道:“我不跟他碰家夥了。”真是麻杆打狼,兩頭害怕。二人各用純熟的招法,但是金龍熱汗直流,韓猛尚沒出汗。
北麵戰船上三老與三太等觀看真切,勝爺說道:“眾位,他們這是車輪戰法,工夫大了,金龍必輸無疑,或者受傷被擒。然後再戰我,也用車輪戰法,將我戰敗,然後咱們老幼必然被獲遭擒。彼眾我寡,此必然之理,不如一擁齊上,咱弟兄與他們大殺一陣,也能傷他蓮花湖的寨主幾人。”勝爺說道:“韓寨主,你這車輪戰法,我們必輸。咱們不如群毆,我們也落得宰幾個。”勝爺對韓秀說罷,遂叫道:“水手,開船前進!三弟、於賢弟、三太等,咱們一齊動手。韓秀這是以為我們不識數,用車輪戰暗算。”韓秀回頭說道:“眾位,人家看破啦,都說出來了,這如何是好?”老道說道:“群毆有何不可?彼寡我眾,貧道自有良謀。他們若是群毆,叫銅錘與鐵錘戰猛漢,金錘、銀錘敵住勝英,老勝英一口刀,怎敵兩錘?林士佩敵於豐恒與蕭傑,貧道率領大眾捉拿三太等一幹小兒。此必勝之理也,畏他群毆何來?蕭三俠已然是幾乎敗了之輩,準輸不能贏啊,貧道還拿不了三太他們初出之牛犢嗎?男女老少,一個不留,連丫環婆子及水手,刀刀斬盡,刃刃誅絕。留下一個就是禍害,準叫清江湖,水染成紅。”老道遂高聲喊道:“銅錘、鐵錘戰猛漢,金、銀二錘戰勝英,林士佩戰於、蕭二老兒,貧道率眾捉三太等小兒之輩。趕緊開船進攻!”韓秀令字旗一展,二十多隻大戰船,由南向北;勝爺等一隻大船,二姑娘一隻小船,由北向南,就要群毆。
蓮花湖二十多隻大船各向前進一船之遠,忽然就聽東南三層船上一陣大亂,嘍卒齊聲呐喊:“妖精來啦!快閃開呀!”南麵三層上之人,向第二層船上擁擠,二層船上的嘍卒向頭層船上擁擠,頭層船上的嘍卒打船上向水裏跳下有一二百人。就看船上有一人,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大腦袋猶如麥鬥,身體矮小,穿著一件破棉袍,踢啦踢啦,掌中四把鉤連槍,打透三層船。勝爺看得明白,大師兄劍客已到。震三山怎麼個來由呢?前文已經表過,劍客曾對金龍說道:“你們若打不出去時,我與你們解圍。”金龍回歸大戰船,劍客遂破風踏浪,鳧到三層船後麵竊聽。忽聽人聲呐喊,要與勝爺群毆,劍客一想:若群毆,像黃三太他們必難保性命,勝三爺與於爺、蕭爺,他三人當然是不要緊,本事小的必然俱都死於非命。劍客遂由水內鑽出,高聲呐喊:“老朽來也!不可群毆!”扶著舵要上船。撓鉤手一看,劍客要上船,撓鉤遂奔大腦殼二肩頭。劍客一伸手捋住了四把鉤鐮槍。這宗兵刃是蓮花湖的出產,鉤杆藤子比核桃粗細,六尺長的藤子杆,六寸長的鐵尖,帶鋼鉤,襯赤袍血點紅。劍客要上船時,捋住四杆鉤鐮槍,借著勁就上了三層戰船啦,四個人將鉤鐮槍鬆手,鉤鐮槍的尖子在手中捋著,用槍杆亂打。嘍卒、寨主夏天都穿的是單衣服,打上就是兩道肉杠子。嘍卒、寨主不知是人是鬼,他們全都是亂躥,三層的向二層船上跳,二層的向頭層船上跳,頭層船上沒有地方跳,遂向水裏擁擠。劍客進了重圍,也跳下水去,喊道:“孟兒別動手啦,老朽來也!”金龍一看師傅到了,將杵虛晃一招道:“不打啦,我師傅來了。”遂縱出圈子外。列位,劍客要獻絕藝,力解重圍。此時震三山直奔韓秀采蓮大船而來,在水內身體不動,露著磕膝蓋而行。韓秀水性絕倫,觀看劍客在水內如此情形,實在莫明其妙,忽然在水內又露出腰來。劍客來到采蓮大船且近,在水內一抱拳叫道:“寨主請了!”秦尤叫道:“韓賢弟,此人就是孟金龍的師傅,勝英的大師兄。”
語畢,躲在眾人叢中去了。韓秀叫道:“老義士莫非是前來攻打蓮花湖嗎?”劍客道:“韓寨主,非也。老朽今年八十四歲了,我打蓮花湖有什麼用處?殘年之人,難道說還要當寨主嗎?我看你與我兄弟勝英要群毆,決一死戰,勝英、蕭傑雖然學而未成,那兩口刀若是混殺起來,請問得傷多少條人命?總轄寨主人多,必然傷的多;蓮花湖的寨主、嘍卒,多有帶家眷的,那時節死屍堆滿戰船,蓮花湖水染成紅水,老朽看著於心何忍?老朽前來拜求寨主,好事不如無,堂前生瑞草。懇求寨主罷戰,以免殺人流血。寨主若欲群毆,兩下俱都不利。我兄弟勝英與蕭傑乃是外場的朋友,寨主鳴金收隊,兩下哈哈一笑。”韓秀聞聽,低頭思索:此時講和,哪有勝英方來時講和為美?蓮花湖少傷了多少寨主及外來的朋友?林大哥害了多少人啊,飛天鼠秦尤將桑氏送了性命,叫我怎麼回複閔老伯父?韓秀叫道:“老義士!我有心和平辦理,怎奈蓮花湖傷人甚眾,我恐怕大眾不服。我聽說老義士有二十餘招絕藝,我蓮花湖眾寨主賓朋等,都要看看老義士的絕藝。如果大眾不是敵手,我情願兩罷幹戈,哈哈一笑,言歸於好。”夏侯商元說道:“總轄寨主,聰明反被聰明誤。老朽一廢人耳,自五六歲上學藝,現今八十餘歲。自出世以來,終朝每日尋茶討飯,大都在險廟裏睡,吃飽了就練藝。要像老朽這宗功夫,世上人多有不能犧牲的,世人多喜貪妻財子祿,我老朽將這些事情俱都置之度外。總轄寨主請看。”說著話將嘴一張,滿口牙齒,一個未落。說道:終朝每日,兜囊中連二百錢都不存。我老師說我修煉未到家,還好點氣,酒色財都拋開啦。老朽所學的二十多手技藝,別位誰也舍不得這宗工夫,我學藝學得已經成了無用之人了。若講短打長拳,老朽練的年頭比別位多點,先別說短打長拳,老朽若是動手,那叫倚老賣老。躥高縱遠,老朽能一疊腰縱一丈六七;若講硬功夫,一塊柱腳石放在地下,一掌能碰碎了;講軟功夫,將雞卵放在地上,老朽在雞卵上走,雞卵不能碎破。
還有一件玩笑的功夫,歐陽德的父親與老朽玩笑,用一個指頭摳老朽,老朽一運氣,他那手指回不去了。若將老朽雙腎子用繩拴上,拉出半尺長,還能自己縮回去;黑夜之間,不點燈火,老朽能寫楷書;無論春夏秋冬,老朽能日行千裏。我要施展這個本事,還算我倚老賣老。我施展一件賤藝。“說著話遂奔韓秀船頭而來,不見身體動搖,如同駕雲一般。采蓮大船頭有護船木,木頭上有銅環子,一揪銅環子,飄身上了韓秀采蓮大船。林士佩乃是妒嫉之見,怕劍客暗算韓秀,其實劍客焉能作出無禮之事呢?劍客來到船上,將破棉袍一提,棉袍上連一個水珠都沒有,皆因為油泥太厚啦。腰中圍著一個破皮囊子,下身是藍綢子底衣,打磕膝蓋下,破得一條一條的,足登草鞋,沒穿襪子,腳麵顏色與泥皮一樣,粗繡線綁纏著腿肚子,借燈光火把,看得故此非常真切。韓秀船幹上掛著四對彩蓮燈,大船上落下一根針都看得見,兩船幹四對彩蓮燈,照得如同白晝一般。劍客說道:老朽要暴殄天物,要用彩蓮燈,試試老朽的賤藝。”一提破棉袍,拿出兩個銅鐵球,如同雞卵大小,都上了鏽啦,劍客兩個球一碰,當當直響,冒火星子。劍客說道:老朽這兩個鐵球,帶了三十餘年啦,我若將鋼卵含在口內,可不能說話。“劍客將鐵球放入口內一個,丹田一叫勁,一粒混元氣,說了一個吞字。未吞鐵卵之時說道:我這招工夫蓮花湖若有能會的,我將勝英與蕭二俠陪到采蓮大船,您收八十多歲一個徒弟,七十來歲的兩個徒弟,生死任憑寨主,到那時鏢行之人,自然依寨主處治。老朽這一手兒,蓮花湖的朋友寨主若是不行,請寨主鳴金收隊,哈哈一笑,兩罷幹戈。”韓秀說道:夏侯老義士,在下雖然年輕,不能無情。韓秀將話說明,老劍客遂將鐵球吞入腹中,老劍客七七四十九轉,外有十三道橫練。人生在世,吃七口飯,換一粒血水;七粒血水,換一粒膽水;七粒膽水,換一粒清水;七粒清水換一氣;七氣換一神。
劍客十三道橫練,金沙掌、銀沙掌、鐵沙掌、擊石法、重手法、棉沙掌,兩隻腳馬前一掌金,馬後一掌銀,西方金剛經,達摩老祖易筋經,踢柏木樁子的工夫,大腦殼一晃,油錘冠頂,兩太陽砸磚,鐵尺排肪。一運一粒混元氣,離彩蓮燈四五尺遠,將鐵卵吐出,正打向彩蓮燈,隻聽“叭叉”一聲,彩蓮燈粉碎。老劍客五髒六腑,用一粒混元氣向下一壓,鐵卵落在船幹上,劍客撿在手中。劍客叫道:“總轄寨主請看,鐵卵上一身血絲!”劍客說道:“眾位寨主,哪位若有此功夫,老朽這裏還有一個未用的鐵球,還有七個彩蓮燈呢。哪位若有此工夫,我和勝英拜他為師。”韓秀叫道:“列位寨主,有練過此功夫的嗎?”大眾俱各低頭不語。劍客鐵卵打碎彩蓮燈,鎮住兩下的英雄,群雄紛紛議論。金頭虎說道:“吞鐵球我以為是變戲法耍錢呢,原來不是。這手功夫,我是老和尚看嫁妝,我是下世再見。”隻見劍客躬身施禮,對韓秀說道:“憑總轄寨主少年英俊,交下我們這群老朋友,寨主豈不美哉?不是老朽逞能,請寨主鳴金收隊,兩下解和。”韓秀說道:“老義士以德愛人,這是成全我們兩方,德莫大焉。老義士將勝老明公及蕭老義士,您替我約請,到中平大寨,我要薄備水酒,咱們痛飲一回。”劍客說道:“韓寨主,你們兩下打得血染戰船,若到中平大寨飲宴,若有言語不周,反為不美。若打算交我師弟勝英,人長天也長,我兄弟是好交友的人,請改日再會吧。”韓秀說道:“老義士,您能保勝老者永遠不打蓮花湖嗎?”劍客說道:“這個我不敢保。我與勝英是弟兄,我最知道他,山河容易改,秉性最難移。總轄寨主乃是正人君子,非禮勿視,我師弟勝英焉能再打蓮花湖呢?寨主朋友甚眾,若有不肖之徒,搶男霸女,我師弟就許打抱不平。那時我管不著。”韓秀思索:我不是老劍客的敵手,說話又甘又辣,真不愧劍客之名。思索至此,說道:“老義士,我鳴金收隊,將您送出蓮花湖吧。”劍客說道:“這倒不必,我會水,還是我自己打水中走吧。”說著話,遂一轉身跳入水中,仍然挺立身軀,不用破風踏浪,直向北麵去了。韓秀吩咐鳴金收隊,有嘍卒將大戰船的鎖鏈毛繩打開,大小船隻風卷殘雲一般,俱歸水師營去了,惟有由稻田載過勝爺來的王命、吳生的小船不要了。
此時劍客已然到了勝爺大船頭,劍客身體矮小,蕭爺和勝爺在船頭上下腰,一人捋住劍客一隻胳膊,水花一冒,水中鑽出二位英雄,原來是魚眼高恒高俊龍、混江龍於藍。與劍客相見之後,暗中二人托著劍客的雙足,故此劍客在水中露出多半截身體來。二龍遂上了大船。賈明喊道:“怎麼我大爺在水中露磕膝蓋呢?原來水中有抱粗腿的!”勝爺給大家介紹了一回,於藍與大眾相見,勝爺叫道:“蕭三弟,於賢弟,若不是我徒弟於藍送信,我可到不了蓮花湖,全賴我這貧寒徒弟送信,才知此事。他在蓮花湖後山打柴,後山山神廟有他娘親居住,蓮花湖耳目甚多,久後若走漏風聲,我徒弟母子大有不便。蕭三弟,於賢弟,你們四隻大船一隻小船,都是飽載,你們可以周濟周濟我窮徒弟,叫他將他的老娘背出蓮花湖去,以免久後他母子受害。”於豐恒說道:“這是分所當然。若不是令徒,焉有我們全家的命在?”遂叫二位姑娘:“與你於藍兄打點細軟物件奉送。”又騰出一隻箱子,將化虎死屍成殮起來,在蓮花湖河坡掩埋。於爺又說道:“我與蕭三哥在蘇杭買地造房,蕭三哥也將家謄接回大清國。”勝三爺由蓮花湖東回鏢局子,老少男女眾英雄,分道出離蓮花湖,於爺的船出清江湖口,勝爺奔東去,沒有會使船的,金龍說道:“三大爺,我拉著船吧。”勝爺叫道:“於藍,你由水中回山神廟,候三兩天將你娘背出蓮花湖去,住在西門外,別住大棧房,住一個單間房子,慢慢的將珠翠換成銀子,置幾間小房子,開一個小買賣,好好侍奉你的娘,候你娘百年後,你再到鏢局子。我乃殘年之人,倘若老夫不在世上,自有你黃三哥、楊五哥、張七哥等照應你。”蕭銀龍道:“父親,我不出清江湖,我跟我三大爺回鏢局子。”震三江蕭三俠並不阻攔,銀龍遂上了勝爺的船,蕭三俠、於爺的船也就出清江湖口去了。勝爺與劍客大眾,就用蓮花湖王命、吳生的船,夠奔東麵而去。孟金龍下水拉著鎖鏈,其行甚快,將船拉到稻田地,高恒先將劍客背過漩渦水,然後又背勝爺、黃三太、孟金龍、蕭銀龍等,背到東河坡,俱都更換衣服。勝三爺遂請安叫道:“師兄,請您在鏢局子住幾天吧,二師兄、四師兄常常提念您,很想念您的。”劍客叫道:“勝三弟,我暫且不上鏢局子去,我有幾句良言勸你,你在直隸莫州古城村已經置了幾頃地,又在鎮上設立幾個小買賣,賢弟你夠過啦,就當急流勇退。豈不聞古人雲:伍子胥不聽孫武之言,官至吳國大承相,吳王夫差卒賜子胥湛盧劍自刎;越國大承相不聽範蠡之言,越王勾踐亦賜劍自刎。官大則險,樹大招風,賢弟你名高天下,四海皆聞,你栽了筋鬥就沒有小的。一家飽暖千家恨,自古冰火不同爐。賢弟你若有急難大事,愚兄若知道,一千裏二千裏,我必趕到,給你兄弟了解;我若不知呢,愚兄可就無法了。”勝爺叫道:“老恩兄金石良言,勝英非是不知,無奈三太等年輕,李四爺秉性剛愎,他們頂立不住十三省鏢局之事,我再給他們整理一二年,小弟回家,落一個無憂無慮的鄉下老兒。”劍客聞聽,長歎一口氣,叫道:“賢弟,你這千金擔子真放不下呀,三弟你諸事留神小心,大人物可要處處留神,你我改日再見吧!”破草鞋踢啦踢啦,霎時間蹤影皆無。勝爺歎道:“真乃是高人也!”遂率領金龍、銀龍、高俊龍大眾等回鏢局子去了,分明是五龍二俠一位劍客,大鬧蓮花湖。
離鏢局子剩二三十裏地,沿路上吆吆喝喝,不必細表。正向前行走,由東北來了二三十人,正是李剛率人前來接應,李剛將勝爺迎上,共同回返鏢局子,沿路上大概說說蓮花湖之事,工夫不大,大家來到鏢局子內。眾人進了鏢局子客廳,勝爺給大眾引見。聾啞仙師問蓮花湖之事,勝三爺細說劍客解重圍,鐵彈打碎彩蓮燈。勝爺叫道:“道兄,我從此閑事不管,公平交易做買賣!”
勝爺回鏢局子方才五六天,這日正然吃完早飯,忽然間鏢局子大門外一陣大亂,趟子手回報:“勝三爺,大事不好了,今有江寧府的守備李大老爺、院衙門千總王老爺,帶領江寧府的都頭馬快三班,有要緊的公事,見勝老達官。”老英雄聞聽,撚髯思索,勝爺心中說道:“我近來鬧惡聲氣甚大,閑居的朋友好幾十位,也許是官麵前來查訪,查我的鏢局子。我不免借事為由,將親朋散去,留下三太等照管買賣。”勝爺遂站起身軀出門迎接,守備、千總俱各認識。見二位武官,勝爺向前請安行禮,說道:“二位大人有何公事?”守備、千總叫道:“勝老達官,這場官司夠你打的!這不是講話的所在。”勝爺遂請眾人來到鏢局子待客廳,路過東跨院,勝爺問道:“二位大人,但不知什麼人將我告下?”守備李廷仁叫道:“王老爺,拿出公事來給勝老達官看看!”李廷仁叫道:“勝老達官,州府縣的官司好打,此事事關重大。”王千總將背後包裹打開,取出公事,乃是黃紙一張,遞給勝爺觀看。上麵的字體乃是半行半草的八句詩,寫得是很純熟:“鐵膽贓官王勳元,勾串鏢行太不堪。誣害良民無其數,死走逃亡真可憐。憤氣來到京城地,內院皇宮走一番。龍恩若降勝英罪,盜去寶燈定然還。”閱者諸君,這首詩句是江洋大盜所為,並沒有平上去入。勝爺看罷,躬身說道:“二位大老爺明言賜教,我不明白什麼是寶燈。”守備說道:“頭一句是狀告欽差大人,大人的玉號就是勳元,皆因君臣辦完朝事,談論治國安邦之策,萬歲聖主叫道:‘卿家,我國第一大臣,開國元勳!’王大臣駕前謝過龍恩。第二句說是欽差大人勾串保鏢的,害的良民百姓太多啦,死逃甚眾,因此一憤到了北京,才夜入皇宮內院。就是第七句,勝老達官大有關係,龍恩若降勝英罪,盜去寶燈定然還。”勝爺聞聽,顏色變更,如同木雕泥塑的一般,渾身立抖,說道:“二位大老爺,是鎖拿小民勝英到院署嗎?”守備說道:“這道懿旨一下,擺香案接旨開讀,萬歲特派欽差大人辦理此案,一百天萬壽燈與賊人一並入都。若是有燈,沒有盜燈的賊人,不必專折上奏;拿住盜燈的賊沒有燈,也不必專折上奏。寶燈與賊人解往京都,不是康熙萬歲審問,就是太後佛爺親審。此寶燈來曆甚重,皆因為吳三桂趕走闖王,李太罕老爺未登大寶,讓與阿哥順治,更年改月,屬大清國,一統華夷,口外四十八家達王進寶,大小寶珠有千餘顆。有大臣派能工巧匠,攢成傳國之寶,翠玉珠寶攢成,名曰‘九鳳珍珠百寶燈’,價值連城,世間罕有。太後老佛爺辦萬壽,在萬壽宮懸掛此燈。今年老佛爺辦萬壽,頭日掛上此燈,第二日不見燈影了,萬壽宮的太監啟奏萬歲,萬歲母子禦覽宮牆上題的這八句詩,萬歲下旨派翰林院將此詩套寫下來,康熙萬歲的聖旨,太後老佛爺的懿旨,加緊的公事,派欽差王大人辦理此案。”勝爺說道:“我情屈命不屈,小民隻可聽審。”守備說道:“接到懿旨時,合城文武官俱都驚惶,惟有欽差大人談笑自若。大人派我二人來請勝老達官到院署,共議此事。”勝爺說道:“二位大老爺,我勝英乃是百姓,這樣的重案,太後與聖主俱都知道小民勝英,若說請小民去院署,豈不是藐視國法嗎?二位大老爺,請與小民帶刑具,不然小民可不敢從命。”李廷仁說道:“勝老達官知禮君子。”遂叫道:“頭目,給勝老達官掛上線吧!”府中都頭遂叫道:“勝老達官,您屈尊點吧!”勝爺說道:“公事公辦。”一低頭,都頭取出鋼練子,耀眼錚光,一抖鋼練,鎖到脖項。勝老者一飄銀髯,說道:“悶在鏢局坐,禍從天上來。未想到我勝英成了犯法之人了。”
正在此時,由東跨院門外,跑來二十餘人,頭一位身高八尺半有餘,第二位身量矮小,大聲喊叫:“將勝三爺鎖啦!打啊!”您道,來者二人是誰?頭位乃大漢金龍,第二位乃金頭虎賈明。班頭一看,默默發怔。勝爺一飄銀髯,用手點指:“你們哪一個向前進,雙腿砸折!你們俱都退去。”金龍、賈明說道:“楊香五小子,這都是你的壞主意。”二人諾諾而退。勝爺躬身施禮,叫道:“二位大老爺恕過百姓無知,他們俱都是吃酒帶醉,素常奉公守法,驟然聽說立拘鎖拿,不知何事,故此唐突眾差官老爺。二位大老爺請暫坐一時,我將鏢行之人俱都喚至麵前,將我的官司告訴他們大家,以免他們掛念猜疑。”勝爺遂叫道:“三太,將你的叔叔大伯兄弟哥哥們,俱都請來,向眾差官行一個禮,不許多言,老夫有話說。”三太去不多時,先來了三位老者,一位道人,慈眉善目,道骨仙風,另有一分出塵逸世的表麵,藍布的道服,向二位武官打了兩個稽首:“無量佛,貧道稽首過去。”語畢,遂向東邊站立。又一位赤紅臉的老和尚,向守備、千總打了兩個問訊,遂說道:“阿彌陀佛,貧僧問訊過去了。”語畢,向西邊站立。一個魁偉大個的老者,麵帶不悅之容,向守備、千總作了一揖,遂說道:“在下李剛,拜見差官大老爺。”語畢,站立東麵。其餘醜醜俊俊、高高矮矮、胖胖瘦瘦,俱都向二位千總、守備施禮,共合有百十餘位,站在兩邊。勝爺叫道:“三太,我與眾位高親貴友,將話說完,你將公事高聲誦念一遍。”黃三太遂將公事拿起,高聲誦道:“鐵膽贓官王……”念至此,不敢念欽差的名字,念了“大人”二字,“勾串鏢行太不堪。誣害良民無其數,死走逃亡真可憐。憤氣來到京城地,內院皇宮走一番。龍恩若降勝英罪,盜去寶燈定然還。”三太念畢,勝爺叫道:“老少高親貴友,這不是江寧府的官司。現有大膽飛賊狀告於我,江寧府文武大老爺不能護庇我,因為是太後懿旨,康熙的禦旨,我是情屈命不屈,誰人敢抗旨不遵王法?要將我打在木籠囚車,解在北京禦審。大概康熙是明君,老太後是慈善的太後,大概不能剮我這樣年邁之人,不是殺就是絞罪。你們眾位都有武學的工夫,知道我勝英冤枉,若是擾鬧官方,叫旁人談論勝英打了官司,他的朋友不法,擾鬧文武衙門,我勝英擔此叛逆之名。眾位,我這大年紀,眾位不能幫我別的,真個幫我一個叛逆之名嗎?我若解往北京,無論老少親友,跟去三兩位,帶上一二百銀子,要是絞了,可就省事了;若是殺,懇求官人劊子手,四針縫上頭,你們給我買一口薄木的棺材,橫豎不要多花銀錢。或買兩匹騾馬,或雇兩匹騾車,將我搭在騾車上,將我壽木馱到直隸莫州古城村,交給我那苦命冤家勝奎,我死在九泉下,感眾位親友之盛情了。那時節鏢局子一關門,三太老少等眾位各歸故裏,從今後安分守己,納享清福,道兄、弼昆賢弟,二位各歸廟去,從今後我與眾位老少親友永訣矣,再不能相見了。”勝爺語至此,一飄銀髯,淚如雨下。諸公,可不是勝爺畏死貪生,勝爺是舍命交友之人,如今他老人家這一落淚,可是舍不得眾位賓朋。勝爺遂叫道:“二位上差,請帶勝英院衙赴審去吧!”
勝老者與眾官人到了鏢局子大門外,大門外早有大車三輛,勝爺抱腕當胸,叫道:“二位大老爺,小民要上車了!”勝爺一跨外轅,轉身向車當中一坐,叫道:“眾位上差,請上車來看守小民!二位大老爺請上尊驥。”守備與千總坐下馬,掌中槍,前後跟隨,府縣的馬快班頭,各抱單刀花槍、七節鞭、九節鞭,圍繞護著車。李廷仁坐下馬,掌中槍,在頭前引路;王千總坐下馬,掌中刀,後麵跟隨,車行如飛。老少鏢頭站在鏢局門口張望,沒有敢多說一言的,惟有黃三太用右衣袖遮住了自己臉麵,暗中擦淚。隻見車輛被塵土遮住,由大路進城院署公廳去了,由西院門進院衙門,守備、千總二人說道:“勝老義士,請下車吧。”勝爺答道:“且慢,等提差的時候,我再下車。”回事處差官房出來了五六位,大家俱都叫勝爺下車,說道:“勝老義士請下車來,過堂提差再說。”勝爺下車,進差官房落座。大眾正在談話之際,由外麵進來一人,年在四十來歲,差官對勝爺說道:“這是管家二爺。”勝爺站起身軀行禮道:“求管家老爺多多照拂。”管家說道:“勝老義士哪裏話來?”說著話管家看了看,遂出離了差官房,工夫不見甚大,回來說道:“大人有話,不過堂,叫勝老義士書房相見。”勝爺心中暗想:不過堂,是什麼意思呢?不由得一陣發愣。大眾說道:“勝三爺請書房去吧。”管家二爺引路,眾人陪著來到書房門口外,差官說道:“這就是大人的書房。”管家二爺啟簾攏向裏回話,遂來到大人麵前回稟道:“十三省總鏢局鏢頭勝英到啦。”就聽書房說話聲音洪亮,說道:“有請勝老達官!”管家二爺趕緊掀著簾子說道:“勝老義士,大人有請。”勝爺此時低頭暗想:大人有請,是何緣故?我焉能擔得請字?遂低頭不語。督府提轄在一旁跟著站立,大家說道:“勝老義士請吧。”勝爺伸手將鴨尾巾絹帕撤下放於塵埃,將大氅整了整,將發向後一推,眾差官看著莫不起敬。勝爺一進書房門口,匍匐在地,肘膝而行,口中叫道:“大人在上,草民勝英拜參虎駕!”
忠良爺說道:“勝老義士,一家飽暖千家怨,這場官司並非是告老義士一人,頭一句是告本督院。本督院未曾刮削地皮,貪贓受賄,此賊天良喪沒,膽大包天,誣告你我,雖然是誣告,也如同百姓起訴一樣。當今萬歲不重用本督院,焉能欽派我王羲查辦南七省?臭賊就這樣告狀,難道本督院還丟官罷職不成?本督院專折上奉,折篇上多說幾句話,保鏢的公平交易,對於商民有莫大的關係,賊人不能得其逞,誣告良民,以便賊人朋夥搶劫,這都是我辦理不善,才有這江洋大盜,叫百姓受此不白冤。勝老達官,你站起來,本督院與你有話說。”勝爺說道:“小民鬥膽也不敢。”忠良低頭一看,勝爺明煌煌鎖套脖頸,大人說:“我叫你們去請勝老達官,為何加刑?快打了去。”差官當麵將刑具給勝爺撤去。欽差大人說道:“事到臨頭不得自由,本督院奉煩老義士為原辦,公事三兩天之內差官必送到鏢局子。府裏明文,縣裏批票,本督院堂諭,老達官找萬壽燈,捉拿盜燈之賊,鏢行人如不敷用,本督院派差官幫助勝老達官去辦理。太後老佛爺的懿旨,當今萬歲的聖旨,一百天賊燈一並入都,老義士急速辦理。老義士請到差官房,與眾差官們飲酒去吧。”勝爺磕頭謝恩,然後跪著倒退,到了書房門口。差官伸手相攙,勝爺不敢正麵看忠良,回頭以白眼觀看,忠良雖然便衣,嚴肅正氣令人可畏。書房中陳列帥印,故此令人膽寒。眾差官陪著勝爺來到差官房,眾差官道:“老義士,大人吩咐,咱在差官房喝酒吧。”勝爺說道:“不敢不敢,若不是眾位差官大人的維持,忠良爺怎麼知道我是好人?這都是眾位大人的維持,要不然勝英的老命堪虞。”此時院衙內人山人海,俱都來看熱鬧。早有紳耆等要遞連環保,眾紳耆也不知道是什麼官司,全都替勝爺擔憂。工夫不大,見眾差官老爺陪著勝爺出離書房,猶如眾星捧月一般,來到西院門,勝爺與差官施禮告辭。勝爺一看西院門外人群之中,早有黃三太、張茂龍蔽往西院門外,勝爺瞪了三太一眼,三太等隨在勝爺背後,出離西院門不遠,歐陽德、邱成再向西去到西門沿,楊香五、賈明蔽住西門,勝爺說道:“你們快隨老夫回鏢局子。”西門外侯華璧、高俊龍也來迎勝爺。走到西下關,勝爺對眾人道:“這是忠良爺為國為民,真是明鏡高懸。若不分賢愚好歹,打在木籠囚車,定有是非,小弟兄們必然拚命。”忠良爺這一派勝爺原辦之人,把勝爺性命保住。
勝爺回到鏢局子,老少鏢頭俱都一怔,這樣重大的案子,勝爺安然而歸,聾啞仙師念了一聲無量佛:“善哉,善哉。”又說道:“眾位都要去擾鬧院衙,又有預備砸木籠囚車的,你們看勝施主安然而歸。”諸葛道爺問道:“勝施主怎麼過的堂?”勝爺說道:“並沒過堂,大人愛民如子,兩袖清風,以恩德待人,派我為原辦,捉拿盜燈之賊尋找萬壽燈。打探萬壽燈與賊人之時,倘若鏢局子人少,欽差大人派差官幫辦。”諸葛道爺又問道:“公事呢?”勝爺說道:“大人三兩日內派差官送來,府裏縣裏都有公事,大人親下堂諭。”聾啞仙師說道:“此事必須先派鏢行大眾出去訪察。”勝爺遂派了三人一撥,五人一夥,出去訪察,三五日回來報告,不許耽誤工夫,勝爺在鏢局子聽信。三日回來一撥,五日回來一夥,俱都不知賊人下落,寶燈何在,無影無形。勝爺聞聽,唉聲歎氣道:“為我一個百姓,大人若是丟官罷職,有多冤哪。勝英生不如死。”老英雄終日愁眉不展,聾啞仙師勸解說道:“事緩則圓,勝施主若受了急,此事更不能辦了。”勝爺說道:“公事已然送到,這幾天尚無下落,可哪裏去找?連一點蹤影沒有,豈不難死我也。”
大家正在談話之際,看門的趟子手慌慌張張向裏跑,叫道:“老達官爺,外邊有漢奸拜見你老人家!”勝爺說道:“鏢局子真是不能久長,你們這看門的連話都不會說了,什麼叫漢奸來拜望啊?”趟子手說道:“此人自稱漢奸,老達官爺您不信,您親自看去,真正是漢奸,錯了管換。”勝爺嗔道:“你們這叫怎麼說話?”老趟子手說道:“現在這熱的天氣,戴皮帽子,穿狐皮馬褂,棉鞋,白綾子棉襪子,掀開皮衿給我看看,老羊皮的桶子。”聾啞仙師在旁微微冷笑說道:“勝施主喜信來了。”勝爺說道:“道兄您也拿我取笑嗎?我都急得誓不欲生啦。”聾啞仙師說道:“不然。這不是歐陽天佐,就是歐陽天佑,不是歐陽德的父親,就是歐陽德的大伯。這二位專管南七北六十三省江洋大盜,不論什麼賊都瞞不過他二人去,別號叫賊魔。”勝爺說道:“如此說來必須迎請,這都是我換命的朋友。”勝爺在前,三老及僧道俗在後,迎至鏢局子大門,就聽有人喊叫辱罵:“這個鏢局子人雜亂,這鏢局子有禿和尚,叫什麼紅蓮羅漢,法名叫弼昆嗎?還又叫長老,我看他是禿驢。有個老道嗎?叫什麼聾啞仙師裝聾啞,我看他是一個雜毛。有個胖子叫李剛,我看是大肚子四兒。除去我勝三哥,沒有好人,都是王八羔子。”勝爺在前一看,原來是大義士天佐。勝爺搶行幾步上前,說道:“大義士來也。”蠻子提起皮襖,跪在勝爺的麵前:“唔呀,老哥哥可好?久違久違。”勝爺伸手相攙。蠻子見了和尚、老道,說道:“雜毛,禿驢,我給你們磕頭不磕頭?”說著話,與勝爺拉著手,來到大廳。勝爺叫道:“歐陽賢弟請坐!”歐陽天佐說道:“不能,不能。有老哥哥,我不能上座。一邊老道,一邊和尚,那邊李四,這邊是我。”從人獻過茶水,李四爺性急,遂說道:“蠻子,休要取笑,勝三哥正在急難之間,你可曾知曉珍珠燈落在何人之手?”歐陽老爺說道:“怎麼我來就有病?我從此路過,探望哥哥,我知道什麼燈啊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