弼昆長老說道:“你別取笑啦,大眾都在焦急之間,皇上的萬壽燈被賊人盜去,狀告勝施主。”歐陽天佐答道:“我焉能知道什麼叫萬壽燈啊?”諸葛道爺說道:“你別飽漢不知餓漢饑啦,太後老佛爺的萬壽燈。”歐陽爺說道:“你別擠兌我,我給打個金燈,金燈換銀燈,炮打襄陽城。”勝爺站起身軀,捋住歐陽天佐的袖子道:“你若知道寶燈的下落,就救了愚兄殘年了。”歐陽爺說道:“你有所不知,我要不知道,我還不來呢。若提起盜燈之事,他們乃是三個人做的活,一個人盜燈,一個人巡風,一個人題詩,我沒有追上,現在落在蕭金台閔家父子之手。我追到蕭金台暗探,蕭金台閔士瓊老寨主乃是久經大事之人,兩日夜不提燈的事情,他們若提出一個燈的字,我就盜來啦,還用老哥哥你著急?千真萬真,珍珠萬壽燈落在蕭金台了。”勝爺聞聽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道兄,咱大眾亮家夥,殺奔蕭金台!”聾啞仙師說道:“且慢。勝施主,大家從長計議,和平辦理為是。閔老寨主年過六十,占據高山四十餘年,自李闖王造反,占據山林,原是好武之家大財主,因反亂不得已而為寇,如今成為南七北六十三省總瓢把子,十三省綠林道俱都屬他轄管。兩個虎狼之子,萬人不擋。徒弟四十餘名,俱是高來高去,陸地飛騰。山中寨主百十來位,嘍卒有三千餘眾。此人乃是綠林英雄,沙子裏的黃金。如沒有前次攻打蓮花湖之事,此事好辦;打蓮花湖時孟金龍打死他長門大弟子桑燕彪,打傷他二弟子桑燕豹,內中閔寨主必然懷恨在心。若沒有這二人死傷之事,自然好辦,如以武力對待,要講拚命,涼刀子碰熱肚子,山大王不懼;若以禮而敬之,此事倒好了結。勝施主名譽,大概閔士瓊早有耳聞,你們二位可稱天下英雄之魁,你要下帖拜望他,他許看在朋友的場麵,你麵見本人,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好言安慰,他許將珍珠燈獻出來。經官麵就不好辦啦,他還得獻出兩個徒弟來,他再求你,不叫官麵嚴刑拷問,就說一個盜燈,一個巡風,解到北京,過堂之時,成了案以後,當堂抖家夥一走,給原辦銷案。有金龍打死他大徒弟之事,可就不走這樣辦的了啦。先去拜望他,勝施主乃能言之人,不用貧道囑咐。再者,還得防患未然,倘若他翻了臉,勝施主孤身深入,多有不便,咱們必須去上三十位四十位,俱都衣帽齊整,暗帶兵刃。”勝爺說道:“去多少人呢?”道爺說道:“去三十六位。黃三太與三大門的徒弟等都去,可別叫金龍去。”勝爺遂點了三十六位,各穿長大衣服,就沒有孟金龍。金龍說道:“三大爺,我也去。”聾啞仙師、李四爺二人說道:“你去不得。”金龍說道:“我去得。怎麼去不得?”歐陽大義士喊道:“不要你王八羔子去!”金頭虎說:“大小子,你怎麼怕漢奸哪?”金龍說道:“小小子,你可別鬧,他用手一點,可就出不來氣。”
當時三十六位老少英雄去蕭金台下帖,五老當先,聾啞仙師在前,勝爺與弼昆、李剛等在後,來到蕭金台山口,三十六位一看,陡壁山崖。方要進山口,忽聽鑼音響亮,呼嘯一鳴,二十餘名嘍卒,每人執定雙手帶,遂問道:“什麼人闖進山口?”勝爺回頭叫:“三太,拿老夫的名帖投遞,可要規規矩矩。”三太聞聽,手捧名帖,叫道:“哪位是報事的頭目?”嘍卒回頭叫道:“四頭目,有人來找。”由山口裏麵出來一老者,年逾花甲,衣帽齊楚,見了三太,舉目觀看,不過二十餘歲。三太說道:“我們十三省總鏢局子來的。”說著話,回頭指勝爺說道:“這是我老師神鏢將勝英,拜見閔老寨主,有緊要之事,與蕭金台有好處無損處。”老嘍卒頭問道:“您貴姓?”黃三太答道:“在下姓黃名叫三太。”嘍卒頭說道:“勝三爺的名帖給我,我就此進去回報。要是別人的,我還得壓一壓。”又叫道:“嘍卒們,將雙手帶橫起來,不許慢待!這是勝老達官,與老寨主俱都是朋友。”勝爺一看,嘍卒抱定雙手帶恭敬異常,勝爺心中甚喜。但是老頭目去了多時,不見回報,等下有一個時辰,勝爺心中未免著急。還好,山口外翠柏蒼鬆,遮蔽天日,要是太陽曬著,還真不好受。勝爺正在著急,忽聽山口裏馬踏鑾鈴響,猶如電轉星馳,撞出一隻紅毛獸來,高聲呐喊:“嘍卒們閃開,碰死不管!”凶惡非常。跳下馬來,虎體彪軀,身高八尺,頭戴枯龍骨的象牙冠;身穿真金線縫就的英雄氅,能工巧匠的手藝,上繡百鳥朝鳳;奶子皮的皮鞋,扣就亮金鎧。臉麵上看,兩道竹葉眉,藍汪汪一張臉麵,連鬢帶腮的紅胡子,半寸來長,壓耳紅毫倒有三寸來長,四個大牙露於唇外,一臉疙疸。高聲呐喊:“老勝英為何要見我家老寨主?”左手勒絲韁,右手擎定金鼎龍頭搠,四塊銅板做成,寬有八寸,長有一尺六,上邊打透眼,有十八個棗核釘,釘有一尺六寸長,有鴨卵粗細,兩頭是尖,三道金箍,頭上能工巧匠做的龍須。
此兵刃份量沉重,雖不能砸山山崩,砸地地裂,但刀槍劍戟,砸上就飛。此人別號挾山太保,乃是本山的大少寨主,名叫閔德潤,又叫天門白玉虎。頂門上有一個白圓圈,南七省八大名山,頭一位力大絕倫的人,乃是山中的野人。嘍卒全都向後退,此人在五老身前馬打盤旋,高聲呐喊:“要能贏了大寨主手中這件兵刃,再見我家老寨主!若不是大寨主的敵手,要見老寨主,勢比登天還難!”說罷此話,馬走搠飛,真是人歡馬躍,人似猛虎,馬似蛟龍。五老背後怒惱了三太,三太厲聲說道:“我們下帖拜望閔老寨主,他們反以武力對待!”三太甩去大氅,打開小包裹,亮出樸刀,問了問三隻金鏢,揠刀在五老背後,繞到前麵,一聲呐喊:“呔!山野之賊,不講禮義!我們爺們下名帖來拜望,不知情理,以野蠻對待。”山賊一看,一扶判官頭,打馬上跳下來,有嘍卒將馬接過,拉到山口裏邊去了。皆因為馬、步有別,故此賊人跳下馬來步戰,黃三太跳起來摟頭蓋頂就是一刀,山賊不慌不忙,刀離象牙冠,看看切近,賊人裹手一擋,將三太的刀磕出兩三丈去。三太回頭向南,敗中取勝,抖手一鏢,賊人向外閃身,未曾躲開,中於華蓋穴左邊,就看真金線一裂,已然打透貼身的短靠,肉皮上一個白點。賊人冷笑道:“你家寨主有金鍾罩,鐵布衫。”說著話,又夠奔黃三太打去。楊香五一晃透風巾,說道:“山賊莫要逞能。”楊香五身體矮小,三尺多高,照定賊人下部就是一刀,遂叫道:“三哥快走!”賊人忙用手中兵刃一避,楊香五撤步抽身,忙向旁邊一躲,此時楊香五躥高縱矮,五六個照麵,抽刀不及,被搠把刀繃出去了。傻小子賈明在弼昆身後喊叫:“張茂龍表兄,該你啦!黃三太、楊香五完啦!”張茂龍躍眾爭先,掌中八楞練子亮銀錘,山賊一看暗暗喝彩:“好俊的人品!”麵如冠玉,五官清秀,八楞練子亮銀錘雪花白,行龍過步,錘打悠身勢,戰了三五個回合,練子錘繞於搠杆之上,張茂龍身不由己,向前一伏身軀,自知力量不行,將皮套扔了練子錘,敗陣而回。紅旗李煜李二爺躍眾當先,與賊人交手,三五個回合,將槍撒手,敗了回來。賈明喊道:“師兄歐陽德,該你啦!”“唔呀,你這個臭豆腐!都該我們啦,你是幹什麼的?”賈明說道:“我不算數,他叫我我也不出去。你是我師兄,罵是先罵你,誰不曉得歐陽德呀?我是笨家子,沒人跟我一般見識。”蠻子躍眾當先,口中說道:“唔呀,山賊你不要逞能,有歐陽德在這旮旯裏!”歐陽德五官清秀,亮尖勢鋼刀上下飛翻,又挾肩帶背,跳起一刀,賊人用搠杆一繃,當的一聲響,歐陽德的刀飛出一丈餘遠,敗歸五老背後。金頭虎又喊道:“老侯,你的能為大,你還不出去嗎?”侯華璧縱出來,抖九節練子槍。大少寨主一看,錚光明亮,侯爺與大少寨主戰了二十餘個回合,練子槍繞在搠杆之上,撒手敗回來了。侯爺與大少寨主戰的工夫甚大,大眾已經將繃飛了的家夥拾回。賽北觀音蕭銀龍露麵,五色線網子繃頭,飄掛燈籠穗,荷花色短靠,男子女相,儼然少女一般,臉上點三個紅點。大少寨主說道:“小娃娃乳黃未退,不怕寨主將你碰死?”此時大少寨主橫著搠,少爺縱起身軀,雙筆直點二目,山賊用搠向上一繃,少爺雙筆又奔下身點去,二人戰了五六個照麵,雙筆繃飛,向南而跑。大少寨主一笑:“小娃娃,我不追你。”銀龍回頭一看不追,複又返回,將飛叉皮套套於手腕,照定大少寨主臉上叉去,山賊躲之不及,叉於臉上,三個白印,飛叉落地。少爺撿回飛叉,返身而逃。山賊大怒,叫道:“勝英!你淨用無能之輩,有何用處?沒有百十個回合,不用現醜!”勝爺無可奈何,甩大氅,三太接衣服,套挽手,揠魚鱗紫金刀。魚鱗紫金刀亮出一尺有餘,就聽山口外一聲呐喊,如同巨雷相似:“三大爺別動手,我來啦!”
眾英雄觀看,混海金鼇孟金龍來了,聾啞仙師一笑說道:“勝施主淨做綿長事,遇到天不絕人。”列位,孟金龍怎麼來的呢?皆因為五老出鏢局子,就沒有管得了金龍的啦。勝爺方出鏢局子門,他就在背後跟上啦,鏢行人攔他,他說:“誰要攔我,摔死他。”誰也不敢攔他啦,故此他隨在勝爺背後而來。俱都到了蕭金台時,孟金龍在口外樹底坐定觀看,工夫一大,大英雄站在高處張望,看見銀龍打了敗仗,看勝爺揠刀方一離鞘,大英雄已經趕到,叫道:“三大爺我來啦!”勝爺刀仍還鞘,孟金龍躍眾當先,說道:“山賊好大個呀!咱倆比比你還矮一頭呢。你這身衣服真好,送給我吧,小子!”孟金龍福大造化大,山賊命小福薄,是魏文醜的挨刀的脖子。大個向前一撞,山賊一看,孟金龍好大身材。大少寨主問道:“你是那鬧蓮花湖的孟金龍嗎?”傻英雄答道:“對啦,就是我。你叫什麼?小子。”大少寨主答道:“你家寨主叫挾山太保閔德潤。你敢與大少寨主戰一百個回合嗎?”金龍說道:“小子,咱們戰三百個回合,沒有完。”列位,大少寨主向來沒遇見過敵手。金龍說道:“小子,咱背的這個,叫降魔寶杵,禁得住三下的都少。”大少寨主說道:“我是樹大影遮山地。”金龍說道:“咱是根深不怕風搖。”大少寨主說道:“我叫挾山太保。”孟金龍說道:“我叫混海金鼇。”大少寨主說道:“我有舉鼎挾山之力。”金龍說:“我眨眼地動山搖。地動就是我眨眼來著。”大少寨主說道:“我是天門白玉虎。”傻英雄說道:“你是白玉虎,咱叫孟金龍啊。咱倆人是漢高祖平秦楚,龍爭虎鬥,你猛虎焉敢鬥蛟龍?”傻英雄降魔寶杵奔上前去,剛要動手,正在此時,就聽山口裏馬踏鑾鈴響,一匹茶葉青鬃豹,馬上老寨主閔士瓊,絳紫鴨尾巾上襯一朵藍絨花,頂門嵌定芙蓉花,絳紫的大氅,青緞子靴子,扣住亮金鐙。後麵又一匹馬,馬上乃是二少寨主,真乃少年俊品人物,年紀不過二十來歲,小白胖子,眯縫眼,此人就是越獄盜獄救了秦尤之人。
老寨主在馬上一聲呐喊:“勝老達官下帖,是抬愛我父子,孺子太不知情理,何以用武力對待?如若不聽父命,按山規治罪!”大少爺諾諾而退,口中叫道:“金龍,我家老寨主不叫我與你打仗。”孟金龍一聲呐喊:“好容易找了對,不打可不行!”語畢,在後追趕。勝爺叫道:“金龍,不許追趕!”金龍叫道:“三大爺,我脫他這身衣服!”勝爺說道:“胡說!”孟金龍止住腳步。老寨主棄鐙離鞍,一看五老當先,閔士瓊控背躬身,叫道:“勝老明公抬愛我父子,來到小山敝寨下名帖,我父子擔待不起。不才的犬子搜查山寨,跟明公的朋友以武力對待,這都是養子不教父之過,愚下實是教子無方,明公多要原諒,勝老明公如不悅,我必當麵責打犬子。”勝爺抱腕當胸,說道:我們來了三十餘人,多有年輕性暴的,兩造話不投機,雖然動手,均無損傷,老寨主看勝英麵上,不要責備令郎。無事我也不敢造次來到高山峻嶺,皆因有綠林朋友,不知哪一位到北京城皇宮內院,在萬壽宮盜去老佛爺寶燈,在宮牆上題詩八句,上麵詩寫的是:‘鐵膽贓官王勳元,勾串鏢行太不堪。誣害良民無其數,死走逃亡真可憐。憤氣來到京城地,內院皇宮走一番。龍恩若降勝英罪,盜去寶燈定然還。’太監啟奏聖上,康熙聖主、太後老佛爺母子禦覽,康熙的聖旨,太後老佛爺的懿旨,派王大人辦理此案。欽差大人本應將我鎖拿解往京都,愛民如子的忠良,怕屈了小民,派我為原辦,尋找此燈,限百日燈、賊一並入都。欽差大人派勝英原辦,找著珍珠燈,獲住賊人,將功折罪。我有幾位朋友各處巡查,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要叫人不聞,除非己莫說。聽說萬壽燈落在老寨主兄長之手,我鬥膽來到高山峻嶺,請問自古皆信義,民無信不立。請問老兄長一言,憑老寨主南七北六省赫赫大名,大概不能有而言無,無則言有。如萬壽燈落在老寨主之手,雖然價值連城,皇上家的寶燈,也不能善罷甘休。
寨主乃無窮的富貴,何愛一萬壽燈呢?老兄要能獻出萬壽燈,救了勝英暮景之年,你我結為至交之友。“閔士瓊撚定花白胡須,說道:明公,紙裏包不住火,寶燈落於我手。這幾日我很為難,明知其禍不小,我有心聘請明公,將燈雙手奉上,要經官麵時,我派兩個小徒弟到案,再拜托勝老明公,不要大刑拷問,一個盜燈正犯,一個幫犯,解往北京,北京過堂,無論在什麼地方拷問,我兩個小徒弟必然承認,成案之後,抖開刑具一走,給原辦銷案。但有一件,前次我派了兩個小徒弟到蓮花湖辦事,我的長門弟子桑燕彪,二徒弟桑燕豹,適逢勝老明公與我盟侄韓秀較量短長,我兩個徒弟碌碌庸才,不當幫蓮花湖與鏢行爭鬥,與鏢行大漢孟金龍比武,將我長門弟子一杵打得萬朵桃花開腦髓皆崩,我二弟子桑燕豹口吐鮮血。韓秀派人將我兩個門人,一個用壽木成殮,一個用軟床送到蕭金台,我打開棺材觀看,我的大弟子死得真可憐,二徒弟口吐鮮血,現在每日喀血兩茶杯有餘,命在旦夕。我若再獻珍珠燈,再派人打官司,豈不叫綠林道恥笑我軟弱無能?因此這幾天我左右為難。”勝爺說道:依老寨主該當怎樣辦理呢?“閔老寨主說道:勝老明公,咱以珍珠燈為題,老達官鏢行的人獻絕藝。在下小山敝寨內,二道寨門裏,有一座五方飛蛇陣,陣內有一座飛蛇樓,將珍珠燈掛於樓上,十三省鏢局子高人甚多,咱定一個日期盜燈。在下明末清初占山,改朝換帝,我得的奇珍異寶甚多,在樓下存放。在下有一個老朋友,妙手靈心,給我修造此樓,樓上樓下,俱是消息埋伏,有走輪轉弦、自行人、自行車、自行馬,有窩弓勁弩,按金木水火士五行、天幹地支,景死驚開,相生相克,並沒有攻乎異端。你我定一個日期,如將珍珠燈盜去,我將盜燈之人捆出來奉獻與明公,我父子自縛其背,打場窩主官司,明公將我父子及正凶幫凶,一同送往官麵。明公至期如盜不出珍珠燈,此事怎樣辦理呢?最好明公多定日期,或三個月,或五個月。”勝爺說道:萬歲限百日燈與賊人入都,不能久延日期。今天是六月十四,不論大小月,七月十四,若天光一亮,就算過期,將珍珠燈奉送老寨主,勝英到北京投案,殺剮存留,不怨老寨主,怨勝英無能。“閔士瓊說道:君子一言。”勝爺說道:快馬一鞭。“閔士瓊說道:何以為憑呢?”勝爺說道:你我二人三擊掌。“閔老寨主說道:由今天起,我將頭道山口、二道山口嘍卒撤去,老明公願夜間就夜間來,願白天就白天來,無人攔擋。我可不能奉陪,我派四名嘍卒,將你陪到陣門外高阜處,觀看陣形。”勝爺與閔士瓊皆揮拳說個好字,閔士瓊吩咐查山嘍卒俱都撤去,就派了四名嘍卒同勝爺前往陣地。
四個嘍卒帶路,來到了二道山口,進二道山口,向西北去。道長一察看便言道:“勝施主,此陣凶險之甚,四外高嶺,當中有十餘裏平地。勝施主你向西北觀看,儼然煙霧相似,此處能屯兵幾萬,殺氣衝空。”勝爺點頭,聾啞仙師醫卜星相術理無一不曉,進了二道山口不遠,正西麵橫山阻路,高有三十餘丈,山坡陡斜,車馬轎子上不去,若無武學的工夫也上不去。四個嘍卒頭前帶路,勝爺三十七位,惟有金頭虎呐喊:“倒黴啦!這座窮山沒法上,我也笨。金龍,咱倆對付著上吧。”大眾上了山梁,平坦異常,山頂上翠柏蒼鬆,勝爺對嘍卒道:“四位多受累啦,四位請回吧。”五老在前麵向西撚髯觀看,下山坡西,離著陣門不到一丈遠,就見高聳聳一道大牆,雙門關閉,裏麵三道小藍門,如進到四層藍門,高聳聳三層樓了。聾啞仙師道:“東方甲、乙、木,是藍門四道;北方壬、癸、水,是黑門四道;西方庚、辛、金,是白門四道;南方丙、丁、火,是朱門四道;中央戊、己、土,是黃旗一麵。此為八卦一角,六十四門。這是一角,名為三絕陣。”勝爺問道:“道兄,何為三絕陣?”道爺說道:三弟,你看陣的四周圍,連一棵青草皆無,俱都是白沙土,蜘蛛、螻蟻、飛蝗全都沒有,這是一塊絕地;此陣是絕陣,非死主要的人不可;擺陣之人,非是養兒養女之輩,不是和尚就是老道。絕人、絕地、絕陣,若不諳消息埋伏,輕者帶傷,重者必死,金鍾罩之體,打上骨肉翻飛。走到相生的陣內被獲遭擒,走到相克之地必定死。樓上三十六天罡,三十六路消息;七十二地煞,七十二路消息。不明埋伏消息,進陣出不來。“勝爺聞聽說道:道兄,這燈不能盜啦?”聾啞仙師說道:我觀看此陣,想起一位朋友來,此人跟您換命之交,賈柳村黑驢寨,去聘請賈七爺。他一世絕藝,專作走輪轉弦、精妙的消息;他一口寶劍‘秋風落葉掃’,可以切金斷玉,金銀銅鐵全都能削。他知道哪是副弦,哪有正弦,由哪破陣,他全都明白。“勝爺說道:道兄,明清八義我們七爺,忍了十數年啦,納享清福。倘若請他出世,他告病不出,我要派人請他,赴湯蹈火,他也得急速前來。此陣凶險之甚,倘若我盟弟蹭蹬失腳,我有何麵目見人家老少?皇宮內院盜珍珠燈,是狀告小弟勝英,我何必又連累好朋友?是福不是禍,是禍脫不過,我何戀此餘生?”勝爺說到此處,甩大氅,一伏腰下山坡,要頭探飛蛇陣,虎穴龍潭也要闖一遭。聾啞仙師一伏腰,追上勝爺,一把捋住十字絆,遂說道:裏麵要緊消息,你我不過略知一二。你舍命交友,有急難之事才用朋友呢,什麼鎖頭得用什麼鑰匙開,不投簧的鑰匙開炸簧。你與賈七爺換命之交,為何不請高明破陣?“紅蓮羅漢弼昆長老、大義士歐陽二爺、神刀將李剛等,全都來到山坡。二蠻子說道:若沒有消息,他有一千人看著,我也能偷;有消息我不行。為何不請賈矮子王八羔子?”李四爺叫道:兄長,咱七弟一世專作精妙消息,請七爺,他必然隨帖而到。勝爺被大眾相勸,難以為情,一同大眾下山梁,有興而來,敗興而返。三十七人出離了山口,回歸十三省總鏢局。
來到鏢局子,已經是掌燈之時,大眾擦臉漱口吃茶,諸事已畢,然後擺上酒席。單有一桌素齋,諸葛道爺、弼昆長老、一粒灑金錢胡景春,他們爺兒三個吃素。聾啞仙師說道:“景春,你辛苦一趟,你拿名帖連夜夠奔黑驢寨賈柳村,聘請你賈七叔,見麵務必同你前來鏢局。”景春答應一聲,帶著勝爺名帖當時起身,多帶盤費。到了天明,就是六月十五日,勝爺晨起,叫三太派人預備洗臉水、漱口水,叫之不答,呼之不應。又叫道:“香五何在?”楊香五答道:“弟子在這裏。”勝爺問道:“你師兄黃三太哪裏去了?”香五說道:“天氣暑熱,山坡樹林休息去了。”遍找三太蹤跡不見,遂請大眾點查人數,少二人不在場,三太與銀龍不知哪裏去了。勝爺問道:“眾位可曾看見黃三太、蕭銀龍嗎?”賈明說道:“勝三大爺,我知道他二人,昨天他二人吃飯吃的快,吃完飯他們二人就走了,到鏢局子外,見兩道影向北去了,我沒追上,回來我就睡覺了。”勝爺說道:“你為何不言呢?”賈明說:“他們盜出燈來好做官,不帶我去,我生氣睡覺啦。”勝爺說道:“道兄,這二人都是千頃地一棵苗,黃三太他叔父神拳無敵將軍沒有後人,他是一門兩不絕,蕭銀龍就是他一人,倘有差錯如何是好?我就起身夠奔蕭金台追趕。”聾啞仙師說道:“勝施主,他們昨天掌燈之後走的,今天日上三竿,追之何及?”勝爺愁眉不展,聾啞仙師叫邱成預備朱砂筆硯,用淨水研濃,提藍布道服取出青銅盒子,搖三搖,晃三晃,一連六次。黃三太二十六歲,年月日時;蕭銀龍十四歲,年月日時。諸葛道爺常常給他們算卦,故知他們生辰八字。將卦排成,道爺一笑,說道:“勝施主請看,黃三太逢凶化吉,蕭銀龍遇難呈祥。為有蕭銀龍,貧道與他批八字,與眾不同,他必要揚名聲顯父母,必有功名富貴在身,命內有武官的前程。凡人八個字造就,黃三太終成大器,他二人絕無妨礙。再說請賈七爺,今天不到明天準來。你印堂上有煞氣,能忍能耐方為真君子。”遂吩咐楊香五,叫廚下擺酒,叫李四爺解勸勝爺飲酒。
酒至半酣,忽聽趟子手來報:“華家鎮的北路老鏢頭華四爸到。”勝爺吩咐將酒席一概撤去。諸葛道爺說道:“且慢,他一位到,焉能撤去酒席?好幾十位朋友的飯都耽誤啦。咱鏢局子有素鍋灶,可以吃素齋。”勝爺方要迎請,華老鏢頭性情急躁,沒等請就到了大廳啦,手提藍綢子包裹一個,棉綢的大氅,腰係十字絆英雄帶。勝爺急速站起身軀道:“賢弟沒容迎接,愚兄當麵謝過。前次在你貴宅,幫你徒侄拿燈前無影方子華,連少爺姑娘多有受累。賢弟可稱的起俠肝義膽,給溧水縣黎民百姓除害。若非賢弟幫辦,焉能淩遲處死采花賊?我當麵謝了。”華四爸叫道:“勝三哥,咱們孩提之交,說不著道謝。恩兄,皆因為二蠻子賊魔,昨晚定更來天,到咱鐵鋪之中麵見小弟,言說我不知交友之大義:‘勝三哥與蕭金台老寨主閔士瓊三擊掌,要給皇上家盜萬壽燈,你知而不問。’我說明天一早起身。蠻子不容,要在咱鋪中上吊放火。你侄女愛蓮打內宅出來,說道:‘歐陽叔父,我父親明日即早起身,絕不失信。’哀求得蠻子無法,他才走了。他說南七省給您連我請朋友。他說:‘為寨主的會請朋友,咱鏢行就不會請天下的英雄嗎?’三哥果有盜燈一事嗎?”勝爺道:“確實不假。昨晚吃完晚飯,三太、銀龍兩小冤家未與愚兄信,暗去盜燈,昨天一夜,今天快到巳分時啦,這兩個冤家凶多吉少,愚兄放心不下。道兄派胡景春去下帖請賈七爺斌久去了。大眾昨天觀陣,道兄言說此陣凶惡非常,帶翅膀的飛進陣去,都不能出來,金鍾罩、鐵布衫刀槍不懼,打在陣裏,骨肉翻飛,此陣十分凶惡。”華四爸聞聽不悅,說道:“三哥一世英名,年紀高邁太軟弱了,作賊的皇宮內院盜寶燈,敢與三哥擊掌,這乃藐視王法。我與老哥哥走北路鏢十餘年,全憑一口折鐵刀,全身的武學,我不懂什麼叫消息埋伏,那也就是冤人之法呀,我就知道有文武奇才,我不知道什麼叫消息埋伏。隔教不隔禮,我跟老哥哥換命之交,這件事情交小弟辦理,蕭金台離華家鎮幾十裏,我知道路程,我進陣將珍珠燈盜出,獻與三哥麵前,如若盜不來珍珠燈,至死不見恩兄之麵。勝三哥,我就此起身。”勝三爺說道:“華賢弟,略坐片時,大家從長計議。”華四爸說道:“三哥,我若等著,就受了急啦。”勝爺說道:“大眾千萬攔住四弟,別叫他去。”神刀將李剛在外邊將華四爸攔住,說道:“與道兄商議。”華四爸說道:“李剛你別攔我,你們畏刀避劍,我不怕那些個。你要攔著我,我說別的。”李四爺臉一紅,華四爸甩手而去。勝爺說:“我追趕華四弟一路同往。”聾啞仙師說道:“勝施主,人怕久挨金怕煉,你愈勸他他愈急。他紮刀子拚命,你給他了解過多少次?你要跟隨他去,到陣門他一直向裏跑;你要不跟他,他倒加以小心。碰了釘子無臉麵回鏢局子,他也許由陣內出來回家去。”前人就有這個理,一個街房,他要打吵子,人若勸他,他五天也完不了;要是不勸他,他自己也算完啦。華清泉也是這路脾氣,此次不聽大眾之言,前去探陣,好比長江水,一去不回還。
掌燈之後,勝爺愁眉不展,李四爺說道:“天色已晚,咱先擺酒吃飯。”吩咐下去,工夫不大,擺上酒席。李四爺給勝爺斟滿了一杯酒,勝爺端起酒杯,就覺心驚肉顫,淚澆杯中,不能下咽,對大眾說道:“不是三太、銀龍,就是清泉四爺被害。我心驚肉顫,我暫且休息片時。”道爺說道:“無論如何,我也不叫你今天探陣。賈七爺今晚必到。”道長說著話,遂叫:“邱成,跟隨勝爺左右,不許離開。你勝三大爺要去探陣,你就告訴我。”邱成跟隨勝爺到鏢局子後院五間上房之內,勝爺在西暗間藤床上一倒,枕著竹子枕頭,邱成坐在床沿上。勝爺說道:“邱成,我心中煩悶,你到外屋去坐。”邱成來到西暗屋,西暗間掛著茶青單簾,勝爺蓋上夾被,邱成一會兒掀簾子看勝爺,勝爺心中說道:“這孩子真是實心任事。”邱成將單簾放下,勝爺由被隔上拿了一條棉被,打了一個卷蓋上,帶好鏢刀零碎,打床上下來,在後牆底條案下一避身。邱成又一掀簾一看,老頭睡著啦,放下簾子。勝爺遂由後窗戶出去,出離十三省鏢局。勝爺在鏢局子外大樹林中看蕭金台的方向,看了多時,一伏腰奔蕭金台而去。七十餘裏之遙,天氣炎熱,一輪皓月當空,走了十裏、二十裏,緩緩氣歇歇,來到蕭金台已經二鼓之後。進山口,清靜異常,並無一人。勝爺又進了二道山口,向西北上了山梁,飄銀髯向西觀看:東方甲、乙、木四道門大開,心中納悶:“三太、銀龍,能進得了四道陣門嗎?清泉不懂消息,焉能進四道陣門?”勝爺順東陣門大牆向南去,繞到南門丙、丁、火,借皓月細看,紅漆門上有三道刀印,橫豎刀印,每刀剁進三四寸,勝爺心中明白,這是華清泉寶刀沒劈開南門。勝爺遂又向西去,向北拐來到西門,西門雪霜白,白漆漆的。勝爺又一想,西方庚、辛、金,金能生水,勝爺遂用力推門,用盡平生之力,推之不開。忽然想起,帶藝投師的時候,聽老師提念過,是消息埋伏之門,消息繃簧俱在門的上限上。
遂亮出魚鱗紫金刀,用刀背磕門上限,一連好幾下,碰動繃簧,雙門大開。向裏一看,方磚鋪地,平坦異常。是行俠作義的,對於消息多半曉得。來至二道陣門,用刀背一磕,雙門大開,有十二塊髒板,十二塊淨板,十二塊梅花板,俱像是粗消息,勝爺略知一二。到三門用刀背磕上限,三道門又下開,勝爺由西向東走,看不清三道陣門的消息,東西十餘丈,正走在當中,登動走輪轉弦,腳底咕嘍嘍亂響。打三道門進來之時,一丈六確然是方磚鋪地,再向前去是假方磚鋪地,用刀一點,咚咚直響。腳尖找地,磕膝蓋著地,正向前走,“咯噠”一聲響,陽板一落,陰板一起,一塊木板四尺寬六尺長,板上有一匹藍馬,四蹄是四個走輪,藍馬由東向西正迎勝爺而來。老英雄遂向南一轉身,正南陰板一托,陽板一起,裏邊四尺寬六尺長,一聲轉弦板,板上紅馬,馬的四蹄四個鋼輪,由南向北而來。勝爺轉身向西去,西麵上陰板一托陽板,出來一匹白馬,四蹄四個銅輪,由西向東迎勝爺而來。勝爺抹頭向北,北方壬、癸、水,一匹黑馬,向南而來。勝爺旋身軀一打轉,中央戊、己、土,現出黃馬。勝爺左手捋髯,右手揠刀,老英雄思索:“人生如白駒,陽世之間混水魚。想當年三十餘歲,帶藝投師,自知學業不高,我大師兄夏侯商元,二師兄諸葛山真,四師弟弼昆,我老師對我們曾說過:‘久後你弟兄若遇上陣勢埋伏,留神五馬陣。入進五馬陣,不死也遭殃,金木水火士五行。’那時節淨練武學,沒工夫學陣,沒向心裏去,惟我二師兄當時問道:‘怎樣出入?’黃馬管接管送,我也試一試五方陣的厲害。”思索至此,遂取了一塊問路石,照定紅馬腰間擲去,隻聽“咯吧”一響,馬的腰骨繃開半尺,向外冒焰火,先是微火,被風一吹,火苗上躥,向兩邊分有數丈,有核桃大小之火球。勝爺相隔兩丈遠,將不能打到身上;若打到身上,愈燃火愈大,裏邊有焰硝鬆香之類,會金鍾罩者也能皮焦肉爛。
勝爺等火過去之後,拾回問路石砸黑馬,也是先冒黑水,向東西濺丈餘遠,若濺到人身上一個黑點,此名為五毒水,子午不到頭準死。那三匹馬不問可知,必是毒藥箭、毒藥弩之類。勝爺遂奔黃馬前,長脖小耳朵,勝爺將刀一扣,一捋馬耳朵,馬頭一低,勝爺縱上馬脖,咕隆隆一陣響,送到四道陣門。勝爺腳踏實地,一揪馬耳朵,那馬將頭一低,勝爺翻身下馬。勝爺心中暗道:“擺陣之人真是妙手慧心也。”勝爺又用刀背磕陣門上限,四道陣門大開,勝爺用刀點地,再向裏去,兩三丈遠,已到樓口。三十餘層樓梯,座北向南,東西兩邊的欄杆,貼欄杆的扶手,勝爺用刀柄一點樓梯,“啷啷”一響,樓梯的顏色紅汪汪,直向北上十八道轉環鍘刀,向南上也是十八道轉環鍘刀,一共三十六口轉環鍘刀。勝爺心中並不驚慌,然後用魚鱗紫金刀問了問樓欄杆,沒有動靜,遂腳登欄杆而上,上了一十八道樓梯。樓梯一拐彎,又是十八口轉環鍘刀,勝爺仍腳登欄杆而上。來到樓口,有隱身板一塊,勝爺遂探身向裏觀看,樓不甚大,五角五方五間,正北麵有大赤金佛龕一座,上達天花板,佛龕前邊,供桌一個,上邊鳳毛銅夾五金的蠟扡子、香爐等,不用擦拭,錚光明亮。南北一根架海,東西一根架海,架海當中有一銅鍋,內盛棉油,這一鍋油能點七日,棉花撚子。七天油也幹啦,撚子也燃完了,有人上去添油添撚。閱者問道,添油之人豈不被消息埋伏傷了嗎?您道,擺陣一事,必有出入之路,若是按圖出入,猶履平地一般,絕不能受消息埋伏之害。勝爺觀看完畢,暗暗點頭,翻身上了供桌,舉目向架海上麵觀看,架海距天花板尚有三尺餘,燈的前麵懸掛一物,真金鎖鏈吊著,鎖鏈核桃粗細,隻見此物耀眼錚光,奪人二目,勝爺心中暗道:“不問可知,必是萬壽燈無疑。”您道,別說是勝爺,就是外方的官僚,平生也看不見萬壽燈,除非當內庭的差使,趕上聖上辦萬壽,能夠看見此物。並不是燈的樣子,乃是一個花籃,花籃外探出荷花,四外金線沿邊,荷花葉是一塊天然的綠翠作成,四外鳳凰口銜珍珠,都有核桃大小,真是價值連城,希世之寶。勝爺看罷珍珠燈,遂向佛龕內觀看,供的乃是五祖之像,勝爺看罷,跪倒身軀,心中禱告道:“弟子草野愚民勝英,今因被人所告,前來盜聖上萬壽珍珠寶燈,叩求佛祖保佑弟子成功,將珍珠燈盜出完案,弟子從此回歸莫州為民,是事不問,若再行俠作義,叫弟子生不能還鄉,死作異域之鬼。”禱告已畢,縱上供桌,欲縱上佛龕,然後再由架海盜取寶燈。此時勝爺一看,蠟扡、五供布滿桌麵,恐怕碰下去損壞,遂將蠟扡香筒慢慢的取將下來。勝爺此時站在地下供桌前,取那供桌上的東西。最後一搬香爐,那香爐兩麵是耳子,用兩手一搬耳子,用盡平生之力,搬之不動。勝爺心中暗說道:“我在二郎山舉鼎,尚且沒費這樣的力氣。”又一較勁,香爐兩個耳子脫落,出來兩條鎖鏈,先將勝爺左手鎖上,勝爺右手扣著刀,鎖鏈未能套入,勝爺趕緊一抬右胳膊,左手較勁,抽不出來,遂用魚鱗紫金刀剁香爐上的鎖鏈,將鎖鏈剁斷,香爐自己就落下去了。勝爺心中納悶,不明白何故,遂低頭向香爐落下之處觀看。正在此時,忽然一道黑氣眯了勝爺二目,勝爺方用手揉眼,就聽鎖鏈聲音向上躥來。說時遲,那時快,一條鎖鏈正套勝爺項頸,勝爺方要向後退時,這條鎖鏈向下墜去,勝爺力氣不敵,隻可隨著同供桌前進,將頭拉到距香爐窟窿約有一尺餘遠,遂不向後墜了。勝爺定了定神,用目細看,核桃粗的鏈子鎖在項頸。勝爺心中暗道:“擺陣之人,你太不知時務了,就憑這樣的鎖鏈子,還搪得住刀剁嗎?”勝爺遂用魚鱗紫金刀,當當當,連剁了三刀,就見火星亂躥,鏈子上連一個刀印都沒有,勝爺沒法,複又將供桌剁了幾刀,仍然是火星亂冒,那供桌乃是生鐵鑄成的,上有二層鳳毛銅的葉子包著,刀不能入,寶刀寶劍俱都不怕。
勝爺正在急難之間,忽聽有人順欄杆而上,口中說道:“無量佛,你是什麼人大膽,竟敢上樓來盜燈。”勝爺回頭一看,原來是道人,楊木道冠,蒼白的發髻,赤金簪別頂,頷下蒼白胡須,白襪雲履,背後背定寶劍。一看勝爺鴨尾巾,正當頂顫巍一朵黃菊花,老道看罷,問道:“你是神鏢將勝英嗎?”勝英答道:“然也。”老道說道:“你認識貧道嗎?我乃是擺陣之人,妙手真人許道成。”說罷,伸手亮寶劍要殺勝爺,勝爺麵向北,在供桌佛龕前鎖著,鎖鏈鬆著一尺有餘。老道說道:“勝英,你跟我們下五門無故作對,在蓮花湖你殺我心愛的兩個徒弟,孟金龍抓去我師弟道冠,今天我給下五門之人報仇。蕭金台老寨主閔士瓊聘請天下英雄與八大名山寨主言說,誰要拿住勝英,坐頭把金交椅。貧道將你拿獲,我就坐頭把金交椅,我有心將你活捉,你的餘黨甚多,恐其睡多了夢長。”要解心頭恨,亮劍斬仇人。老道伸出寶劍,由西麵奔勝爺脖頸砍去,手起劍落,就聽噗的一聲,紅光崩現。書中代言,勝爺懷抱魚鱗紫金刀,見老道用劍砍來,老道的身軀,挨著勝爺二尺多遠,勝爺的刀由胳膊底下奔老道右肋梢刺去,老道向後一退,刀已刺進半尺有餘,老道一覺疼痛,退到樓口,碰了鍘刀的消息,三十六口鍘刀,將老道鍘的如同肉泥一般。勝爺一看,長歎一口氣,心中暗道:“都說勝英吃虧讓人,看起來我非好人也,到了這個時候,我還刺死擺陣之人。老道是棋勝不顧家,要不然就是在平地上比武,我也紮不死老道哇。一會群賊上樓,一看老道的死屍,必然多上來人,他們若用鉤杆將我鉤住捆了,他們自有開鎖之法,將我拿下樓去,捆到聚義廳,我必開口大罵,群賊必然將我亂刃分屍。我這大年紀,還有多少年的活頭?身逢絕地,我一死倒也幹淨。”勝爺思索至此,遂要亮刀自刎。勝爺目觀魚鱗紫金刀,自己心中暗說道:“此刀殺了多少亂臣賊子,救了多少忠臣義士、孝子節婦?不想我也喪於此刀。我就這樣收緣結果嗎?我自幼讀書,孝順雙親,懂得交朋友之時,我就吃虧讓人,平生未做過虧心之事。又想起眾位賓朋,百年三萬六千日,不如出家落清閑。我恩師已到百歲,尚且在世;我大師兄八十四歲,將功名富貴看破,無憂無慮,走遍天涯;我二師兄諸葛山真,慈心待我,屢屢相勸,派徒弟看守,不叫我進陣,金石良言,我不能從命,自找其禍,我要不請道爺弼昆,人家在千佛山真武頂修真養性。從今後再不能見明清八義眾弟兄,再不能見四大鏢頭,老盟兄王靈、三弟東路鏢頭石俊山、四弟西路鏢頭錢士忠。三太、銀龍、華賢弟,你們爺在陣中不知吉凶禍福?”勝爺又想起親生之子、嬌兒勝奎,父子欲要相見,除非鼓打三更,老父若有魂魄,回到直隸莫州夢中相見。想到此處,勝爺心似刀攪,英雄的眼淚不輕落。列位,每逢老年人若是有了病,平時總說,叫老少伺候,不如死了;及至病入膏肓,他自己就該叫人給請名醫了。先生診完脈說道:“您的病最好靜養,不用吃藥啦,就可以好啦。”您道,自己也知道病不能好啦,可就怕死了,於是臨死的時候,必落幾點傷心之淚。勝爺此時,就是這宗景況,身逢絕地,欲逃不能,惟有一死而已,想起平生所作所為,並沒有欺天害理之事,為何落得自刎而死?
正在此時,就聽樓下有人答道:“勝三哥,休行拙誌,小弟救護來遲。”勝爺低頭一看,一道黑影順著樓欄杆扶手而上,跪在勝爺一旁。勝爺留神觀看,此人跪在地下,如同小兒一般,小臉好似燒餅一般。列位,康熙年的燒餅四兩半重。勝爺下腰相攙,原來是明清八義賈七爺。勝爺說道:“賢弟進陣,足盡明清八義歃血為盟之情,小兄感激了,請賢弟下樓回家去吧。”賈七爺說道:“我連夜趕來,原為救兄長來的,小弟豈能回家呢?”勝爺說道:“此鎖鏈堅固異常,寶刀寶劍不能切斷。”賈七爺說道:“各物都有破法,勝三哥你看這道鎖鏈是什麼的?”勝爺說道:“似銅非銅,似鐵非鐵,也不是金銀的顏色,非常沉重。”賈七爺道:“三哥,此乃五金之首,有製造專家,俱都是高明之輩所作。造此物時,采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金銀銅鐵錫,按五行陶熔,打成寶鏈,寶刀寶劍當然不能損壞的。小弟這口劍,兄長所知,善能斷堅固之物。這條鎖鏈,湛廬、巨闕、紫電諸劍等,全都不能斷,就怕魚腸劍與小弟這口劍。勝三哥請看。”說著話,由背後撤出削金斷玉斬銅銼鐵的寶劍,名叫“秋風落葉掃”,此劍在樹底下一晃搖,嗖嗖樹葉亂落。賈七爺說道:“三哥閉眼吧。”勝爺將眼一閉,就聽嗖的一劍,鎖鏈由胸口下斬斷。又一揪勝爺脖頸之鎖鏈,用手避著,嗖的一劍,就斬斷了。勝爺脫離大難,叫道:“賈賢弟請上,受我一拜!”賈七爺向旁一閃,叫道:“恩兄,那有兄拜弟之理!恩兄救我之時,不勝枚舉,小弟不過略盡微勞耳。”勝爺說道:“賈賢弟,可是你徒侄胡景春請你來的?”賈七爺答道:“非也,我未見徒侄胡景春。這是歐陽爺之約。”
賈七爺是怎樣來的呢?您道,賈七爺已十餘年不出世了,在賈柳村黑驢寨,已經納享清福,妻財子祿,乃是該村的首戶。宅院之中有於氏安人,大賢德之人,二少爺賈亮,姑娘秀英。閑暇無事,教子女武學與消息埋伏,老英雄享漁樵耕讀之樂。有朋友聘約,俱都告病不出,學業愈高,愈不問世。六月間天氣炎熱,這日在書房看陣圖、消息譜,忽然家人慌慌張張向內而來,說道:“老當家的,外麵有人找您。小人有事,不敢不報,無事焉敢亂稟?此人乃是前來索債,言說您欠他數十萬銀子,二十餘年本利未歸,利錢不重,是大加六錢,也算不清本利多少啦。老當家的可別生氣,他言說房產事業,小姐少爺都給他也不夠。”賈七爺聞聽大怒:“我焉能還得清這樣的賬?這是個大生意,敲詐良善!”遂摘下鎮宅的寶劍,佩於脅下,此劍甚長,賈七爺身量矬,走道兒劍鞘嘩啦嘩啦,劃得地直響。賈七爺一聽,要賬之人口出不遜,罵道:“混帳王八羔子賈矬子,欠錢不還!你的房產與活人都還我也不夠。”賈七爺大怒,寶劍“嗆啷啷”一響,出匣尺餘,來到大門道一看,寶劍咯啷啷趕緊還匣,滿麵笑容說道:“我當是何人?原來是歐陽賢弟。”隻見他頭上戴氈帽,大紅絨球,藍緞飄帶,金線沿邊,狐皮馬褂翻穿著毛向外,青緞麵皮襖肥大異常,足登棉鞋,白綾棉襪,紅嘴唇,臉上有皺紋,跟他哥哥歐陽天佐一樣長相,若認他非看臉上皺紋不可。大義士是整身的童子,這位二爺娶妻生子了,老哥倆,就是一位少爺歐陽德。賈七爺看罷,變怒為喜,控背躬身,說道:“原來是歐陽二弟。哪一陣香風將賢弟吹到賈柳村?愚兄不知,未能遠迎。賢弟一向可好,別來無恙?”蠻子聞聽,說道:“賊偷,假斯文,文質彬彬,姓賈就叫假斯文。大明家未完之時,咱們倆人在揚州偷那贓官家寶珠十六顆,金條八根,散碎銀兩五百多兩,咱倆人勻分!”賈七爺一看,大眾鄉親觀看,他將老底同眾人都抖出來啦!
現在是本村首戶賈員外爺,誰不知道?蠻子喊開作賊之事了,賈七爺遂用話掩飾道:“歐陽二賢弟不要取笑,家裏坐吧。”歐陽爺說道:“我沒帶著錢,怎麼家裏坐呢?”賈七爺說道:“蠻子,我這是讓你,你要是再作詼諧,我可就不讓你啦。”二位老義士攜手進了大門,來到內宅。家人一看,心中說道:“我們員外大概是短人家錢,不然我們老當家怎麼這樣柔和呢?”年輕的家人那知道,賈七爺與歐陽二爺是換命交情,歐陽爺一世頑皮耍笑。二位來到書房,分賓主落座,從人獻過香茗,賈七爺吩咐廚下擺酒,蠻子說道:“唔呀,等一等,等一等,給活人擺酒作什麼?我不是酒肉的賓朋。”賈七爺說道:“你說什麼?”蠻子說:“我不是酒肉的賓朋,今天你請我吃飯,明天我請你下館,那叫換嘴頭子。賈矬子上炕認的老婆子,下炕認的搬尖大灑鞋,你還懂得交朋友嗎?”賈七爺說道:“蠻子,我讓你好些個句話啦,要講義氣,你不行。我們弟兄人稱明清八義,你這還叫明清八義嗎?”蠻子說道:“矬子,我打探一個人你認識嗎?”賈七爺說道:“何人?”蠻子說道:“就是神鏢將我哥哥勝英,你可認識?”賈七爺說道:“蠻子你不是東西。朋友有遠近,親戚有厚薄,那是我換命的朋友,我二人妻子不避,穿房過屋,可稱刎頸之交。”蠻子說道:“若勝三哥有事,非你不行,你去不去呢?你不是借口五癆七傷哪?就是咳嗽痰喘哪,你不是手眼遲鈍呀?你不是腦袋痛、肚子痛哪?”賈七爺說道:“蠻子你是找碴,你都說啦,我還說什麼?蠻子你別繞彎子,別人有事另議;若勝三哥有事,赴湯蹈火,舍命我也不怨煩。”蠻子遂將五方飛蛇陣之事,並那樓中的埋伏消息一說:“非你去不可,你要推諉,我這就放火燒房,在你這旮旯裏搬梯子上吊,叫你和尚不得睡,姑子不得安。”賈七爺聞聽,遂說道:“你我就此前往。”賈七爺這才收拾零碎物件起身,要探五方飛蛇陣。二位出離了賈柳村,賈七爺說道:“我同你一處行。”
那蠻子二爺說道:“你去你的,王八羔子。我先到九江府去請大王八羔子去,我將大王八羔子請出來,我還去請別位呢,你別以為你自己到陣,就全辦啦。哪一位要是不去,我就放火燒他的宅子。”語畢,由兜囊中掏一打請帖,給賈七爺觀看,說道:“你去盜燈,我請朋友。”賈七爺說道:“罷了,罷了,兄弟。”歐陽二爺又說道:“勝三哥性子急,你快去罷。”賈七爺遂夠奔江蘇省。賈七爺路途之上,餓了買兩個燒餅果子吃,渴了河沿捧點水喝,或是飲馬的馬槽喝水,一百餘裏地,賈七爺來到鏢局子。賈七爺在前十幾年南幾省都走遍了,道路純熟,當日趕到千佛山,鏢局子門道有燈,一看有一塊匾,上書金字“鬆棚英雄會”。賈七爺進門房問道:“神鏢將勝三哥在家麼?”夥計說道:“在鏢局子呢。”賈七爺說道:“勞駕請給回稟一聲,就說賈斌久來到啦。”門房之人回稟進去,三老出來接迎,李剛與和尚、老道三位,賈七爺先給李剛行禮,後給和尚、老道行禮。老道說道:“七爺來的真快哪。”賈七爺問道:“三哥呢?”老道說道:“三爺今日愁悶,休息去了。”賈七爺說道:“四哥快預備酒飯,我還沒吃飯呢。”又說道:“我勝三哥睡如何這樣早?盜燈之事怎樣了?”四爺答道:“昨天掌燈之後,蕭銀龍與三太暗去探陣;今天吃早飯,北路鏢頭華四爸進蕭金台五方飛蛇陣盜燈,也去而未返,勝三哥煩悶,非要自去盜燈不可,道爺不容他去,勸他吃飯喝酒,三哥淚灑於杯中,沒吃飯安歇去了。”賈七爺說道:“不是暗自走了?”李四爺說道:“邱成看守著呢,決走不了。”賈七爺說道:“李四爺你去請勝三哥去吧,就說小弟來了,咱好商議盜燈之策。”李四爺遂叫楊香五道:“去請你師傅,就說你賈七叔來啦。”楊香五遂到後院勝爺安歇的屋子,邱成在西暗間屋外避住門口,楊香五說道:“邱成,我師傅睡了嗎?”邱成說道:“大概許睡著啦。”楊香五說道:“賈七叔來啦,請我師傅到前院客廳,商議盜燈之計。”二位遂進了裏間屋,勝爺在藤床上蓋著夾被,橫著枕頭。楊香五說道:“老師,我賈七叔來啦。”叫之不應,楊香五一掀夾被,隻見裏麵蓋著一條棉被,一看恩師蹤跡不見;一看刀鏢零碎,也全都不見;又見後窗戶敞開未關,勝爺必然後窗戶而走。二人遂奔前院客廳,邱成說道:“勝師叔由後窗戶走了。”道爺厲聲道:“我叫你看著,你怎麼不知道你師叔走呢?”邱成就將當時的情形,跟道爺說了一遍。賈七爺聞聽此言叫道:“四哥,我吃點心喝水就行啦,五方飛蛇樓太險惡,恐怕三哥受了害。”賈七爺吃了幾個點心,喝了幾口水,就起身奔蕭金台五方飛蛇樓。來到五方飛蛇樓門口,正趕上勝爺持刀自歎道:“想不到勝英落得自刎而死。”故此趕緊上樓,亮寶刀斷飛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