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言蕭銀龍,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想起此事,又驚又喜,喜的是大鬧群英會,判官筆紮死趙義;驚的是四寇追趕,幾乎身逢絕地,歐陽叔父嚇退群賊,使我長了不少見識,才知道博浪錐。又思想道:“我怎麼沒聽說過博浪錐呢?我歐陽叔父真是高明之人。”心中思思想想,已經來到鏢局子切近。鏢局子外那片鬆林中,走出三五少年,原來是黃三太、張茂龍、李煜等。三太說道:“兄弟你可回來了,我這一天就喝了點悶酒。”銀龍將蕭金台之事,對大眾說了一遍。三太道:“你剛走工夫不大,歐陽叔父就出了鏢局子啦,也不知上哪去了。”小英雄眾人一同進了鏢局子,方走到大門道,楊香五、金頭虎二人在大門道正談論銀龍下書之事呢,金頭虎一看銀龍,遂喊道:“打鬼!打鬼!冤魂不散,死去的銀龍回來啦。”銀龍說道:“你才是鬼呢。”銀龍又將蕭金台之事,又對楊香五與賈明細說一回。金頭虎說道:“你別吹牛腿啦,我方打蕭金台回來,我拿杵杵死六個,閔士瓊直哀求我,我才回來。”銀龍說道:“你別是作夢吧?”傻英雄說道:“你真猜著啦。”銀龍說道:“你別挨罵啦。”銀龍到了大客廳,一見大眾,俱都一怔,勝爺說道:“銀龍你可回來了。”蕭銀龍將群英會之事,對眾老者說了一遍,並將怎樣打東角門逃出,韓秀怎樣追趕,未敢走山口,路逢絕地,小侄男方要自刎,幸有歐陽叔父前去搭救,嚇退群賊,用博浪錐紮在樹內,我攀絨繩而過。英雄將栽筋鬥露臉之事,一句不留,全都說將出來。勝爺問道:“你歐陽叔父呢?”銀龍說道:“我歐陽叔父掌燈就回來。”聾啞仙師打了一個稽首,說道:“善哉,善哉,我給銀龍袖占一卦,銀龍逢凶化吉,必有人解救。銀龍走後,歐陽爺出鏢局子,我就知道是暗中保護銀龍去了。”掌燈之後,歐陽爺果然回來。
吃完晚飯,大家早早安歇,已然分派大眾,四更天叫起。第二日叫起之後,酒席擺好,四更半天吃完了早飯,仍然八十四位,大眾起身。八老並肩頭前引路,傻小子賈明帶著兩包點心,並帶著水口袋,皆因為傻小子出門餓怕啦。天至巳分時,走近蕭金台山口一片樹林,就聽大樹林中有人喊道:“唔呀,久候多時!”眾人抬頭觀看,就見歐陽二義士出了樹林,說道:“勝三爺暫停貴步,我點一點人數夠不夠。唔呀,小弟我第一撥請的華四爸這老王八羔怎麼沒有來呢?”勝爺說道:“我當麵謝過,兄弟多有受累,聘請南七省賓朋。華清泉頭一撥就到了,五探飛蛇陣盜了一個假燈,華清泉進陣,始終沒露麵,在他臨探陣時,大家攔阻他,他不聽,道兄所料,他盜不出燈來,無臉見眾朋友,他許回家去啦。”二義士又問道:“賈矬子怎麼不見?”勝爺說道:“賈七爺在後邊呢。”蠻子點數目說道:“屠粲老王八羔子來啦。”後麵賈明罵街:“漢奸老小子,給他個大嘴巴子!”金頭虎正在罵得高興,由後麵一個大嘴巴子打來,賈明一看是歐陽德。說道:“咱是親師兄弟,你怎麼打我?”歐陽德說道:“你罵我父親,為什麼不打你呢?”賈明說道:“老少豆腐皮聚會,誰還惹得起呢?”歐陽德說道:“你再要罵,必要管教你。”二義士又說道:“咱弟兄東麵四位,西麵四位,這樣才威武,別都站在一處。”二義士一到,共合九老八十五位,奔山口走去。
離山口不遠,就聽山口內鑼鼓齊鳴,隻見山口裏麵嘍卒寨主,一字長蛇的陣式,出了山口,來到山外,分為二龍出水的陣地,一排排,一行行,站立東西,每人一口雙手帶,精神百倍。勝爺大眾停住腳步觀看,忽聽山口內馬踏鑾鈴響,三匹座驥撞出:頭一匹艾葉青鬃豹,馬上老寨主閔士瓊,後麵兩匹座驥,左邊紅沙獸閔德潤,右邊白龍駒玉麵小如來閔德俊。馬後四十餘名,高高矮矮,胖胖瘦瘦。但並沒有外人,都是閔老寨主的高徒。師徒父子五十來位,要拚命沒有退後的。閔士瓊的馬離勝爺九老切近,在馬上欠身拱手,閔老寨主師徒父子一看東西兩邊這二位漢奸,一怔:“夏天穿皮襖拿雕翎扇。”閔老寨主一扶馬鞍下了座驥,二位少爺見他父親下馬,他二人也趕緊下了座驥。就見閔士瓊對勝爺說道:“在下對老明公慚愧之甚,五方飛蛇樓掛的確是真燈,吾之道友妙手真人許道成,自逞奇才,掉換假燈,我實在不知,故此道友死於樓上,滾於樓下,自取滅亡,我細心訪察,才將真珠燈找回。又二十六日請明公赴會,在下預備好酒好菜,我小徒趙仁酒內藏毒藥,殺人不用刀,傷你我二人之和氣。今朝見明公實在慚愧,但願老達官恕過。”勝爺說道:“老寨主,先前的事莫要重提,人非聖賢,誰能無過?但願老寨主莫與勝英結仇。”閔士瓊說道:“哪裏話來,但求老明公勿要記恨在心。”勝爺與閔士瓊說說笑笑,夠奔山裏而來,勝爺背後八十餘人,魚貫而行。進了頭道山口,二百名削刀手站立兩旁,一點響聲沒有,真是肅靜之甚。大眾這一進頭道山口,勝爺八十五位老少英雄,好比大鵬金翅鳥打落在天羅網,內有毒計千條,不知勝三爺大眾生死存亡?列位,閔士瓊與勝三爺完全是假好假厚。大家來到二道山口,二百名弓箭手紉扣搭弦,排立兩邊,三道柵欄門,撓鉤手每人提著一根鉤鐮槍。進了三道柵欄門,閔士瓊叫道:“勝老明公!你鏢行的朋友來齊否?”勝爺回頭一看,遂說道:“業已來齊了。”
閔士瓊回頭向徒弟說道:“查點勝老達官來了多少人?”一家寨主答道:“共來八十五位。”閔士瓊叫道:“勝老明公,進蕭金台易,出蕭金台難。”勝爺哈哈一笑,說道:“既來之則安之。”進了聚義廳,勝爺一看,果然與蕭銀龍說的一點不差,天棚杆子上銅鐵網罩住,除去東西角門,插翅也難飛騰。聚義廳正北麵,廊下當中擺著佛龕,這個佛龕就是五方飛蛇陣的佛龕,前文表過樣式,茲不再贅,裏邊有古佛,茶青綢子簾罩著。佛龕前擺著香池子,長六尺餘,寬三尺餘,是青石作的,重有千餘斤。西廊下俱都是綠林道八大名山的英雄,有一百六七十位,蕭金台的英雄俱在西北。向南再有蓮花湖的萬丈翻波浪韓秀並那韓家四猛,寶刀將韓殿魁,及水八寨旱八寨的群雄。冉向南一看,黑水湖的曹榮、曹子山,澎湖的寨主汪忠,巢湖的寨主李豹,林士佩在黑水湖、蓮花湖的人當中。再向南,蕭鳳台的袁龍、袁虎,再向南,蕭玉台的夏金輝、夏金標,再向後看,俱都是三山五嶽之綠林道。閔士瓊背後尚有四十餘人。再看東北角西敞廳外,有五六張桌,是台灣省的大帥石朗,三千歲曹士彪,台灣省的英雄俱都是武藝超群,內有差官數名,共合三四十位。閔士瓊道:“勝老明公的人,請在東廊下休息。”勝爺唯唯稱是。勝爺一看台灣省這眾英雄,心中實為感念捉秦尤之德,勝爺緊行幾步,夠奔西敞廳外,來到大帥石朗麵前,控背躬身,方要行禮,石朗一看暗道:“勝老達官這一行禮,叫我難以為情。我本是閔士瓊寨主約來的,閔士瓊與王子張奇善最厚,我又奉張奇善王駕千歲之命前來的,但是我也並不幫打,我不過看看大清國的龍虎風雲會耳。”石朗思索至此,遂用大氅一遮臉,對著勝爺一搖頭,勝爺心中明白,遂躬著腰走到南廊下,抱腕當胸說道:“眾位多辛苦了。”大眾俱都還禮,齊聲說道:“老明公辛苦了。”閔士瓊遂又催促道:“勝老明公請東廊下落座吧。”東廊下靠北麵有一張大桌子,預備的是首座,三麵繡花圍桌;西敞廳內西北角也是一張大桌子。
也是三麵圍桌,上繡龍出水,鳳離窩,團花朵朵。勝爺等方才落座,閔土瓊站起身來,遂叫道:“勝老明公!你鏢行的人物,可以給我介紹介紹?”勝爺左右坐的是八老,再向東南是黃三太大眾等,勝爺遂答道:“多承抬愛,朋友沒多了的,我給你介紹幾位。”勝爺叫道:“孟二俠。”勝爺用手指著閔老寨主說道:“這是南七省的總瓢把子,姓閔名士瓊。”又指著孟鎧對閔士瓊說道:“此人姓孟名鎧,人稱九頭獅子孟鎧孟二俠。”又指蕭傑對閔士瓊也介紹了,閔士瓊說道:“久仰二位俠客大名,今日得會,實為三生之幸。”蕭傑、孟鎧也客氣了幾句,遂歸了座位。然後與諸葛道爺及弼昆長老又介紹了,閔士瓊說道:“二位當家的可稱得起世外高人。”彼此各施一禮。道爺說道:“出家人按理說不能出山問世,茲因勝施主所邀,實出於不得已耳。”語畢,僧、道二人歸了座位。勝爺又叫道:“屠大哥、李四弟請過來!”又與閔士瓊也引見一回,屠粲與李四爺也有幾句謙恭話。又與歐陽氏弟兄引見,閔士瓊一看,真透著新鮮,夏天穿皮襖。勝爺與歐陽弟兄介紹完畢,陸續給眾人俱都介紹了。閔士瓊說道:“小山真是有幸,得蒙眾位義士下顧。”歐陽二爺說道:“不敢不敢,鄙人號叫賊魔。”勝爺一聽不像話,對著歐陽二爺哼了一聲道:“二弟請一旁落座。”勝爺又對閔老寨主說道:“請老寨主落座吧。”二位又謙恭了一回,遂都落了座。有幾十名嘍卒在左右兩廊下伺候茶水,東西兩廊下俱有茶桶,如同水缸相似,早將釅茶沏好,嘍卒挨位都給滿了茶。茶罷擱盞,端上幹鮮果品,俱都是上品佳果,每桌上一把廣錫酒壺。此時鏢行八十五位英雄前,俱都滿上一杯,歐陽天佐、天佑站起身形,說道:“老寨主,我勝三哥分派吾二人招待親友。”說著話,一提皮襖底襟,取出象牙小勺,隨上的酒菜,蠻子必要用象牙勺攪合攪合,試試有毒物沒有,歐陽二位義士皆因為先有藥酒一計,故此小心留神。勝爺在東廊下打量閔士瓊,年過古稀,言談話語不俗,閔士瓊在西麵觀看勝爺,雖然是武夫,文雅之甚,二位彼此俱都羨慕。二位喝著酒闊談一番,淨談的是曆朝古聖先賢,哪朝代龍虎相爭;哪朝代奸臣懸枰賣官,非親不用,非財不取。二位老者俱都是口似懸河。又談論些三墳五典、五帝三皇以及五霸七雄、楚漢相爭之事,由盤古氏直談到唐宋元明,直談到大清國更年改月一統華夷。閔士瓊問,勝爺答;勝爺問,閔士瓊答,二位一問一答,對答如流。閔士瓊讚勝爺博古通今,勝爺讚閔老寨主廣覽多讀。
時候談的甚大,杯盤早已狼藉,勝爺說道:“替古人饒舌,好比紙上談兵;酒過千杯,不過一醉。請問寨主珍珠燈之事,怎樣辦理?老寨主可能成全勝英,獻了珍珠燈,救小弟一條性命,再生不忘大德。”閔士瓊叫道:“勝老達官!珍珠燈是皇上家的,在下實不敢損壞。珍珠燈之事好辦,我與明公且盤桓幾時。”勝爺又問道:“老寨主果能將珍珠燈獻出嗎?”閔士瓊道:“好辦好辦。我再請問明公一言,五霸之時,哪位藝業精奇?”勝爺即答道:“古聖先賢,各有奇才異能。”二人談話的工夫甚大,天已黑暗,嘍卒掌起幾對紗燈,兩廊下照如白日一般。勝爺又說道:“老寨主,在其位,謀其政;幹何事,思何理。也不必替古人饒舌,珍珠燈之事,老寨主怎樣辦理?”閔士瓊道:“頭次盜燈,吾之道友掉換假燈,教我言而無信;二十六日明公赴會,在下預備的是上等酒席,皆因趙仁誤事,品行不端,酒內暗藏毒藥,大背天理良心,我閔士瓊慚愧之甚。今日十數省高親貴友在場,咱都是好武的朋友,我閔士瓊欲與明公十陣賭輸贏,短打長拳,水旱兩麵,或用兵刃,較量十陣。如果輸贏皆五陣,那算不輸不贏,再續十陣;若勝老達官贏六陣,則算你贏啦;若勝老達官贏四陣,那算你輸啦。你要贏了我們,我將珍珠燈雙手奉獻,將正犯幫犯全都獻出,我父子自背其縛,打窩主的官司。勝老達官若是輸了呢,老明公怎樣的辦理?請當麵見教。”勝爺道:“閔老寨主,我要輸了,我自己到北京,自認我一人盜燈,我就說我是瘋魔,將燈盜出,已經摔毀,此時我明白啦,恐怕累及好人,故此我來投案。”閔老寨主道:“第一次我失信用,第二次我之徒弟誤事,此次你我當麵言講,量雙方決不能失了信用。現有佛龕在此,內供古佛,咱倆各發洪誓,對佛燒香,如要失了信用,天誅地滅,必遭雷擊之報,雙方對古佛起誓。”勝爺說道:“老寨主真英雄也。好好好,就此起誓。”這一燒香起誓不要緊,八十餘位老少英雄,要中五路薰香計。
閔士瓊叫嘍卒取一封黃封香,打開黃封將香撚開,用火燃著,香火一尺餘高,遞給老寨主,閔士瓊接香炷在手,口中說道:“勝老明公,我要燒香起誓。”說著話夠奔香池而來,雙手捧香,向東廊下觀看,心中暗道:“勝英你八十五人,就是鐵打銅鑄的英雄,大概也難逃五路薰香之計。我必將你等刀刀斬盡,刃刃誅絕,有會金鍾罩的,搪不住寶刀。”諸公,這個薰香要是燃著了,難道他們八大名山的人就薰不倒嗎?列位,八大名山之人早聞上解藥了,台灣省的人,茶中白水中已經給下好解藥了。何為五路薰香計呢?乃是下五門的五路薰香,將薰香埋在香池底上,單等插黃封香時,故意將香火碰倒,以燃薰香。單提閔士瓊來至香池切近,方要向香爐內插香,就聽天棚上銅鐵網一響,一聲呐喊:“勝三弟留神五路薰香計!”勝三爺聞聽,趕緊取出寶馬平安散,大眾有帶著寶馬平安散的,也都向外掏瓶子,聞寶馬平安散。金頭虎喊道:“聞不著藥的可堵鼻子!”一句話說破了五路薰香計,閔士瓊氣哼哼將黃封香插於就地。大眾仰麵向天棚上觀看,就見天棚當中一道閃光,立刻銅鐵網掉下一塊,人也跟著破網落於就地。眾英雄觀著:大腦袋猶如麥鬥,短頭發二寸多長,長頭發挽著髻,身穿藍布棉袍,又肥又大,本色是藍的,上頭補著各色的補丁,油膩多厚,腰間係定一條腰帶,是破布條草繩擰在一塊的,足下是麻草鞋,沒穿襪子,腳麵與地皮一般,麻梗線串繃著草鞋,皮挺帶係腿腕,背後草繩繃著一個紫鯊魚皮刀鞘,真金飾件,真金吞口,手中執定寶刀。台灣省的石朗站起身形問道:“三千歲,此人所帶的寶刀,不是王爺的金背劈水電光寶刀嗎?”台灣大眾觀看寶刀,劍客道:“眾位莫疑,這是我暫借一用。皆因為赴會我沒有家夥,完了事我還回寶刀,如眾位不嫌麻煩,完了事眾位給帶回去,我借刀時可沒有言語,我偷著摘下來的。”又說道:“姓閔的,光天化日之下,不必燒香,要以燒香做暗昧之事,報應得更快。我勝三弟挨肩的九老,是我九個小兄弟,你們說十陣賭輸贏,那倒很好。”列位,劍客是怎麼來的呢?乃是跟台灣的人一塊兒來的,已經來到蕭金台兩天啦。劍客在蕭金台夜間竊聽,這是第二條絕戶計,如果勝英來時,先叫寨主與他談古論今,延到掌燈的時候,點五路薰香,將鏢行之人一網打盡,一個不留。劍客聽了個真而且真,故此隱在銅鐵網上,將銅鐵網的窟窿用手一分,又將天棚撕破一個四寸大的窟窿,附耳而昕。聽完了閔士瓊與勝三爺談古論今,方要向香池中插香,劍客大喊一聲:“留神五路薰香計!”將銅鐵網用寶刀削斷一塊,躍下天棚。
劍客與台灣省的人方說完話,對閔士瓊道:“十陣比輸贏,我先領教第一陣。咱就拿著這個傷天害理的香池先來一來,我將它舉起來,我舞一個花,別人能舉起來舞一個花,我舞兩個花,誰舞的花多,算誰贏。”閔士瓊說道:“夏侯老義士,咱一言為定,請老義士不要多想。”閔士瓊遂問道:“西廊下哪位舉香池?”就聽西廊下有人答應一聲:“有!”隨著聲音縱出西廊子。韓秀剛要說兄長不可,韓忠早縱出來啦,攔也來不及啦。隻見韓忠甩了大氅,來到石香池切近,那石香池四五尺高,下邊的石腿三尺來高,囫圇石頭鑿的,韓忠下腰一向下蹲,伸出兩隻手,要舉石香池。東廊下蕭三俠、孟二俠、神刀將李剛向聾啞仙師問道:“此人舉得起來嗎?”道爺搖頭道:“他舉不起來。這宗東西有千餘斤,他身體高,總得蹲下,使不上勁。他伸出手去是端勁,那更端不起來,他是渾人。”韓忠此時托定香池底,用十足的力量較三次勁,石香池一歪,外麵兩條腿抬起二尺多高,舉之不起。韓忠道:“我不得使勁,舉之不起。”兩廊下英雄哄堂大笑。閔士瓊又問道:“哪位還能舉石香池?”大少寨主閔德潤答道:“孩兒願往。”勒了勒皮挺帶,趕奔石香池前。大少寨主身高八尺,身比韓忠還高一尺,那香池四條腿三尺多高,他是更不得用力,一下腰手心朝上,奔香池底托去。李剛說道:“道兄,他可舉起來吧?”道爺說道:“他也外行,不會使勁,也舉不起來。”隻見他用了兩三次力量,四條腿方然離地,他可站不起來,一退步將手撤出說道:“不得用力。”兩廊下群雄一陣大笑,大少寨主羞慚慚歸於西廊下。這二位沒舉起來,西廊下的群雄可就都不敢出頭了,精明的人,雖然有力也不敢出頭。劍客說道:“勝老三,你問問東廊下的人誰舉香池?”沒等勝爺問,就聽有人答道:“三大爺我舉。”劍客一看,乃是孟金龍,劍客狠狠瞪了金龍兩眼,心中說道:“師傅擺道,徒弟走,真渾蛋。”孟金龍將杵遞與金頭虎,金鼎龍頭搠遞與香五,走到石香池前,孟金龍到了此時就不傻啦,心中說道:“我師傅這是玩花招,他小個得力,我們大個不得力。”遂說道:“師傅,咱們挎起來行不行?”劍客說道:“你別跟著攪,你要不舉退回去。”金龍說道:“我身高八尺半,不得用力,我退下去吧。”口中叨叨念念:“有勁使不上。”遂退歸東廊下。此時兩廊下三百多位英雄,無人敢舉,劍客說道:“沒人舉啦,看我的。”由背後撤去刀鞘,寶刀還匣,叫道:“金龍,與我拿著寶刀!”金龍說道:“師傅將寶刀送給我吧。我搶大山賊一個金鼎龍頭搠,我自己的降魔寶杵,脅下襯寶刀,我將賊們都宰了。”劍客說道:“胡說!寶刀是人家的。”劍客解開腰帶,脫去棉袍,兩廊下眾人一看,腰間挎著一個破皮兜囊,下邊的褲子破得一條一條的,肋骨條單擺浮擱,肉皮搭拉下多長來,骨瘦如柴,皮包著骨頭,要叫大風一吹,就許倒下起不來。走在石香池前,劍客身高三尺有餘,一下腰鑽在石香池底下去了。聾啞仙師說道:“你們看看人家怎樣伸手。”眾人一看,劍客是揚胳臂托掌朝天去托底,正托香池當中。大腦袋三晃,石香池過於頂梁,舉起石香池,先向西敞廳走去,走到西敞廳前,將石香池向上一扔,扔起一尺多高;複又托住向北走去,走到北麵眾英雄前,又將石香池扔起一尺來高;再托住翻身奔南走來,走了一個十字花,又繞一個圈,後又來到佛龕前,將石香池向地上橫著一摔,將香灰摔出,香池底下露出青黃赤白黑五色薰香。劍客道:“山大王沒有好良心,香灰都變五色。”語畢,向閔士瓊身前走來道:“閔士瓊,你七十多歲啦,下此毒手,要將鏢行一網打盡,你看看鏢行十三四歲的小孩有多少?你真忍心哪?老猴崽子。我將你劈了!”說著話,伸手要用鷹爪力抓閔士瓊,眼看著就是一場群毆,血濺廳台。聾啞仙師說道:“勝施主趕緊攔阻。”勝爺一看劍客的手奔閔士瓊去啦,勝爺趕緊將劍客的手捋住,說道:“大師兄且慢,還是十陣賭輸贏。”道爺也過來相勸,將劍客勸回東廊下。
勝爺遂與閔士瓊商議比賽二陣,第二陣有蓮花湖的韓忠、韓勇、韓猛、韓孝,由西廊下出來,叫道:“總轄寨主,咱們跟他鏢行摔跤賭輸贏如何?”韓秀點頭,遂向閔士瓊問道:“我四位兄長要與鏢行摔跤賭輸贏,老寨主以為如何?”閔老寨主說道:“好好好。”遂向勝爺道:“第二陣摔跤賭輸贏如何?”勝爺聞聽,雙眉緊皺,鏢行裏哪有摔跤之人?這一幹老英雄俱都沒摔過跤,這便如何是好?雖然沒有會摔跤的,也不好說出不算來,問道:“你們眾位哪位能摔跤?”話言未了,就見後麵答道:“我會摔跤,在台灣沒人跟我摔,我淨跟柏樹摔。”語畢,金龍由眾人中走出來,將兵刃仍交與金頭虎賈明與楊香五,來到韓家弟兄四位麵前。韓忠道:“咱是走著摔,還是摔遞招呢?”金龍將雙腿一叉,站在韓忠麵前說道:“你摔吧,隨便。”韓忠一看傻英雄摔破是外行,叉著腿不能護襠,摔跤第一講究護襠。韓猛向前一進身,將孟金龍皮挺帶捋住,孟金龍並不動勁,韓忠捋著這皮帶向懷中一拉,紋絲不動,韓忠將右腿伸入金龍襠中,纏住金龍左腿,用肩頭一扛,這一招叫倒灌口袋,又叫老牛挺背,扛了三扛,背了三背,還是紋絲不動。大英雄當胸一掌,將韓忠一把抓住,用大腿一夾韓忠的腿,用平生的力氣向外一扔,說道:“小子,你出去吧!”這一扔不要緊,底下夾著的腿並沒鬆開,就聽哢哧一聲,韓忠右腿帶傷。西廊下眾英雄俱都一怔。道爺說道:“勝三弟,你攔著金龍別動手,韓忠的腿響的聲音,不是折啦,是摘了環啦。”此時金龍方要動手,勝爺喊道:“金龍不許動手!”勝爺過來說道:“西廊下的賓朋過來兩位,將大寨主攙起,在下給他將骨環掛上。”過來兩人將韓忠扶起,勝爺伸手給韓忠將骨環捏好掛上。列位,這宗傷雖然不要緊,用手術捏的時候,比什麼都疼。韓忠熱汗直流,二人攙著韓忠向西跨院去活動去了。金龍喊道:“誰還摔跤,快過來!”列位,誰還敢摔?金龍喊了幾聲沒人過來,金龍說道:“告訴你們,有其師,必有其徒。那大腦袋就是我師傅,誰不服,過來摔摔。”勝爺道:“金龍不要誇口。”又對閔老寨主道:“二陣也承讓了。”
閔老寨主心中難過,說不出話來,此時林士佩過來,對閔士瓊說道:“老寨主不要為難,有林士佩在此。我若贏不了鏢行之人,不算英雄。舉石香池那不叫比武,比武還有講笨力的嗎?”語畢,甩大氅,勒英雄帶,撤去背後鏢槍,掏出點穴钁,叫道:“伯父,咱與勝老達官比武講拳腳,第三陣跟他遞拳腳,我奉陪。”閔士瓊向勝爺道:“你鏢行哪位可與林寨主遞拳腳比賽輸贏?”勝爺點頭,向東廊下問道:“鏢行賓朋,哪位可以與林寨主比賽拳腳?”眾人無有答言者,都知道林士佩橫推八匹馬,倒拽九頭牛,其勇無比,勝爺連問兩次,無人答言。林士佩微微冷笑道:“不論俠客劍客、回漢兩教,有能抬愛我林士佩的,我就能奉陪。”勝爺已經問了兩次無人答話,勝爺不得已,自己甩大氅,勝爺方將大衣脫去,隻聽歐陽二爺喊道:“唔呀,三哥,殺雞不用宰牛的刀!我與林士佩鬧著玩吧。唔呀,吾兒何在?”歐陽德叫道:“父親,孩兒在此。”歐陽二爺脫了馬褂皮襖,交給了歐陽德,又摘了頭上的帽子。棉鞋可沒脫,露出裏邊的衣服,鹿皮襖,鹿皮褲,緊了緊英雄帶,躍眾當先道:“林寨主,咱倆鬧著玩。”林士佩問道:“來者可是大義士嗎?”二爺答道:“我不是義士,我是雞屎。人家待我有救命之恩,我不知報之以德,我還要壞心害人家,哪有這樣的義士?我的名字叫天佑,我行二。”林士佩說道:“二義士不要取笑。”此時金頭虎問道:“楊香五,二爺有本事嗎?別淨會玩笑吧。”楊香五說道:“有點本事不大,小子你開開眼吧。”此時二爺天佑已與林士佩插拳動手,二人遠長拳,近短打,挨幫擠靠,閃展騰挪,躥高縱遠,腰似彎弓,走似蛇行,儼然電光一般,高處一縱一丈多高,矮處一坐,好似落葉,二位的武學平平,二人俱都是大花拳。動著手,歐陽二義士改了八卦行門拳,林士佩心中明白,立刻就換了招數,又按行門八卦拳敵擋;十餘回合,二義士又改為少林拳;然後又改彈腿門的拳,二人又戰了十餘合,不分勝敗;歐陽爺又改為猴拳,小架式。共合戰了一百餘合,二義士改了十二門拳腳。動著手喊道:“我不行啦!栽了筋鬥,現了眼!我不行啦!”列位,武學的規矩,動手時應當提著氣,一語不發,歐陽二爺則不然,動著手直喊。嘍卒們已將香池搭走,二爺敗到古佛東邊,有一棵明柱,二爺靠住明柱,擠的歐陽二爺腳底下都踩柱腳石啦。林士佩暗中皺眉說道:“這是勝英的左右臂,我若將他踢死,也可滅勝英之勢力。”就聽澎的一聲,一腳奔二爺下部踢去。歐陽二爺使的是旱地拔蔥功夫,縱起六尺餘高,明柱是圓的,錚光明亮,歐陽二爺不但縱起六七尺高來,還將身形貼在明柱上啦,說了一句:“這旮旯裏涼爽。”兩廊下眾英雄俱各咋舌。金頭虎說道:“這是背後有膠吧?”道爺說道:“這是歐陽門的絕藝,不傳外姓。全憑兩胳膊的力量,這叫靠山招。”金頭虎說道:“能貼一天嗎?”道爺說道:“這就是一口氣的時間。”閑言少敘,此時林士佩這一腳正踢在明柱上,要是細柱子,這一下子就可以踢倒啦。林士佩靴子也綻啦,襪子也破了,林士佩右腳疼痛,當時右腳不能著地,左腿向後倒退。歐陽二爺向前一探身,雙手一拍明柱躍下,躍下明柱夠上林士佩說道:“唔呀,我抽你兩個大嘴巴子。”林士佩野馬分鬃式,雙手一分二爺的胳膊。你道,打嘴巴子是假的,林士佩這一分二爺的手,胸脯子可就交給二爺啦,縱起一腳,正踢在林士佩胸上,林士佩一條腿使勁,焉能站立得住?一退兩退,鬧了一個仰麵朝天。林士佩手一按地,站起身形說道:“你這叫什麼招?武學裏還有抽嘴巴子嗎?”歐陽二爺說道:“這是外國招,倒下了沒有?”林士佩長歎了一聲,回歸西廊下,叫道:“韓賢弟,你看我輸的多冤哪!玩玩笑笑,就輸給蠻子啦。唉,天要絕綠林道嗎?”韓秀說道:“兄長不必愁煩。”遂附耳低言,說了幾句話,林士佩聞聽,立刻精神百倍,變愁容,換笑臉。
你道,韓秀說的也是一條絕戶計,蕭金台後山,有一個毒水寒泉,非童子不能下泉。韓秀低聲告訴林士佩說的是:“後山寒泉其水甚寒,刺人肌骨,人要下去,若毒氣入了毛孔必死,我與勝英較量,激他下泉,勝英必不含糊,他若中了此計,其死必矣。”林士佩故此精神百倍說道:“賢弟快用此計。若將勝英置之死地,那真是拔了我眼中之釘,目中之棘。我曾跟賢弟說過,大清國有勝英沒有林士佩,賢弟速用此計吧。”等到歐陽二爺歸東廊下,韓秀遂躍眾當先叫道:“閔老伯父,十陣咱們連敗三陣,吾請比賽第四陣。不用馬上步下,勝老達官曾頭探蓮花湖,二打蓮花湖,水性甚高,蕭金台後山有涼亭,亭子下麵有寒泉,我與勝老明公,也不動手,也不打仗,我陪勝老明公探探寒泉,這也算一陣,勝老達官可能賞臉同在下探寒泉嗎?”你道,勝爺一世是能折不彎,連忙說道:“韓寨主別說是寒泉,就是那龍潭虎穴,隻要有敢下去的,勝某就要奉陪。”這叫剛強誌氣,是惹禍招災的根苗,這要是賈明,一句話就完啦:“我不去。”韓秀以言語又激勝爺,對西廊眾人說道:“勝老達官真叫人佩服,咱西廊下的賓朋,請二位到那裏觀看。”林士佩明知是計,站起身形說道:“愚兄願往。”本山的二少寨主閔德俊長歎一口氣,心中暗道:“勝老者休矣。可惜風燭殘年,喪於寒泉之下。”閔德俊思索至此,叫道:“韓兄長,小弟願往一觀。”林士佩、韓秀、玉麵小如來,綠林道三位美英雄,要夠奔寒泉。勝爺在東廊下說道:“那位與老夫觀敵?”話言未畢,站起二人:聾啞仙師諸葛山真、紅蓮羅漢弼昆長老。老二位站起身形,一個說:“貧道願往。”一個說:“貧僧願往。”閔士瓊明知勝爺必死,趕緊叫兩名嘍卒提燈引路,六位後麵跟隨。勝爺在東廊下抱腕當胸,說道:“夏侯兄長、孟二俠賢弟、蕭三俠賢弟、屠大哥、李四弟、七爺賈賢弟、眾位仁兄賢弟,千萬壓住了,別叫他們年輕的出首比賽,有什麼事,等我回來。”
閔士瓊此時撚髯竊笑,心中暗道:“今生今世,勝英你回不來了。你探寒泉好比長江水,一去不回頭。”二人打燈籠引路,六位後麵跟隨,出離聚義廳,向西北而去。來到後寨門,開開寨子門,隻見有些弓箭手,二少寨主報明嘍卒頭目,大眾出了寨子門,向正北而去。上了北山坡,踏陡壁山崖,走了些羊腸鳥道,出去裏許,前麵有一山峰,山峰下當中有一涼亭,三麵敞著,北麵有石頭作成的隔扇,東西兩麵有漢白玉的欄杆,亭子是座北向南,進亭子有漢白玉的階腳石,兩旁有兩棵漢白玉石頭柱子,俱都猶如麥鬥粗細。兩個打燈籠的嘍卒將燈籠掛在漢白玉石柱子上,韓秀叫道:“勝老明公,換水靠吧!”韓秀打開包裹,將大衣裳脫去,打開水靠。道爺一看,就是一怔:別位的水靠都是魚皮掛裏,油綢子為麵,惟獨韓秀的水靠則不然,油綢子掛裏,魚皮在外,上身下身相連,就好似連腿褲一般。道爺遂叫道:“勝三爺請亭後換水靠去。”二位到了亭子後,勝爺將包裹放在就地,撤去鴨尾巾,脫去大氅,裏麵靠身的衣服不脫,穿上三叉口的水靠,上身油綢子絹帕繃頭,頭戴月牙分水蓮子箍,卡好了脖領、袖口,勒上分水套,係上分水裙,水珠不能入內。水靠水衣穿戴齊整,道爺提藍布道服,由囊中掏出一物,好似一條腰帶子,一身的魚鱗,一丈餘長。老道拿著中間一抖,“撲楞”一聲,遞給勝爺,遂叫道:“三爺,你將此物係在腰間。”勝爺問道:“此物何名?”道爺答道:“這是我自己造的,並不是古人所傳,貧道杜撰的名字,叫‘雙龍鬥杆棒’。一頭有子午釘,專打金鍾罩,能破鐵布衫;一頭龍口咬著一顆避水珠,成色雖不十分高,也能避得了水,將此珠放在水內,水不能浸入。”勝爺係在腰間,分水裙一蓋,並不顯露,聾啞仙師將勝爺的衣服包好,二人夠奔涼亭前。此時韓秀早已換好水衣水靠,韓秀說道:“明公,你先下泉,我先下泉?探一探深淺,絕不動手較量短長。”勝爺說道:“刀山油鍋在前,我也不能落他人之後。”勝爺由柱子上摘下一個燈籠,登台階石。借燈光觀看,漢白玉石頭鋪地,寒泉如同今日鄉間的大水井一樣,用漢白玉石鑲著口,勝爺在東麵上向下看,冷氣襲人,如同三九天的寒風相似,水距井口一丈三四尺深,水色紅混,直向上冒水花。列位,活魚往裏一放,一個時辰,就漂上來而死。勝爺看畢,仍將燈掛在漢白玉柱子上,勝爺此時覺著兩腿發木,抬頭一看亭子裏外,全都油漆彩畫,頂上有一根架海,是大紅油漆的,此亭子有三間房子大小,那架海上掛一尺多厚的冰霜,乃是寒泉冷氣凝結。勝爺心中暗想:此水必然涼能入骨。勝爺平生真沒見過這樣的泉水,諸公如其不信,上大西洋國去有道河,其水紅而混,多大水性的人,下去不能上來。閑言少敘,勝爺看罷,倒吸了口涼氣,呆呆發怔。韓秀在亭子外用言語激勝爺,說道:“勝老明公,如懼此水,可另換別位前來探寒泉。”勝爺說道:“我懼怕此水,難道鏢行別位就不害怕嗎?虎穴龍潭,我勝某自己闖,還能叫別位冒險嗎?”老英雄說罷此話,下腰就要下泉,林士佩心中說道:“老匹夫可要完啦。”韓秀心中思索:可惜勝英一世威名,喪於寒泉之內。本山的二少寨主心中難過:勝英可惜,替天行道之人,落得這樣下場。道爺口念無量佛。
正在此時,就聽山峰西北麵一聲呐喊,童子聲音:“勝三哥別下泉,小弟來也!”勝爺抬頭一看,山峰上一人,一下腰跳下。勝爺看此人,一身藍布衣服,來至勝爺切近,遂叫道:“三哥,快下亭子!”大眾觀看此人,一身小衣服,藍布褲褂,白襪青鞋,手中提著藍布包裹,年方十五六歲,眉清目秀,白臉麵,有句俗語:眉清目秀,性兒柔,柔而不剛。勝三爺與道爺俱都納悶,此人十五六歲,為何口稱勝三哥?勝爺問道:“壯士何如人也?”少年人笑答道:“這道長必是二師兄諸葛兄長,這位和尚必是弼昆師兄。”勝爺聞聽,心中更不明白,少年又說道:“三位師兄大概不認識小弟,我有一信,三位兄長一看便知。”說著話遂由貼身衣服內,取出一個白紙包,打開白紙包兒,裏麵又有一層油紙包兒,打開了油紙包,取出書信,雙手捧著,口中說道:“勝三哥觀看。”此時已有三更天,紗燈不甚亮,勝爺看不甚真,勝爺遂走至東邊柱子底下,借燈光觀看,隻見上書“勝英賢契收拆”。在一旁有行小字:“寄書之人係汝之師弟葉伯紜。”勝爺看畢,叫道:“道兄!你看看。”道爺一手拿著書信,一手打稽首,說道:“無量佛,老師的親筆。弼昆賢弟你看看。”和尚一看,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老師的親筆。”道爺心中暗想:“三太他們都要收徒弟啦,您還給他們收小師叔呢。老師你當閉門啦。”葉六爺遂說道:“我五哥早來了半月,我五哥叫飛天玉虎蔣伯芳,慣使一條亮銀盤龍棍,乃是萬人不敵之勇。”勝爺說道:“為何沒見呢?”葉伯紜又說道:“老師兄您先別著急,您給我介紹介紹綠林道的朋友。”勝爺說道:“我倒疏忽了。”遂對韓秀說道:“這是我師傅的道童,跟我恩師學了二年技藝,也算是我的師弟。二位見見,要多多親近。”又給林士佩與本山的少寨主介紹,勝爺說道:“此位是本山的二少寨主,玉麵小如來閔德俊。”二人彼此一見,各施一禮,暗中都有相愛之心。葉六爺說道:“韓寨主,探泉乃是小孩的事,我老哥這大年紀,焉有工夫兒戲呢?我替我老哥探泉,有大事再叫我老哥出首。”林士佩心中說道:“這是勝英的替死鬼。”葉伯紜又說道:“三位老哥哥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您下去怎麼上來?這不像鄉間的井,兩足可以踏井磚而上,這寒泉四外都是泥土,方圓一丈有餘;不掛上挽手,怎麼上來?我先掛上挽手,然後換水衣水靠。”語畢,由兜囊中取出五鉤如意抓,三尺六寸鋼鏈子,有大拇指粗,一丈二的棉花線繩,水深夠不著,又接上一根麻繩,五鉤如意抓一抖,先將架海上冰霜抓落,然後又一抖抓,五鉤深入架海內,將繩往下一放,離水皮一尺有餘。韓秀一看,此人太精明啦,還沒下去,先打算上來。葉六爺將繩放下去,叫道:“三位兄長,此繩是我之命,若給割斷,我命休矣!”囑咐已畢,又說道:“勝三哥,你探泉先別向井口裏看,一向井口低頭,寒氣先將你的髒腑侵了。”語畢,一縱身來到井口,就要到寒泉。
列位,葉伯紜與蔣伯芳是怎個來曆呢?大明末帝,有一位範老大人,官居文華殿大學士,至明朝十三帝崇禎時,有功不賞,有過不罰,隻鬧得天下洶洶,刀兵四起,範老大人屢次上本,崇禎爺不納,範大人告疾還鄉,回到原籍江夏縣。老大人樂守田園,施舍濟眾,冬舍棉衣,夏舍暑湯,買鳥放生,修橋補路,窮不能娶者助資,貧不能葬者助衣裳棺柩,舍義地三頃六十畝。範老大人一日正在書齋看書,忽聽鐃鈸的聲音,遂問下人道:“是何處來的聲音?”下人答道:“有一位老道,現在外麵化緣,不吃不喝,坐了三晝夜啦。”範老員外命家人送錢送食,俱都不要,隻求見老員外一麵。下人將此話一說,範老員外說道:“欲見一麵,有何不可?”老員外遂出離府門,一看老道在門前打坐,藍布道服,楊木道冠,楊木簪子別頂,鶴發童顏,道骨仙風,真有逸世離塵之儀容;半尺長的黑髯,娃娃臉,範老員外未看明白,他乃是返老還童。老道遂對員外說道:“唔呀,貴人已至。”範老員外問道:“你要化什麼物件?”道者答道:“我要化老員外四口壽木。”員外問道:“出家人化壽木何用?”老道答道:“江夏縣南門外有一座廟宇,內寓難民二十餘家,一家男的死了,一家女的死了,活著的還全都染病,貧道給他們診脈,已經病入膏肓,不能挽救了,故此化您四口壽木。”範老員外答道:“果然是真,我必舍四口壽木。”遂叫老院公同道人前去察看,真是有兩家,不但死了一男一女,活著的還病在稻草之中,一家有一個小孩,一個四五歲的,一個五六歲的。老管家遂問那有病的貴姓,那病了的婦人答道:“姓葉,小孩已經四歲了。”又問那家男的病人貴姓,那男人答道:“姓蔣,小孩已經六歲了。”再問家鄉住處,可就說不出話來了,兩眼一閉,咽了氣啦。老管家悲傷之甚,回到府中,多加了些美言,範老員外遂叫老管家買了四口棺材,四身壽衣,給他兩對夫妻俱全合了葬,並立了石碑,一葉氏之墓,一蔣氏之墓,兩墳相隔一丈餘遠。安葬之後,就剩下蔣家的孩童六歲,葉家孩童四歲。江夏縣有一家中等的財主,是絕戶,就有人給財主家送去,那財主家聽說,小孩的大人是瘟症死的,恐怕傳染,俱都不要。老道將兩個小孩攜至鬆竹觀萬笏山,老道給兩個小孩一診脈,並沒有瘟病。道者就是老劍客艾蓮遲,平生傳了四個徒弟:大徒弟鎮三山夏侯商元,二徒弟鐵牌道人諸葛山真,三徒弟帶藝投師,就是勝三爺,四徒弟紅蓮羅漢弼昆長老。且說道人將小孩帶到廟中,不到兩個月,兩個小孩身體已經強壯了,閑暇無事,教授武術,給四歲的小孩起名葉伯紜,六歲的起名蔣伯芳。伯芳愛棍,伯紜愛水,兩個小孩這一練功夫,又肥又胖,老劍客一歡喜,給葉伯紜起號承龍,伯芳起號飛天玉虎。
光陰如箭,日月如梭,蔣伯芳已十五歲,梳著兩個小抓髻,六七歲時使木棍,及至十四五歲換了鐵棍,在十五歲時,有一日五更天天降大雪,伯芳用竹掃帚打掃山門外的大雪,風刮得雪堆積有七八尺高,伯芳打掃那堆雪,見雪中埋著一個死人,伯芳遂報告了老道,老道來到跟前,一摸此人尚有氣息,艾道爺說道:“此人有病,與你兩人前世有緣,你可以救他,將他搭在空室內,給他灌點薑湯。”伯芳說道:“不用搭,我一個人就將他提到屋中去了。”提到屋中,薑糖水一灌,又用棉被一蓋,工夫不大,此人蘇醒過來,遂說道:“我是杭州府人氏,在東門外開雜貨鋪,我由三四歲時得了心口疼之病,都說是心疼。”列位,沒有真心疼的,那全都是胃氣疼。三國時有一位心疼的,他乃是真心疼,一句話未說完,就心疼而死。真心疼沒有法治。閑言少敘,此人姓董,雙名世興。艾道爺診脈,給開了方子,打發人照方抓了三付藥,董世興雖然蘇醒過來,仍然臥床不起,蔣五爺遂給他煎藥,侍奉兩月有餘,病體痊愈,董世興遂說道:“我的姐丈做外官,給我打來信,叫我到任上另謀生意,我這是前去投親,杭州的買賣已經關閉。我到了任上,我姐夫又榮升到雲南貴州去了,我起早多趕路程,正適天降大雪,來到廟前,天氣寒涼,我打算叫開廟門暫避風雪,當時犯了老病,我將小包裹一拋,倒於塵埃。我已經人事不知,道爺救了我的命,我再生不忘。”艾道爺說道:“不是我救的你,乃是我的小徒蔣伯芳救的你。”此人遂說道:“如此我與令徒結為異姓兄弟,請道爺給主盟。”道爺也甚願意,遂給二人主盟,結為生死之交,董世興十六歲,長伯芳一歲為兄。世興遂欲仍返杭州,重整買賣,臨別之時說道:“兄弟救我一命,我若有寸進時,必報賢弟之恩。”又說道:“並且我回杭州,川資尚且短少。”伯芳說道:“我有三年的體己錢,現在未花,是我每天十二支點心錢。盟兄你用此錢作盤費吧。”世興也不客氣,將錢接過去,說道:“愚兄將住址給兄弟留下,乃是杭州東門外,座南同義合雜貨鋪。倘若愚兄發達之日,定不忘賢弟。”董世興拜參了神像,又謝過道爺,二人才灑淚而別。此段文字並非閑談,後來必有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