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走,這帳中氣氛終是和緩幾分,那呂嶽迎了笑,再敬那武將幾杯,他心思叵測,城府極深,他從不做無用之功,他知道這曹昂是竇策帳下愛將,為人驍勇,戰功豐碩,頗得那竇策喜愛,他亦知那齊襄與己不同,他尚不足以依仗沈煥這座大山,他且隻可步步為營,小心籌謀。
夜深了,推杯換盞是醉生夢死的狂歡,是在血海裏久戰的將卒門宣泄的出路,他是一介書生,烈酒下肚,翻江倒海,終是熬到席散,跌跌撞撞由帳中而出。
初夏的夜有些沉悶,他一路往回,離營帳尚是不遠,酒力卻是發作時候,昏沉欲睡中,驟然一陣憋悶之感由胸中襲來,他大驚,他有宿疾,別人全然不知,但他心知肚明。
慌亂裏,他忙是伸手探去袍中,這一時卻是臉色大變,是他疏忽了,他竟將藥囊落在別處。
急切裏他沁出汗來,手心濕滑卻又是一片冰涼。
他疾走幾步,竟又幹咳起來,他患哮病已然多年,終日飲藥,隻是這幾月隨沈煥行軍在外,食宿無定,竟連服藥一事也疏忽大意。
絕望裏,他四顧,夜色靜謐,隻聽得自己口中發出可怖的喘息聲響,胸中似是住進惡鬼,伸出利爪,肆虐在他的胸肺,這一聲聲粗重的吐息便是幽冥之王的召喚。
他難耐,咬了牙,卻重重跌去地下,而他不願方寸大亂,他呂嶽從未方寸大亂過,即便是死,他也不能方寸大亂。隻是這一念裏,他又不甘,他這一生最緊要的事尚未做完,那個深深埋藏在心口裏,正要破土肆意生長的仇恨種子,他要讓他開絢爛的花,結豐碩的果,但如今,這具牽累他多年的肉生,竟要將他的一切都拖垮。
悲極反笑,月色落在他蒼白的臉上,垂死掙紮中的笑果真猙獰可怖之極。
這一處離糧倉不遠,許是再走幾步便能瞧見把守軍糧的兵卒,而此症來時凶險異常,他知道,他知,他來不及了。
瀕死裏,他停了掙紮,眼前成了氤氳的幻境,空曠的沙石地界上似是頓時長滿了嬌豔的花,是仇恨的花,絕望的花,絕無僅有的美,又是絕無僅有的肅殺。
耳邊傳來細瑣的腳步聲響,他微微抬眼,他想多是那引路的小鬼要來擒他了,要去哪?刀山火海曆經磨難去?他不怕,刀山火海之苦亦不如這陽世裏給他的苦痛來得更甚。
亦真亦幻裏,他似是看清,眼前款步而來的是位女子。
竟是個女子?!他心念微微一震,神智似是振奮幾分,隻是這回神的刹那,窒息之感又是明朗幾分。
他翻起沉重的眼瞼,死死盯住那女子,他想呼救或是徒勞,卻依舊不甘受死,他不服,他不服命運弄人。
垂死隻中隻見那女子離他不過幾步之遠,這一時正是蹙眉看他。
她在猶豫什麼,他心中也是焦灼,他想喚她去營中托人取來藥草,卻見她踟躕良久,終是腳下一旋,便要落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