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什麼也不明白,隻知道打架打輸了,就要練好再來報仇,幾次三番,在程鬆坡手上摔得灰頭土臉。他單手就把她打得滿地找牙,絕不因她是女生就手下留情,連話都懶得跟她說一句。
最後一次,她被程鬆坡鎖住雙臂,反吊在高中樓二樓的走廊欄杆上。程鬆坡目光冰冷,聲音寒涼:“保證再不來騷擾我,我就拉你上來,否則我鬆手,讓你掉下去摔死。”
陸茗眉整個人吊在欄杆上,腳不沾地,隻一雙胳臂被程鬆坡攥住。其實她早已嚇得雙腿發軟,然而不知為什麼,在程鬆坡威脅要鬆手摔死她的時候,忽然生出一股“人生自古誰無死”的豪氣來。
她大剌剌地笑著說:“我叫陸茗眉,茗茶的茗,眉目的眉,你叫什麼名字?”
就算死也好,也要做個明白鬼吧?
也沒什麼,那天父親再婚而已。
繼母後來對她也還算不錯,隻是當時,陸茗眉滿腦子裏都充斥著種種佛口蛇心的繼母故事。
至於生母,誰知道她此時此刻又在給哪位大人物做訪談呢?
不知道若此時此刻死了,父親和母親會過多少天才知道消息,又會不會哭?
想是這麼想,卻怎麼也沒料到,程鬆坡當真鬆了手。墜落前的最後一刻,她驚愕無比地瞪向程鬆坡,程鬆坡卻似乎比她更震驚。他匆匆地從樓梯跑下來,萬幸她隻是從二樓墜下來,掉在教學樓前的花壇裏,腳踝脫臼,別無大礙。程鬆坡脫下外套,把袖子揉了揉就塞進她嘴巴裏,然後脫掉她的鞋子,扯起褲腿,推、拉、轉、合。
幹淨利落,幫她複位脫臼的腳踝。
陸茗眉痛得齜牙咧嘴,卻被他揉成一團的袖子塞住嘴巴,叫都叫不出聲。
那一瞬間,脫臼之痛,甚於一切,甚於父親再婚,甚於母親不聞不問。
讓人忘記一種傷痛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給她無盡的愛,另一種是給她更深的痛。
上天為陸茗眉選擇的一直是第二種,程鬆坡總在最後關頭鬆開她的手,這次她脫臼後他還會來給她複位,後來他遠赴亞平寧,一去不回。
當時陸茗眉隻覺得,世上沒有任何一種酷刑,比一個人為你暴力複位脫臼來得更酷烈。
更不可理解的是,凶手把袖子從她嘴裏扯出來後,瞪視她良久,臨走前留下低沉的一句:“茗眉……你不配叫這麼好聽的名字。”
翌日陸茗眉又一瘸一拐地找上門去,程鬆坡臉色陰沉,看到她故意誇張的瘸拐,到底軟下心腸來:“你到底要幹什麼?”
陸茗眉一臉崇敬地問:“你功夫哪裏學來的,教我吧?”
程鬆坡很不耐煩:“女人都學功夫了,還要男人幹嘛?”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在他和她一次又一次的近身搏鬥之間,忽然生出異樣的涵義。
從來沒有人說過,她也應該被保護。
也從來沒有人說過,她是一個女人。
程鬆坡用武力教會她兩件事:第一,男人的武力是用來保護女人的;第二,公平和正義是要靠武力做基礎的。
陸茗眉像跟屁蟲一樣纏著他,可憐兮兮地解釋:“我不是有意要搶你錢的,我爸媽輪流給我生活費,爸爸單月,媽媽雙月……可是我媽工作忙老忘。”他吃驚地瞪著她,她以為他不信,極不情願地承認,“我媽出差的時候我就沒生活費。”
這真是難以啟齒的理由,陸茗眉的父親是生意人,對女兒也並非完全不聞不問,連再婚前談女朋友的條件,第一也是要能容得下女兒。不過男人到底是粗心,陸茗眉彼時正是心理敏感期,向後母開口要錢這種事,總讓她覺得莫名低人一等,明明自己是親生的,卻好像寄人籬下等人施舍似的。後母也未虐待她,不過到底隔層肚皮,陸茗眉又是一張冷臉,她自然不肯熱臉去貼冷屁股。明愛華也是從未缺過錢的人,凡出差回來總是有禮物給女兒的,各國的奇珍異產應有盡有。隻是他們這兩位都一心忙事業的父母,以為給學校格外的關照,以為自己社會地位足夠高,能力足夠強,就是給女兒前途最好的保障,卻偏偏都忘了,作為一個孩子,最需要的,不過是父母的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