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李公窮邸遇俠客 (1)(1 / 3)

話說唐玄宗天寶年間,長安有一士人,姓房,名德,生得方麵大耳,偉幹豐軀。年紀三十以外,家貧落魄,十分淹蹇,全虧著渾家貝氏紡織度日。時遇深秋天氣,頭上還裹著一頂破頭巾,身上穿著一件舊葛衣。那葛衣又逐縷縷綻開了,卻與蓑衣相似。思想天氣漸寒,這模樣怎生見人?知道老婆餘得兩匹布兒,欲要討來做件衣服。誰知老婆原是小家子出身,器量最狹,卻又配著一副悍毒的狠心腸。那張嘴頭子,又巧於應變,賽過刀一般快,憑你什麼事,高來高就,低來低對,死的也說得活起來,活的也說得死了去,是一個翻唇弄舌的婆娘。那婆娘看見房德沒甚活路,靠他吃死飯,常把老公欺負。房德因不遇時,說嘴不響,每事隻得讓他,漸漸有幾分懼內。

是日貝氏正在那裏思想,老公恁般的狼狽,如何得個好日?卻又怨父母,嫁錯了對頭,賺了終身。心下正是十分煩惱,恰好觸在氣頭上,乃道:“老大一個漢子,沒處尋飯吃,靠著女人過日。如今連衣服都要在老娘身上出豁,說出來可不羞麼?”房德被搶白了這兩句,滿麵羞慚。事在無奈,隻得老著臉,低聲下氣道:“娘子,一向深虧你的氣力,感激不盡!但目下雖是落薄,少不得有好的日子,權借這布與我,後來發積時,大大報你的情罷!”貝氏搖手道:“你的甜話兒哄得我多年了,信不過。這兩匹布,老娘自要做件衣服過寒的,休得指望。”房德布又取不得,反討了許多沒趣。欲待廝鬧一場,因怕老婆嘴舌又利,喉嚨又響,恐被鄰家聽見,反妝幌子。敢怒而不敢言,口氣撞出門去,指望尋個相識告借。

走了大半日,一無所遇。那天卻又與他做對頭,偏生的忽地發一陣風雨起來。這件舊葛衣被風吹得颼颼如落葉之聲,就長了一身寒栗子,冒著風雨,奔向前麵一古寺中躲避。那寺名為雲華禪寺。房德跨進山門看時,已先有個長大漢子,坐在左廊檻上。殿中一個老僧誦經。房德就向右廊檻上坐下,呆呆的看著天上,那雨漸漸止了,暗道:“這時不走,隻怕少刻又大起來。”卻待轉身,忽掉過頭來,看見牆上畫了一隻禽鳥,翎毛兒、翅膀兒、足兒、尾兒,件件皆有,單單不畫鳥頭。

天下有恁樣空腦子的人,自己饑寒尚且難顧,有甚心腸,卻評品這畫的鳥來!想道:“常聞得人說:畫鳥先畫頭。這畫法怎與人不同?卻又不畫完,是甚意故?”一頭想,一頭看,轉覺這鳥畫得可愛,乃道:“我雖不曉此道,諒這鳥頭也沒甚難處,何不把來續完。”即往殿上與和尚借了一枝筆,蘸得墨飽,走來將鳥頭畫出,卻也不十分醜,自覺歡喜道:“我若學丹青,到可成得!”剛畫時,左廊那漢子就捱過來觀看,把房德上下仔細一相,笑容可掬,向前道:“秀才,借一步說話。”房德道:“足下是誰?有甚見教?”那漢道:“秀才不消細問,同在下去,自有好處。”房德正在困窮之鄉,聽見說有好處,不勝之喜,將筆還了和尚,把破葛衣整一整,隨那漢子前去。

此時風雨雖止,地上好生泥濘,卻也不顧。離了雲華寺,直走出升平門,到樂遊原傍邊,這所在最是冷落。那漢子向一小角門上連叩三聲。停了一回,有個人開門出來,也是個長大漢子,看見房德,亦甚歡喜,上前聲喏。房德中心疑道:“這兩個漢子,是何等樣人?不知請我來有甚好處?”問道:“這裏是誰家?”二漢答道:“秀才到裏邊便曉得。”房德跨入門裏,二漢原把門撐上,引他進去。及到裏麵,荊棘滿目,衰草漫漫,乃是個敗落花園。灣灣曲曲,轉到一個半塌不倒的亭子上,裏邊又走出十四五個漢子,一個個身長臂大,麵貌猙獰,見了房德,盡皆滿麵堆下笑來,道:“秀才請進。”房德暗自驚駭道:“這班人來得蹺蹊,且看他有甚話說。”眾人迎進亭中,相見已畢,遜在板凳上坐下,問道:“秀才尊姓?”房德道:“小生姓房。不知列位有何說話?”起初同行那漢道:“實不相瞞,我眾弟兄乃江湖上豪傑,專做這件沒本錢的生意。隻為俱是一勇之夫,前日幾乎弄出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