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天明,船頭一望,果然已到洪都。王勃心下且驚且喜,分付舟人:“隻於此相等。”攬衣登岸,徐步入城,看那洪都,果然好景。是日正九月九日,王勃直詣帥府,正見本府閻都督果然開宴,遍請江左名儒,士夫秀士,俱會堂上。太守開筵命坐,酒果排列,佳肴滿席,請各處來到名儒,分尊卑而坐。當日所坐之人,與閻公對席者,乃新除灃州牧學士宇文鈞,其間亦有赴任官,亦有進士劉祥道、張禹錫等。其他文詞超絕、抱玉懷珠者百餘人,皆是當世名儒。王勃年幼,坐於座末。少頃,閻公起身對諸儒道:“帝子舊閣,乃洪都絕景。
是以相屈諸公至此,欲求大才,作此《滕王閣記》,刻石為碑,以記後來,留萬世佳名,使不失其勝跡。願諸名士勿辭為幸!”遂使左右朱衣吏人,捧筆硯紙至諸儒之前。諸人不敢輕受,一個讓一個,從上至下,卻好輪到王勃麵前。王勃更不推辭,慨然受之。滿座之人,見勃年幼,卻又麵生,心各不美。相視私語道:“此小子是何氏之子?敢無禮如是耶!”此時閻公見王勃受紙,心亦怏怏。遂起身更衣,至一小廳之內。閻公口中不言,自思道:“吾有婿乃長沙人也,姓吳,名子章,此人有冠世之才。今日邀請諸儒作此記,若諸儒相讓,則使吾婿作此文,以光顯門庭也。是何小子,輒敢欺在堂名儒,無分毫禮讓!”分付吏人,觀其所作,可來報知。
良久,一吏報道:“南昌故郡,洪都新府。”閻公道:“此乃老生常談,誰人不會!”一吏又報道:“星分翼軫,地接衡廬。”閻公道:“此故事也。”又一吏報道:“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閻公不語。又一吏報道:“物華天寶,龍光射鬥牛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閻公道:“此子意欲與吾相見也。”又一吏報道:“雄州霧列,俊彩星馳。台隍枕夷夏之邦,賓主接東南之美。”閻公心中微動,想道:“此子之才,信亦可人!”數吏分馳報句,閻公暗暗稱奇。又一吏報道:“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閻公聽罷,不覺以手拍幾道:“此子落筆若有神助,真天才也!”遂更衣複出至座前。賓主諸儒,盡皆失色。閻公視王勃道:“觀子之文,乃天下奇才也!”欲邀勃上座。王勃辭道:“待俚語成篇,然後請教。”須臾文成,呈上閻公。公視之大喜,遂令左右,從上至下,遍示諸儒,一個個麵如土色,莫不驚伏,不敢擬議一字。其全篇刻在古文中,至今為人稱誦。閻公乃自攜王勃之手,坐於左席道:“帝子之閣,風流千古;有子之文,使吾等今日雅會,亦得聞於後世。從此洪都風月,江山無價,皆子之力也!吾當厚報。”
正說之間,忽有一人,離席而起,高聲道:“是何三尺童稚,將先儒遺文,偽言自己新作,瞞昧左右,當以盜論,兀自揚揚得意耶!”王勃聞言大驚。太守閻公舉目視之,乃其婿吳子章也。子章道:“此乃舊文,吾收之久矣!”閻公道:“何以知之?”子章道:“恐諸儒不信,吾試念一遍。”當下子章遂對眾客之前,朗朗而誦,從頭至尾,無一字差錯。念畢,座間諸儒失色,閻公亦疑,眾猶豫不決。王勃聽罷,顏色不變,徐徐說道:“觀公之記問,不讓楊修之學,子建之能,王平之閱市,張鬆之一覽。”吳子章道:“是乃先儒舊文,吾素所背誦耳。”王勃又道:“公言先儒舊文,別有詩乎?”子章道:“無詩。”道罷,王勃遂起身離席,對諸儒問道:“此文果新文舊文乎?後有詩八句,諸公莫有記之者否?”問之再三,人皆不答。王勃乃拂紙如飛,有如宿構。其詩曰:
滕王高閣臨江渚,珮玉鳴鑾罷歌舞。
畫棟朝飛南浦雲,珠簾暮卷西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