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家之妙,妙在不可思議;尤妙在不可思議中,時露一斑,令人驚驚喜喜,愈可思議;及思議而似有如無,又終歸於不可思議:此佛法所以有靈,而高僧時一出也。西子湖擅東南之秀,仙賢忠節,種種皆有,而三寶門中,豈無一真修之衲,為湖山展眉目?然或安隱於禪,而不顯慧靈之妙;或標榜於詩,而但逞才學之名;至於認空是色,執色皆空,時露前知,偶存異跡,瘋瘋癲癲,透泄靈機,不令如來作西方之蠢漢者,豈易得哉!
不意西湖上有一僧,叫做道濟,小變沙門之戒律,大展佛家之圓通;時時指點世人,而世人不悟,隻認他作瘋癲,遂叫他作濟癲。誰知他的瘋癲,皆含佛理。就有知他不是凡人,究屬猜疑,終不著濟癲的痛癢。然濟癲的痛癢,多在於一醉;而醉中之聖跡,多在於南屏。故略舉一二,以生西湖之色。
原來濟癲在靈隱寺遠瞎堂座下為弟子,被長老點醒了靈性,一時悟徹本來,恐人看破,故假作癲狂,以混人世之耳目。世人那裏得能盡知?自到了淨慈寺做書記,便於癲狂中做出許多事業來。
忽一日,大眾正在大殿上,香花燈燭,與施主看經,濟癲卻吃得醉醺醺,手托著一盤肉,突然走來,竟蹋地坐在佛前正中間。見眾僧誦經,他卻雜在眾僧內唱山歌,唱一回,又將肉吃一回。監寺看見,不勝憤怒道:“這是莊嚴佛地,又有施主在此齋供,眾僧在此梵修,你怎敢裝瘋作癡,在此攪擾!還不快快走開!若再遲延,稟過長老,定加責治。”濟癲笑道:“你道我佛莊嚴,難道我濟癲不莊嚴?隻怕我這臭皮囊,比土木還莊嚴許多。你道施主在此齋供,難道我這肉不是齋供?隻怕我這肉,比施主的齋供還馨香許多。你道眾僧在此誦經,難道我唱的山歌兒不是誦經?隻怕我唱的山歌兒,比眾僧誦的經文還利益些。怎麼不逐他們,倒來趕我?”監寺見逐他不動,隻得央了施主,同來稟知長老。長老因命侍者喚了濟癲來,數說道:“今日乃此位施主祈保母病平安的大道場。他一片誠心,你為何不慈悲,使他如願,反打斷眾僧的梵修功果?”濟癲道:“這些和尚隻會吃饅頭,討襯錢,曉得甚麼梵修?弟子因憐施主誠心,故來唱一個山歌兒,代他祈保。”長老道:“你唱的是甚麼山歌兒?”濟癲道:“我唱的是:你若肯向我吐真心,我包管你舊病兒一時都好了。”
濟癲念完,因對著施主說道:“我這等替你祈保,隻怕令堂尊恙此時已好了。你在此無用,不如回去罷。”正說得完,隻見施主家裏早趕了家人來報道:“太太的病已好,竟坐起來了。叫快請官人回去哩。”施主聽了,又驚又喜。因問道:“太太數日臥床不起,為何一時就坐得起來?”家人道:“太太說,睡夢中隻聞得一陣肉香,不覺精神陡長,就似無病一般。”施主聽了,因看著濟癲道:“這等看來,濟老師竟是活佛了。待某拜謝。”說還未完,濟癲早一路斤鬥,打出方丈,不知去向了。
又一日,要尋沈提點,猜疑他在小腳兒王行首家,遂一徑走到王家來。看見他奶子正站在門首,因問道:“沈提點在你家麼?”奶子道:“沈相公是昨夜住在我家的,方才起來去洗浴,尚未回來。你要見他,可到裏麵去坐了等他。”濟癲因走了入去。隻見房裏靜悄悄,王行首尚睡在樓上,不曾起來。樓門是開的,遂躡著腳兒走了上去。此時王行首正仰睡在暖帳裏,昏沉沉的做夢。濟癲看見,因走到床前,忙在踏板上取起一隻繡鞋兒來,揭開了錦被,輕輕放在他陰戶之上。再看王行首,尚恬恬睡熟。濟癲恐有人來看見,遂折轉身,走下樓來,恰好正撞著沈提點浴回。大家相見了,沈提點道:“來得好,且上樓去吃早飯。”二人遂同上樓來。此時,王行首已驚醒了,見陰戶上放著一隻繡鞋,因看著濟癲,笑說道:“好個聖僧,怎嫌疑也不避,這等無禮!”濟癲道:“衝撞雖然衝撞,卻有一段姻緣,非是我僧家無禮。”王行首道:“明明取笑我,有甚姻緣?”濟癲道:“你才夢中曾見甚麼?”王行首道:“我夢中見一班惡少,將我圍住不放。”濟癲道:“後來如何?”王行首道:“我偶將眼一閉,就都不見了。”濟癲道:“卻又來!這豈不是一段因緣?”因取紙筆寫出一個詞兒來道: